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参背对着,双手握拳咬了咬牙,控制不住哐地砸到了身后推拉门上。
“操!怎么回事!”
“明漪好像是溺水了,魏队,怎么办?我要人工呼吸吗?”
“怎么会溺水?”时间紧迫没空追究原因,魏参吼道,“你先把她裹好,我把她抱出来!”
苑荷乐刚摸完商明漪的呼吸,双手湿漉漉淋了一地水,她急匆匆站起来将大浴巾往前一铺,水位较高,浴巾飘在水面上,苑荷乐又手忙脚乱地放水。
魏参骂了一句,干脆闭上眼转身冲进室内,凭精准的空间感一手触碰到商明漪的手臂。
还好是温水。
他抓住浴巾两角,从商明漪身下穿过去再翻上来,整个人牢牢卷住,左手抱住肩膀,右手从腿弯发力,一声不吭把人抱起。
水流哗哗哗,瀑布一样下落,溅起银色的水花,商明漪毫无知觉,就像睡着了一样,头向后仰,四肢无力地垂着,魏参一睁眼,看到她那张瓷白的脸,心被刺痛了,脚差点滑倒。
苑荷乐惊呼,连忙把门再拉开一点,方便魏参横抱着人出去。
冯笑飞速去停车场拿来急救包,再飞速赶回来,全程没超过一分钟,进门时魏参已经把商明漪放到地板上。
“怎么搞的!”冯笑一边训练有素地拿设备,一边着急。
魏参一言不发,伏在商明漪腹部听水声,又双手压了压,摇头,冯笑说:“没有积水?那就好。”
苑荷乐帮不上忙,知道话说的越多越招人烦,就蹲在旁边摸商明漪的脉搏。
是跳的,她眼泪吞了回去,轻轻拍商明漪的脸:“明漪,你怎么了?醒醒呀。”
水珠如珠帘顺着商明漪的脸颊滑落。
魏参道:“吸氧。”
冯笑递给他吸氧罩,魏参扶起商明漪的头,将带子固定在后脑勺,氧气罩对准嘴唇,同时,他再次跪着压低上身,顾不上避嫌,直接贴上她软软的胸脯听心跳。
听了几声,他的心情愈加沉重,山雨欲来风满楼,冯笑不明就里地站起来,把苑荷乐拉到一边,苑荷乐挣扎:“干嘛!你去帮忙救人呀!”
魏参低头道:“你们俩先回去吧,把门带上。”
嘭地一声,是冯笑连拖带拽把苑荷乐抱走,顺道踢上了防盗门。
空旷的客厅从喧闹归为诡异的平静,魏参摘掉氧气罩,由跪姿起身,才觉得膝盖有点痛,他一屁股坐到旁边,对着吊灯自嘲笑了,半晌才说:“看人为你着急,很有趣?”
绵长的呼吸声又回来了,和商明漪这个人一样,幽静而轻柔,见商明漪不答话,魏参也不怒,声线十分压抑。
“是,你是研究动物,偶尔兴致来了,也研究研究人,你觉得自己是上帝,把人骗得团团转,心急如焚,这对你的论文有用?”
“你对谁都这样,还是,只是针对我和冯笑这种,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的人——”
卷翘的睫毛湿哒哒睁开了,欧式水晶大吊灯,造型如同灰姑娘的公主裙,光芒很刺眼,商明漪适应了会儿,没头没脑说道:“小浣熊走了。”
“早就走了好几天了!”魏参厉声呵道,“你爸妈在家的时候,你也总是制造麻烦?真亏他们受得了!”
商明漪就那样大喇喇躺着,浴巾软软瘫下来,盖不全她的身体。
即使是夏夜,风搀着水汽如同雨水,打湿了本就冰凉的腰,有点难受,她不舒服地坐起来,魏参还在怒气当中,干脆起身欲走。
“我是个麻烦吗?”
轻盈的声音和【猫步达】的机械声线截然不同,是一戳就破的肥皂水泡泡,飘荡在空气里,到达魏参耳边时,那无情无欲的疑问,好似也带上不甘、埋怨、自责,不知道有没有听错。
商明漪若是会自责,也只是条件反射的模仿而已。
“小浣熊走了。”商明漪固执地强调,“我不是故意的。”
“我说过,它早就——”魏参忽然get到了,倏地回头问道:“你是说它死——等下,你把浴巾盖好。”
刚转身就看见她雪白的双腿,魏参一个触电捂眼睛,脑壳疼,疾步回浴室拿干爽毛巾,还有搭在洗衣机上的睡衣,一股脑扔过去。
三言两语就把暴走状态中的魏参治好了,若冯笑在场,得跪下唱曲征服。
当然,在商明漪的认识中,魏参已然是串易怒更易息的炮仗,他总爱吼人,大多数情况是他的错,但商明漪大度原谅他了。
原谅也要有原谅的诚意,商明漪任劳任怨拖地板,期间魏参阴阳怪气,一会儿说洗衣机衣服没晾,一会儿拿张卫生纸擦卫生间的地,说还有水渍。
商明漪抱着拖把,腰酸,指他:“你,恩将仇报。”
魏参挑眉,负手检查内务:“你对我有什么恩?”
本想说我免费照顾你,分文不取,可歌可泣堪比大善人安林孚了,想了想,没提这茬,到后院将晾衣架扔商明漪怀里。
“看什么看!滚去睡觉!”
他甩手掷出一枚小木夹子,十米之内取敌将首级……上的一根呆毛。
一墙之隔外,冯笑摸摸头顶,哎哟喂,骂骂咧咧松手跳下去,拍拍手掌上的灰:“没事了没事了。”
苑荷乐鲁豫脸:“真的假的,我不信,明漪真的没缺氧吗,她本来就,我听人说缺氧对脑子有影响。”
冯笑委婉道:“急救包还没放回去,要不给你吸个氧?”
苑荷乐大怒踩他的脚:“老娘聪明着呢!你脑子才有问题!”
商明漪扔掉晾衣架,在梯形花架下取出一个饼干桶,康元牌,画着一个托腮的短发女孩儿,图案保存得很好,并未划花。
这种饼干桶很深,拿东西得伸手进去拿,四四方方像手撕鬼子片里的定时炸药。
她取出那枚红色小石头,注视魏参无所事事的手,魏参隐身失败,只得过去跟她一块儿蹲着。
“这跟你上次放进小猫嘴里那块有什么区别?”他随手将石头抛到空中,接住。
商明漪如同正在看逗猫棒,视线灵敏跟着石头动,说:“这颗是小浣熊送给我的,我问过,可以转送给你。”
魏参握拳的手停在半空,展开:“谢礼是么。”他想把石头扔回饼干桶,“小浣熊既然已经去世了,你就留着吧,当个念想,给我也没用处。”
“送给你。”商明漪坚持,立马挡住饼干桶,合上盖子。
魏参停顿片刻:“也行。”他咚咚敲两下桶身,回声很实在,装满了,便问道:“小浣熊是多少号来着?”
“26号。”
“按什么顺序排的。”
流畅对话没进行几句,商明漪的注意力就会分散,她将饼干桶放回去,转眼看见晾衣架,拿起一个塑料的,拍了下魏参的肩膀。
力道轻,攻击力差不多是猫挠一爪子的水平,魏参懒懒道:“干什么?想让我晾?”
“你个子高。”
理直气壮,又用晾衣架戳魏参的手。
魏参躲开,站到晾衣绳的另一边,丝毫没有帮助弱小的觉悟,见商明漪磨磨蹭蹭地在盆里捡衣服,他唇角勾起,说:“进步了,商明漪,第一次跟我意见相佐,抓着我就要非礼我,现在知道用工具沉默反抗了。”
“非礼?”商明漪在脑海深处的古典文学挖出释义,不置可否,“那是因为你不高兴,现在你是高兴的,不用亲你。”
她语气很无奈,好似魏参在无理取闹,很难哄。
“而且你很容易硬,我不能再用手碰你了。”
魏参:……
他换了个站姿,咳嗽:“能不能换个词形容,我只是很少跟人皮肤接触,你可以说我有洁癖。”
商明漪惊讶道:“你没有洁癖呀,你的袜子跟内裤都用同一个盆洗。”
苍天。
偏安一隅的小镇,万家灯火渐熄,不远处电网公司的景观射灯亮起来了,宛如两条流星飞过的轨迹,划过天幕。
晾衣绳离地很高,得用一米长的晾衣杆。
商明漪认真地把一身白色运动服从上到下理好顺序,肩膀也夹了夹子,远看就是白无常无疑。
她一丝不苟,脸庞泛着莹莹的,玉石般的颜色,表情真挚得仿佛手中所拿不是晾衣杆,而是神话里梦的画笔,正在半空涂抹一幅画卷。
画里的动物都能成真,画里的愿望都能实现。
“对不起。”魏参蓦地说道。
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商明漪,第一次见你,我不应该说你耳背,后来也不该说你有精神病,更不该诬陷你杀鸡、装疯,还有,今天……不该说你是个麻烦。”
商明漪慢吞吞‘噢’了一声,魏参本以为,她会糊弄过去,或者大度地说,没关系,我习惯了,但商明漪没有。
她缓缓对上魏参的眼神。
那一刻,淡漠游离的焦距再次定在魏参身上,魏参甚至觉得背有些凉,他回头看了下,后边是墙,墙那边是自己家,他耳里极佳,可以排除冯笑苑荷乐在偷听墙角。
商明漪复读重点,问道:“那你觉得,我耳背,有精神病,装疯,是个麻烦吗?”
魏参语塞,站直了庄重摇头:“我没这么觉得,人是很复杂,口不对心,所以我跟你说对不起,如果我伤害了你,不是我的本意。”
“我确实不懂。”
假如商明漪的人生是场游戏,那么此时,她又得到了某种金光闪闪的,可以收入锦囊的东西,具体叫什么,有什么用,游戏没有讲,但她觉得自己灵魂的某一个触角,被点亮了。
魏参伸手:“那你原谅我了?”
商明漪将手放进他的掌心,摇晃,玩玩具一样快乐笑开。
“我原谅你,虽然我没有被伤害,你知道的,我没有情绪,开心,愤怒,都很好调节的,我有一个开关~”
她俏皮点自己太阳穴,聪明的一休,随后哼着不知名歌曲进屋。
魏参留在院中,获得原谅,心却空落落的,说不清那是什么。
婚姻,爱情,这世上有许多种东西,是诸如此类的围城,外头的人想进去,里头的人想出来,如果神经能像器官一样捐献,魏参愿意将自己弃之若敝履的七情六欲,捐给商明漪,让她真正完整地活一次。
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