一九八零年,夏末。
消毒水的味道格外刺鼻,叶茫被呛醒了,睁眼环顾四周,皱着眉头缓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没死?
在殡仪馆挨了一枪子儿的我居然没死?!
那……
徐卫彪呢?!
叶茫想坐起来,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你个死丫头,刚一醒就折腾,赶紧给我老实儿躺好!”
叶茫费劲地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位鬓角斑白的大妈,眼生得很,此刻正站在病床边打转儿,又是帮自己掖被角,又是着急忙慌地要倒水。
大妈一手拿着暖水壶,另一只手却拿了只苹果,手忙脚乱六神无主的,嘴里不停絮叨着:“得亏你命大,去河里游泳抽了筋儿还能被路过的警察同志给救上来!要不然你大妈我啊,现在就是在给你收尸啦!”
同病房的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劝:“刘大妈,这话咱可不兴说啊,快呸呸呸,拍木头!”
刘大妈也觉得自己是年纪大了口无遮拦了,耷拉着脸拍了两下木头桌子,“呸呸呸。”
叶茫一脸疑惑地盯着刘大妈:“您是?”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位大妈。
刘大妈愣了一下,“咣”地放下暖水壶,伸手揪住叶茫的耳朵骂:“你个臭丫头,居然连大妈都不认识?真白养你这么多年啦!”
“疼疼疼!松手!”
叶茫缓过来劲儿一下子从病床上蹦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得令隔壁床的骨折病人直言羡慕。
“叶茫,要我说刘大妈还真没白养你,你看你游野泳呛了水,差点儿把命搭进去,就睡了一觉啥事儿都没有了,你这身子骨真不是一般人!”
叶茫没心思搭理别人:“刘大妈是吧?那个,徐卫彪呢?他还活着吗?在殡仪馆的时候我摸黑儿帮他挡了一枪,他应该是和我一起被送来医院才对……”
“你说什么殡……彪子来医院做什么,他还没回城啊!”
“回城?他去哪儿了?不对,他还活着?!”
“你这丫头不会是呛水呛傻了吧……”
刘大妈伸手往叶茫额头上贴。叶茫下意识躲开,同时反手去抓对方的双手确认道:“您说的是那个浪里白条徐卫彪,对吧?”
“什么浪里白条,他分明是个旱鸭子嘛!”刘大妈笑,“你忘了你小时候缠着他非要他带你去河边儿摸鱼,结果你开开心心在水里扑腾半天,倒给他吓够呛,回来之后他哇哇大哭,连做了好几宿噩梦,说什么都不敢再和你去玩儿水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叶茫越听越糊涂,自己是和徐卫彪打小儿住一条胡同,可二十多年来话都没说过几句,什么时候一起下河摸鱼了?还哇哇哭、做噩梦,徐卫彪会哭?
叶茫眯着眼睛想了想,印象中,徐卫彪的确曾为了一个女人哭过,但至于其他时候,什么和人茬架被开了瓢儿、挨了揍都没见他掉过眼泪。
不过,或许也不完全是这样。叶茫又想,徐卫彪应该还为了那几个走散了的兄弟落过泪,只是后来那些年自己错过了他,错过了他的一切,道听途说,不知全貌……
这时候护士端着治疗盘走进病房给隔壁床的病人打针。
叶茫瞥见治疗盘里的东西,忽然愣了住:老式金属注射器?
这种注射器需要使用后清洗消毒重复利用,但叶茫清楚地记得前两天送同事去医院打针,当时护士用的是一次性注射器,而眼前这种,她只在小的时候见过。
那时候改革开放没几年,徐卫彪还是个半大小子,成天就喜欢和胡同里的几个兄弟四处茬架,逞凶斗狠装老大,三天两头受伤,受了伤就进医院。叶茫曾经带着几颗舍不得吃的酸三色水果糖偷偷去医院探望他,结果发现人家根本用不着吃糖来缓解伤口的疼痛——那家医院里有一个护士是徐卫彪喜欢的人,也是后来他费尽心思娶到的媳妇儿。
当然,他们最后离了。
但叶茫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每回都是徐卫彪疼得咧着嘴进医院,却总乐得呲着个牙花子从医院里蹦蹦跳跳地出来了。
思绪被护士拉动帘子的声音扯了回来,叶茫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犹豫着问刘大妈:“现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快吃晚饭了……”
“我是说现在是哪一年?!”
叶茫突然高声吓得那打针的护士手上一重,将针头戳深了半寸。
隔壁病人苦不堪言,哀嚎道:“一九八零年!哎哟我的屁股……”
“一九——八零?!”叶茫使劲儿晃动脑袋,难以接受自己竟被一颗子弹打回到十六岁。
那回城的意思就是……
“徐卫彪是知青啊?”叶茫惊诧瞠目,心说我怎么不记得他还有这么一段儿呢?不对,当知青年龄对不上啊……
“哪儿就知青了,彪子就是到乡下帮农民收地去了。”刘大妈终于倒了一杯水,然后一边削苹果,一边对叶茫说,“你说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别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大妈知道你记挂着彪子,可他不是来信说了么,他要响应学校号召主动下乡,做好表率。这眼看就要秋收了,正是农忙的时候,他那么憨厚老实一孩子肯定得在农民家里忙过秋收再回来!你就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在胡同里呆着,等他回来再一块儿回学校上课去……”
后边的话,叶茫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满脑子只剩下刘大妈对徐卫彪的形容:憨厚老实。
憨厚……老实?
什么时候这四个字可以用来形容徐卫彪了?压根儿跟他不沾边儿啊!
该不会不是同一个人吧?叶茫急问:“徐卫彪现在在哪儿?”她得亲眼看见才放心。
刘大妈瞅了她一眼,奇怪地说:“哟,不知道谁三天一封信的寄,怎么反过来问我他在哪儿?”
什么信不信的,叶茫心烦意乱,口不择言:“我脑子进水了忘了成吧!我说大妈,您别跟我逗咳嗽了,徐卫彪到底在哪儿,我找他真有急事!”
“十里村呗,还能在哪儿……”
叶茫下一秒就撒丫子冲出了病房。
“这丫头!”刘大妈抄起鞋子追了出去。
叶茫刚跑出院楼就被看门大爷拦了下来。
大爷说,未经医生允许,病人不能私自离开医院。叶茫不知哪儿冒出一股子牛劲,不管不顾闷头就往外冲:“我有急事要去十里村!您别拦着我啊!”
“医院规定没人能改!再说十里村离这儿远着呢,今天去那儿的长途汽车早就没了,你跑出去也没有用!”
叶茫有劲儿也没处使了,呆愣在原地。一方面她觉得大爷说的在理儿,别说没有长途汽车,就算有,自己现在身无分文也买不了票,另一方面却又因为一时半会儿不能找到徐卫彪而忐忑不安。
“行了姑娘,你赶紧回去歇着吧,等病好了想去哪儿都成。”
大爷话音刚落,一辆排子车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院里,蹬车的大叔边拉闸边喊:“让让!大伙儿都让让!大夫!有人出车祸啦!快来人啊!都是血啊——”
人群围了上去,大爷也急忙跑过去查看情况。
叶茫本可以趁机溜走,先离开医院再想其他办法去找徐卫彪,但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地朝排子车看去。
车上躺着一个男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少年,脑袋和身体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外伤,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破碎的镜框,那身灰扑扑的工衫装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有点儿傻不愣登的,一点儿都没有他穿花衬衫、喇叭裤或是西装革履时帅气……
叶茫呼吸一滞,心口狠狠揪住。
“徐卫彪!”
她发疯般推开人群冲到车旁,双手颤抖而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昏迷不醒的他。
“你醒醒!醒醒啊徐卫彪……”
然而少年一动不动,呼吸十分微弱。
叶茫吓出了眼泪,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双耳嗡鸣,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连医生护士什么时候跑过来的都不知道,只依稀听见医生说了一句“准备手术”,就看见徐卫彪被人用担架抬进了楼里。
“徐卫彪……彪子!”
叶茫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慌乱间还被人踩到了手指,但她根本感觉不到疼,赤着脚踉跄地冲向了抢救室。
刘大妈来晚一步,只看见看门大爷捂着下巴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一番了解才知道是叶茫刚才莽莽撞撞的不小心给了大爷一肘击,于是再三跟看门大爷道歉。
大爷倒是表示理解,还反过头来劝刘大妈要好好开导叶茫,说刚才那少年伤势特别严重,未必保得住性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丫头还不得寻死觅活啊。
刘大妈有点纳闷儿,问那少年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什么……彪子?唉,他脸上身上都是血,我没敢多看。”
刘大妈大惊,道了声“坏了”就跑进传达室给十里村大队打电话。果然,大队的人说徐卫彪今天中午着急着要回城里,没说为啥,还是搭别人的拖拉机赶回去的。
挂了电话,刘大妈又向蹬排子车的人问了情况,随后来到手术室门口,看见叶茫蹲在角落瑟瑟发抖,病号服上全是血,特别瘆人。
刘大妈心疼叶茫,给她披了外套穿了鞋,轻声劝说:“你还没好利索,回去歇着吧,大妈跟这儿等,一有消息……”
“我不走。”
哎,就知道劝也白劝。刘大妈扶着叶茫坐到椅子上,搂着她安慰了两句,犹犹豫豫地讲出实情:“彪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天中午突然说要回城,他原本是在车站等长途汽车的,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就搭着村民的拖拉机往城里走。大妈也问了那个送他来的人,人家说当时就看见那台拖拉机摔得稀碎,彪子被压在了车底下,至于拖拉机为什么会发生意外,人家也不知道……”
意外……叶茫脑子乱得很,守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医生出来,立刻扑到医生面前:“徐卫彪怎么样了?!”
医生说:“命是保住了,但病人头部遭受了撞击,颅内出现严重,能不能醒、什么时候能醒以及其他可能发生的并发症、后遗症,这些都不确定,需要进一步观察。不过家属还是要有心理准备,病人这种情况醒过来的可能……说实话,很渺茫。”
叶茫瘫倒在刘大妈怀里,脑海浮现出自己上辈子替徐卫彪挡子弹时看见的他满身是伤的画面……她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要保持理智,但就是难以控制住情绪,双眼噙满泪水,近乎崩溃地说:“我才刚找到他,怎么就醒不了了呢?!我……已经失去他一次了,眼睁睁看他在我面前倒下过一次了!为什么又……”
“叶丫头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可别吓唬大妈啊!”刘大妈也是难过的直掉眼泪,手心手背都是肉,俩孩子哪个受了伤她都心疼,“彪子傻人有傻福,你得相信他!你得信他一定能醒过来啊!乖啊叶丫头,咱不哭……”
叶茫啜泣不止,看到徐卫彪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后,哭得更厉害了。刘大妈陪着她回到徐卫彪的病房里,难过之余还有些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徐卫彪为什么非要今天赶回城?
忽然,刘大妈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彪子不会听说叶丫头落了水才着急赶回来的吧?那样的话,可千万不能让叶茫和彪子妈知道啊……
“孩子,咱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你穿着这身带血的病号服,吓着别人不好。”刘大妈发现叶茫的手指受了伤,更是强行把她扶回了病房。
叶茫如同行尸走肉般换了身干净的病号服,颤抖着冰凉的双手系好最后一刻纽扣就立马撑着床站起来,急匆匆地要回去看徐卫彪,却因体力不支而趔趄了几步,险些摔倒。
刘大妈搀住叶茫让她先坐好,拧了把毛巾帮她擦去脸上的眼泪,说:“你总不能花着一张脸去见彪子吧?”说完又帮她处理了手上的伤口。
叶茫任人摆布,然后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刘大妈默默地跟在后边,她知道不管徐卫彪能不能醒,叶茫总归是要看着他才行。
接到医院通知的周秀莲(彪子妈)和徐卫东都赶了过来。周秀莲趴在床边哭天抢地,徐卫东则一脸凝重地安慰她。
叶茫一进屋,周秀莲就朝她扑打过去,怒骂道:“你这个害人精!我们家彪子从小就听话懂事,回回都是你把他带歪了!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滚!”
徐卫东赶紧上前拦住:“妈!彪子是自己偷跑回来的,跟小叶没关系!”
周秀莲哪里听得进去,手边抓到什么冲叶茫丢什么。
叶茫还未从伤心中缓过神来就又被周秀莲的反应吓傻了眼。如果没记错的话,周秀莲一直都是温和端庄的形象,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派,与眼前的泼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小时候每次见面她都会给自己几颗大白兔奶糖,让调皮捣蛋的徐卫彪和乖巧懂事的自己学习……
可眼下听这话茬儿,怎么像是全都反过来了?
看来,此八零年真的非彼八零年!
“周姨,我……”叶茫想解释,也想问清楚现在的她和徐卫彪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以至于周秀莲如此厌恶她。
然而,周秀莲没有给叶茫机会,不等她张口就又痛斥她是扫把星、是祸害,还警告她今后离徐卫彪远一点……
刘大妈看不下去了,出声与周秀莲掰扯了几句,徐卫东从中调停却无济于事,护士也闻声跑来斥责几人,场面愈演愈烈,
叶茫知道自己一时半刻是没法儿再呆下去了,恍恍惚惚地退出到门外,靠着墙壁冷静了会儿,然后小跑着来到医生办公室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门就进,进门就问:“徐卫彪真的醒不了了吗?!”
医生被吓了一跳,拍着心口缓了缓神儿,又耐着性子跟叶茫解释了一遍徐卫彪的情况,最后说:“家属多跟病人说说话,也许有利于病人康复,总之是要耐心等待的……”
谁知道这么一等就等了半年。
叶茫从一开始无法接受徐卫彪昏迷不醒,到冷静下来后想清楚了只要他能活着就还有醒来的希望。与此同时,她摸清了一些事情:此时的一九八零确实不是自己经历过的那年;周秀莲不喜欢自己,是因为她一心盼着好学生徐卫彪能考上大学并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上赶着倒贴徐卫彪要和他早恋、是他考学路上的绊脚石;徐卫东也不是那个一事无成的前治安员,而只是棉纺厂的一名普通工人。至于刘大妈,无儿无女,收养了自己……
什么都变了,我倒还和上辈子一样是个孤儿。叶茫暗自感慨,心想,那徐卫彪会不会也和别人一样,变成了那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一切只能等他醒来才会知道。
半年里,叶茫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学校起初还叫刘大妈去谈话,说叶茫再这样旷课下去就毕不了业,毕不了业就分配不到工作,一辈子就完啦!
刘大妈急得上火,好几次都强扭着叶茫去学校上课,眼盯盯看着叶茫进了校门,结果中午去学校送饭才知道,叶茫早就偷偷从学校后门翻墙出去溜到了医院。
久而久之学校不管了,刘大妈也管不了了。叶茫总算松了口气,索性光明正大地不去学校了,每天就蹲守在医院门口,等周秀莲一走,她就偷摸儿溜进病房探望徐卫彪,跟他说话,盼着他早点儿醒来。
有一次和徐卫东撞了个正着,叶茫当时正愁找不到借口,不曾想徐卫东直接无视她走了。叶茫觉得,大概徐卫东是看出自己对徐卫彪的情意,不愿从中作梗吧。
日子一晃就到了一九八一年的除夕夜。
在此之前,叶茫经历了一场久违的高中考试,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的成绩居然在学校里排名第一。校长为此特意亲自找她谈话,先是旁敲侧击地试探她有没有作弊,毕竟她缺课实在太多,但当几位老师又同出了一份试卷对叶茫进行复考后,他们一致认为:叶茫同学是一个考大学的好苗子!必须重点培养!
叶茫却淡定地告诉众人:“我不想考大学。”
她当过一次大学生了,可那时候的她并不开心。上辈子走过的路,她不想再走一遍,那种错过了喜欢的人、没做成想做的事,一辈子按部就班听从别人的安排活着,回首全是遗憾的感觉,她绝不要。
既然有机会重活一次,那就走一条不同的路,感受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换个活法儿吧!
校长不明缘由,急得又亲自跑去刘大妈家里谈话,还将成绩单拿给刘大妈看,希望她能好好劝一劝叶茫。
“现在大学生金贵得很,叶茫同学既然有这个能力,绝不能白白浪费啊!再说她考上了大学,也是为学校、为街道、为您争光不是!”
刘大妈拿着那张成绩单反复观摩了一个多月,怎么也不相信上面的数字是叶茫考出来的。到了除夕这天,刘大妈煮好了饺子,又戴上老花镜站在灯下对着光盯着那张成绩单看。
叶茫忙着往饭盒里装饺子,余光瞥见刘大妈,忍不住说:“大妈哎,就一张破纸您都看多久了,再看也看不出个花儿来啊!”
刘大妈摘下老花镜,小心翼翼地收好成绩单,感叹说:“你说你那会儿天天不去上课,总往医院跑,怎么还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呢?也不知道我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这辈子能养你这么有出息的丫头啊!哎,大妈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学习的天赋呢?叶丫头,你说你考大学……”
“大妈,我不考大学,您甭劝我了。”叶茫没法儿解释更多,总不能说这种题自己十几年前就已经做过一遍了吧?她扣紧饭盒盖子,又用毛巾裹住热乎气儿装进包里,赶在刘大妈又一次跟她念叨考大学的事儿之前赶紧跑了,“您慢慢儿看吧,我去医院了。”
“下雪路滑,你慢着点儿,早点儿回来!”
“知道啦!”
今儿除夕,周秀莲肯定不会那么早离开病房,所以叶茫在医院周边转悠了好几圈,冻得手耳通红,不停跺脚,鞋上沾满了融雪和湿泥。
看门大爷于心不忍,叫她进传达室里等,暖和一点。
叶茫每次看见大爷都会想到之前给了人家一肘击,总觉得不好意思,掏出饭盒说:“大爷,您吃饺子,还温乎着呢。”
大爷摆了摆手,笑呵呵道:“我知道你这饺子不是给我准备的,赶紧收起来别吹凉了。等他们娘俩回家了,你就直接去病房里吧。”
叶茫傻笑着收好饭盒,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见陈海和周秀莲从楼里出来了。大过年的,她不愿意给周秀莲找不痛快,钻到了桌子底下躲着。
大爷主动和陈家母子点了头打招呼,眼瞧他们走出医院大门,赶紧叫叶茫起来。
“多谢大爷,赶明儿给您买好烟抽!我先去了啊!”
叶茫猫着腰绕进院楼,七拐八拐地避开了护士查房钻进徐卫彪的病房。她自以为和大爷配合的天衣无缝,殊不知徐卫东早就发现传达室门前那片雪地上的脚印了。
“妈,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东西落病房了,您先回家,我去取一下马上就回来。”徐卫东故意挑在快到家的胡同口说这话,就是算好了周秀莲不会跟他一起回医院。
果然,周秀莲让他路上慢点儿,自己先回了家。徐卫东目送周秀莲进了胡同,转身就往医院走。
隔壁床的骨折病人年前出了院,病房里现在没有别人,只有叶茫和徐卫彪。
叶茫坐在那张空床上,端着饭盒一口一个往嘴里塞饺子,说起话来含混不清:“今儿这饺子是我包的,猪肉馅儿,还加了香油,你闻闻可香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就把它们全部吃光!让你彻底没口福……”
叶茫期待了一会儿,徐卫彪一如既往没有反应,她就觉得嘴里的饺子没了滋味儿,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嚼都没力气再嚼。
“徐卫彪,你说你这都多久了,该醒醒了……”叶茫失望地垂下脑袋,视线渐渐模糊,嘴里含着的饺子也越来越咸,她心想:我也没放那么多盐啊。
徐卫东在门口观察了好一会儿,见叶茫难过哭了,他轻轻推开门,想安慰她两句,“小叶。”
叶茫慌忙擦去眼泪,转身的同时硬生生吞下烂在嘴里的饺子,“东子哥。”
“小叶,谢谢你这半年一直来看彪子,他……”徐卫东突然看见徐卫彪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两下,他生怕自己眼花瞧错了,连忙冲叶茫指了指徐卫彪,“他,他刚才,动了!”
叶茫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回身凑到徐卫彪面前仔细观察:“是!是动了!他的嘴,嘴巴动了!”
正说着,徐卫彪的眼皮也掀起了一条细微的缝。
“醒了醒了!徐卫彪醒了!”
叶茫喜极而泣。
徐卫东往外跑:“小叶你看着他啊!我去找医生!”
徐卫彪慢慢睁开了双眼。
“你终于醒了……”
叶茫哽咽,捂着嘴渐渐哭出了声,徐卫彪没醒的时候,她哭,现在他醒了她还是哭……哎,真不争气!
(未完待续)
(注:据网络资料80年代中期我国少数生产使用一次性注射器,1987年2月23日卫生部下达关于推广使用一次性注射器输液器注射针的通知,90年代后期被逐步推广覆盖至各大医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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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回一九八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