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虞叹星将先前奚玉泽给她的一叠信纸拿出,开始仔细查阅。
这叠信纸记录的情报不算太多,内容却都关键,其中比较重要的情报有两则,均是她先前并不知晓的。
一,白家二公子早已在三年前的谭州血案中身亡,如今的白择洲是假货。
二,天下第一谋士林叙曾于燕山隐居,如今不知去向。
虞叹星盯着这两则情报思索了许久,回忆起三年前的谭州之案。
三年前,皇帝派御台史官员前往谭洲监察,抵达当日便造访了谭洲知府莫御山的府邸,第二天,莫知府及其妻儿惨死屋中,世人皆以为是御台史查出了莫御山不义的证据,莫家畏罪自杀,可接下来几日,谭洲的死案却越来越多。
先是当地的一些小官小吏,再扩大到平民百姓。死者死状都很惨烈,内脏掏空,双目被剜,甚是可怖。
人心惶惶之际,圣上下令彻查。
而这彻查的结果,便是将罪名扣到她身上。
三年前她路至谭州歇脚,得到消息称一户官员人家中有于启山身亡的真相,便深夜前去打探,只是一无所获。
离去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叫:“你!修罗——!”
虞叹星迅速朝他的哑穴飞去一根银针。
那人捂住咽喉,竟是狂呕鲜血,当场死去了。
虞叹星来不及惊讶,一群人便冲入了院内,指着她大叫:“你这恶魔!究竟还要杀多少人?!”
自那以后,人人闻她色变。
自那以后,世间所有的恶事,似乎都与她有了关系。
起初她还会不忿,自证清白,到了后来,她突然醒悟。
世人便是如此,一叶蔽目,不见泰山。
她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多年,却迟迟才明白这个道理。
破罐子破摔,她索性不去在乎哪些污蔑栽赃,依往常行事。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查什么就查什么,反正这么多年,她都能来去自如。
思绪飘回,虞叹星又看向那一行字。
她记得,白家的大公子在谭州也被杀害,死时面容被毁,二公子却侥幸从凶手手下逃出。
但若这则情报所言为真,那位白家二公子居然是个假的,她倒是好奇,为何这些年那个假货没有被发现。
虞叹星很快便想到了一个禁术。
——换脸。
以刀刃削下面皮,再调换二人的面孔,因此法多被利用脱罪或诬陷,故为官府所禁,与换脸之术有关的书籍均被焚烧,至今失传。
但......
于启山会换脸之术。
虞叹星心想,她或许得找机会单独去会会那个白择洲。
她视线下移,又看到第二则情报。
“林叙......”虞叹星仔细回忆,试图在过往的记忆里找到这个人的踪影,却一无所获。
她知道她家老头去燕山是为了赴约,只是赴约之人是谁,为何赴约,这些年来她苦苦搜查,都没有什么眉目。
这个林叙,会与老头有关吗?
她正思索,此时门外正巧传来云凫的声音。
“虞姑娘在吗?”
虞叹星将信纸收好,前去开门。
云凫向她行了一礼:“虞姑娘,开封府的那位小姐醒了,说想要见你,阁主已经先去了。”
虞叹星:“好,多谢告知。”
......
虞叹星走到王钰贞所在的院房门口,见院门半掩,从缝隙向内看去,隐约能看到女子的背影。
她略有疑惑,轻轻推开院门,只看到王钰贞淡然坐于庭院中央的石桌前,提笔作画,十分专注。一旁的奚玉泽以折扇掩住了半张脸,垂首盯着王钰贞的动作。
虞叹星不太理解现在的情况。
奚玉泽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她,向她招了招手,以口型示之:“来。”
她便凑近了去看。
王钰贞正在画一只云雀。
虞叹星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奚玉泽,挑眉。
一个被掳到陌生之地的官家小姐,在这样的境遇下,她竟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甚至有这般雅兴?
奚玉泽凑近她,低声道:“等她画完便知。”
良久后,一只高飞的云雀在王钰贞笔下鲜活而生,她提笔写下一行小字,将画纸拿起,递给奚玉泽。
“劳烦阁主将这幅画交给我爹。”奚玉泽接过那副画,又听她说,“看到这幅画,我爹自会明白我的想法,也定会毫无顾忌地答应与你们合作。届时,也还要劳烦阁主帮小女退了这门亲事。”
说罢,王钰贞看向虞叹星,奚玉泽这时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舍妹。”
虞叹星看了他一眼。
世间少有人见过她的面容,奚玉泽给她安这个身份,倒也合情理。
她应了下来,向王钰贞点点头,算作问安。
王钰贞恍然大悟,连忙欠身:“请姑娘受小女一拜。”
虞叹星眼疾手快,一把拖住她,却是彻底不明白了。
这一个晚上过去,这个官府小姐此刻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既有雅兴作画,还向自己道谢?
奚玉泽到底给她灌了什么**汤?
王钰贞继续说:“若非姑娘将我带出,只怕我会一直为我和端王殿下的婚约烦恼。”
端王残腿,性情又阴鸷,王钰贞不想嫁给他,虞叹星倒是能理解。
她只是没想到,王钰贞反感这婚约竟到了如此地步,轻而易举便接受了她深夜掳人的行为,甚至还向她道谢。
虞叹星道:“我深夜劫人已是唐突,你不该谢我。”
王钰贞摇头:“不,姑娘可以说是救了我的命。”
她握住了虞叹星的手,几欲落泪:“我想废除这纸婚约,却苦于没有计策,若非姑娘将我带至此处,得奚阁主坦诚相告,我和我爹根本没有办法违抗圣旨。”
“小女不想嫁,并非是因为我对端王心存不满,而是......若小女成了王妃,便再与女官无缘。”
闻言,虞叹星才明白自己误解了她。
原来她并非是因为反感,而是另有矢志。
她看向奚玉泽手中的画,突然明白了这画的作用。
栩栩如生的云雀冲破牢笼,苍穹辽阔,而它展翅高飞,自由之意跃然纸上。
这位官府小姐心向自由,胸怀矢志——却要因为指婚而葬送。
虞叹星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同情。
她行走江湖多年,并非没有见过心存鸿鹄志的女子,那些女子性格各异,但在谈及志向时,眼中总是同样流露出光亮与期望。
但她们之中的善终者却屈指可数。
或前行未果,或沦落风尘,或顺应世俗嫁夫生子,或因世俗成见自刎。
她们的魂魄渴望天际,肉身却累于凡尘。
虞叹星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这是两码事,要谢你便谢奚阁主吧。”
奚玉泽笑道:“也莫谢在下,我与令堂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王钰贞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回道:“奚阁主请放心,我爹若是看到这幅画,一定不会拒绝,我也一定会好好配合你们的。”
奚玉泽道:“也请王姑娘放心,你委托之事在下一定办妥——既然无事,在下和舍妹便先告辞,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稍作问候后,虞叹星和奚玉泽便离开了。
走得稍远些,虞叹星语带玩味:“我是你妹妹?”
奚玉泽坦然一笑:“你的身份只有我和我的心腹知道,如今你在迎风阁走动,若不想暴露自己,自然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
她边挑眉边轻轻点头,算是默许了。
“那‘哥哥’跟我说说,你都和那位官府小姐坦诚了些什么?”
她唤奚玉泽“哥哥”时语气轻快,他心有涟漪,面容却若平湖。
“只是告诉她,我有办法解除婚约,只需要他爹帮我送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你的计划之一?”
“自然。”奚玉泽笑答,“等他来后,你便会知晓。”
奚玉泽这边话音才落,便立马有人上来通传。
——王慈已至迎风阁,正在会客厅候他。
他和虞叹星相视一眼,道:“你从会客厅北侧进去,在屏风后听我与他说,可好?”
虞叹星不解:“光明正大地一起去见他不就好了,我为何要躲起来?”又忽然审视道,“你果然有事瞒我。”
奚玉泽没有立即回答,道:“我昨夜说,小鱼你此刻对迎风阁、对我都颇有怀疑,但仔细一想,兴许是我给予你的筹码还不够,不足以得到你的信任。”
他温柔地看她,认真道:“如今我用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与小鱼做个交易,以此换取你的信任,可好?”
虞叹星:“我与迎风阁乃合作关系,自然需要互相信任。”
奚玉泽摇摇头,温柔道:“我是想用这个秘密,换小鱼对我的信任。”
她道:“......你说来听听。”
奚玉泽开口,坦诚无比:“在下,会摄魂术。”
虞叹星面无波澜,眸中却闪过了一丝惊讶。
这当真是一个巨大的秘密。
摄魂术,以眼为媒,不仅可以操控人心,篡改记忆,若修习程度至极,还能看到被施术之人的过去,是十分强大且神秘的武功秘术。
但越强大的东西往往便越难驾驭,若想习得这术法,所付出的代价和风险也同样难以想象。这操控人心的力量,极易反噬自身。
自古以来,敢于涉足修习摄魂的人,非死即疯。
摄魂术厉害至极,但所谓白璧微瑕,它也有致命的弱点。
习得摄魂术之人,终生碰不得一种花——曼珠沙华。
这所谓碰,是一旦身体接触,双目便会立马失明,一旦服用,不出七日便会身亡。
故而修习摄魂术之人,从不会暴露自己。
也就是说,若是有人想让奚玉泽死,只需一株曼珠沙华即可。
奚玉泽这是将命门摆在了她面前。
为了让自己信任他,他竟如此豁得出去。
虞叹星默了片刻,发出一声轻笑,道:“你真是疯了。”
她虽然不解,却也没兴趣问,既然他要这样做,她便答应了他。
毕竟能握住迎风阁阁主的命门,对她而言并无坏处。
她道:“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