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泽将门阖上,坐到虞叹星对面,从袖中取出一叠信纸:“这是迎风阁近年所查,与当年之事有关的全部,虞姑娘可以稍后回去细细查阅。”他顿了顿,又改口,“小鱼。”
虞叹星随意翻阅了一下后便将信纸小心收了起来,奚玉泽便笑着问她:“想问什么?”
虞叹星看他,径直道:“白择洲是不是在迎风阁?”
奚玉泽没有丝毫掩饰:“是。”
虞叹星也笑了,反问的语气中略带锋芒:“那晚,你在我走后拦住了白择洲众人,又将白择洲带至迎风阁。你早知那晚我会去白府,知道白家的二公子会带人前来,也早知道白家发生了什么,是也不是?”
奚玉泽耐心解释:“是,但也不是。拦住他们的人的确是我安排的,我也确实早知道你和白择洲会碰面,但我那时并不知晓白家......”他略微思索,用了一个委婉的表达,“满门遭此不幸。”
“是吗。”虞叹星也不知信了没有,转而又问,“那你从白择洲口里可有问到什么?”
“毫无。”
虞叹星狐疑:“奚阁主,既然你我已经是同一只船上的人,这种事你可不该瞒我。”
奚玉泽并未着急,而是耐心解释道:“小鱼,有些人的嘴里是撬不出情报的。”
他淡淡开口:“嘴里得不到的情报,要用其他的法子弄来。”
“所以,你现在的计划是什么?”虞叹星问。
奚玉泽道:“在下此前没来得及告知,此番正想弥补。”
他先是问道:“小鱼可还记得,方才来搜阁的开封府府尹?”
虞叹星道:“我认得他,十多年前从平民摸爬滚打上来的官。”
奚玉泽颔首:“他便是我下一步的计划。”
他继续道:“白择洲身上的情报,需要别人逼一逼才能显山露水。至于谁来逼,现今负责处理白府一案的这位王府尹,便是此刻最合适又最有效的人选。”
虞叹星沉思:“迎风阁私藏嫌疑犯,难保他不会先抓了你。”
“所以,我必须开出条件,一个既能让他放过我,又能让他心甘情愿与我们合作的条件。”奚玉泽继续道,“解除端王和王慈之女王钰贞的婚约。”
“当今圣上念及端王年长未婚,便想为他寻觅合适的婚配。而端王不过是随意提了一嘴王慈之女王钰贞的名号,皇帝便赐了他们一纸婚约。”
“可是,王慈爱女至深至极,又自底层微末而起,好不容易爬到了高层官员的位置,岂肯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一个失势的王爷呢?何况,这位王爷曾还有谋逆之嫌。”
“而在下有法子,可以让这纸婚约彻底废除,既不得罪圣上,又不得罪端王。如今,只等着他来找我们。”
虞叹星听完后思索,忽然问道:“王慈有多看重他女儿?”
奚玉泽道:“在外人眼中,他爱极了这位女儿。”
虞叹星点头,若有所思,道:“好,我知道了。”
奚玉泽看出异样,问她:“怎么了?”
她直盯着奚玉泽,开口:“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王慈明天一早就出现在你面前。”
奚玉泽挑眉,很是好奇:“可否说来一听?”
虞叹星道:“我今晚去把王钰贞掳过来。”
奚玉泽顿时没了笑意:“太过危险,不可。”
“但省时。”
“我们的时间足够,不急于一时。”
“也省力,万一王慈不来呢?我们还要想别的办法。”
“他一定会来。”
“我武功很强,就算被发现也走得了。”
“万事没有绝对。”
虞叹星默然。
她不太明白。
明明只要让她去把人带回来就可以达到目的,虽然是个不大礼貌的办法,但毕竟是省时省力的更好选择,比坐在阁里干等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奚玉泽怎么百般不愿。
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是奚玉泽有其他目的,但瞒着她。
“那好吧。”她只得应付道,接着问“然后呢,我们要如何与他合作。”
奚玉泽松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等他来后,我再一起告之。”
......
月黑风高,王慈府邸处。
虞叹星身轻如燕,悄无声息地躲过府中巡逻的侍卫,身形如同鬼魅。
她还是偷偷行动了。
奚玉泽不想她来,可她便要来。
一是这办法事半功倍,王慈爱女心切,定会在得知消息时立刻行动。二是虞叹星有足够的自信。
自幼跟随于启山习武,又在他死后有江湖十二载孤身一人的磨锤,她这一身武艺早臻化境,世间恐无敌手。
再说,她行事一向洒脱如风,在她的世界里鲜有利弊考量,只有能不能做,随心而动,以及雷厉风行的畅快。
她便是如此性格。
即便奚玉泽有事相瞒,虞叹星可管不了那么多。
什么办法最快,便用什么办法。
当她轻巧地落在一处幽静宅院屋顶时,目光瞬间锁定了那间散发着柔和灯光的闺房,她身形再一动,如羽毛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房中。
房间内,女子恬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虞叹星将一根银针深深刺进她的睡穴当中,揽起她的腰身,左手轻轻一挥,一道劲气震开窗棂,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留下一张纸条,下一刻,便带着怀中女子破窗而出,隐入黑夜。
......
奚玉泽沉默地看着客房中熟睡的女子,又看向虞叹星。
而被盯的人甚是无谓,撇撇嘴,便走出了房间。
他只好跟了上去。
二人沉默地并行于廊中。
思虑良久,奚玉泽终是沉声道:“你不该如此冒险。”
虞叹星毫不在意:“目的能达到就行。”
奚玉泽声音沉顿,听不出语气:“你可有想过,万一被发现怎么办?若是被抓又该怎么办?”
虞叹星歪头看他,淡淡开口:“奚阁主,你太小瞧我了。”
“我知你武功高强,但......”奚玉泽话语一顿。
他想说的是,即便她武功高强,但也该学着权衡利弊,而不是凭借着这一身武功,孤身闯入虎穴,让他......心中担心。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出来。
奚玉泽敛眸,道:“虞姑娘,你临时入阁,并不束于此处,我无法左右你所想所为,但如今你我合作,你所做的任何事,都有可能牵动我们原本计划好的全局。虽然今日你成功将人带了出来,但日后行事,在下还是希望你能多加权衡。”
虞叹星没有看他,闻言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奚阁主不必担心,这些考虑,我自然是有的。”
他不信任她,不仅是她的武功,还有她对于计划的考量。虞叹星心想。
不过对奚玉泽来说倒也正常,能坐上阁主之位的人,定然思虑更多,怀疑更多,谨慎更多。
但左右他们不过是临时的合作关系,等真相查清她便会离开,他这一两句出于忧虑的唠叨,虞叹星压根没放在心上。
奚玉泽放慢了脚步,在她身后走着。
他静静地注视着虞叹星的背影,夜色寂寥,他忽然开口唤她:“小鱼。”
虞叹星停住脚步,转头看他。
奚玉泽认真而恳切,眸中隐约带了些许温柔:“我知你如今对我有颇多怀疑,亦不信任迎风阁,但有一句话,我还是想告诉你。”
夜风阵阵,撩过他们的头发,翩翩青丝一齐荡入黑夜,如同交织。
“世间总有人,心系你的安危。”
闻言,虞叹星只觉奇怪:“阁主你真的不必太过担心。”
顿了顿,又认真道,“我说过,我很强,这是真的。”
而且,分明是他不信任她,怎么在他口中变成自己不信任他了?
虞叹星暗忖,看来他们互相不信任。
奚玉泽却忽然释然一笑,他心中忽然萌生了另外的想法,不再纠结,只是笑。
他想,她任意行事是她的选择,他也可以有所选择,而非在此苦口婆心限制了她。
她若想闯,纵有万般艰险,他跟着、护着便是。
左右这些年,他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好吧。”他道,“抱歉,是我方才太过纠结了。”
他行至她面前,笑道:“时候不早了,小鱼早些回房休息。”说罢,二人辞别。
目送虞叹星离去后,奚玉泽笑容一敛,没有立即回房,却是转身往另外的方向去了。
......
皇宫,紫宸殿。
“柳爱卿的意思是,不仅事没办妥,还让人跑得无影无踪了?”皇帝高坐龙椅之上,把弄着手中的玉麒麟,面色阴沉如水。
柳禹的脑袋俯得极低,心惊胆战:“恕微臣办事不力。”
“你确实办事不力。”皇帝一字一句,“命你派人除掉白家,将白夫人带回皇宫,你非但让白家二公子苟活于世,朕要的人,你也未曾带来。”
柳禹越俯越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皇帝突然笑出一声,笑意却带着寒气,道:“但你是朕最亲近的大臣,朕舍不得罚你。朕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七日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找不到人......”
传入柳禹耳朵里的语气不容置喙,叫他直升寒意。
“朕这几日甚觉体虚,柳爱卿便将自己的爱子献上来供朕品尝,如何?”
柳禹不敢反抗,只得应下。
见他反应,皇帝忽然放声大笑:“柳爱卿啊柳爱卿,你的孩子不过外傅之年(1),哪里够得了朕的胃口,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瞧你,竟害怕成这样!”
柳禹不敢应声。
皇帝笑完,端详着手中的玉麒麟,自顾自道:“皇姐啊皇姐,朕就那么可怕,你要四处躲着朕?”
不知想到什么,皇帝旋即就又变了脸色,对柳禹道,“七日,找不到人,你的孩子也没必要出现了。”
柳禹应下,便立刻请辞退下了。
他甫一踏出紫宸殿,神色便瞬间变得深沉莫测,眼中闪烁着恨光,仿佛换了一副面孔,双拳因紧攥而爆出青筋,几欲滴血,似在忍耐。
忍,他得忍。
柳禹告诉自己。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还差得了这一时半会儿吗?
他的计划,只差几步。
他出宫回府,步入房内,只见一名黑衣男子斜倚在客座之上,姿态散漫,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眼中满是玩味。
他见柳禹回来,只是抬眸看了一眼,未曾起身。
“开封府已经查过了迎风阁。”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轻描淡写地说,“什么也没有找到。”
柳禹凝眉,心中不悦:“开封府,呵,他们办事的效果原来也不过如此。”
那黑衣男子将手中的匕首抛上抛下,又悠悠道:“夜鬼修罗,似乎也已在迎风阁。”
闻言,柳禹才正色看他。
“可有看到她的相貌?”
那男子却道:“我都说了是似乎,自然没有。”
柳禹沉吟:“夜鬼修罗......”
于启山的徒弟,他全部计划中最大的阻拦之人。
也是最为关键的人。
他对那黑衣男子道:“她若在迎风阁,便说明我们时间不多了。你继续派人盯着,若有变化,立即通报。
“好嘞。”那男子起身,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柳禹一眼,“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男子恋恋不舍地看着手中的匕首,又道,“你这匕首我喜欢,算你送我了。”
说罢,他便闪身离去,步伐之快毫无留恋之意,屋内霎时安静无比。
柳禹收回视线,步入房间深处。
(1)外傅之年:约十岁左右。(皇帝是个变态,各种方面,但非炼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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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行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