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衰之家 第2章 （二）

宋焱背着竹篮，蹲在某处采药。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倾斜而下，俊秀温雅的侧颜在光芒中显得清晰。他骨节分明的颀长手指正捏着一朵火红的花。

多久了呢？宋无妄也不知道。他每天跟着宋焱上山采药，看日出，听山泉溅鸣，赶日落。或许是只认识宋焱一个人的缘故，他想要亲近宋焱，可宋焱周身总是散发淡淡的疏离感，一开口，冷得他直哆嗦。

这样的人，难怪总是自己呆在祠堂里，十天半个月不见一个人来拜访。

“不许偷懒。”

宋无妄抖了抖，低下头装作很忙地找药草。

突然，宋焱直起身，朝山下村子的方向望去。

“宋哥，咋了？”宋无妄停止表演，凑到宋焱身边。

“你听到了吗？”宋焱虽然是问，却不是要答案。那声音仅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两次，但每一次，都是刻骨铭心。

最终，他释然般地摇了摇头，朝下山的方向走。

“欸，宋哥，今天不采到日落了？”宋无妄小跑跟上。

宋焱步子不见慢，也不闻声。

等到了村子，宋无妄才明白宋焱嘴里的声音指的是什么——敲锣打鼓声。这个不是一般在红白喜事上吗？

“少族长，你回来了。”一个**岁的小孩站在门口，“陈家的族长今日娶妻，叫我邀你前去。”

“我知道了，晚点就去。”宋焱取下竹篮，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颗蜜饯给小孩。小孩蹦蹦跳跳跑开了。

“你呆在祠堂，不要乱走，我晚点回来。”说完便匆匆走了。

宋无妄却发现，宋焱的脚步有些乱，好几次都差点摔倒。这是他第一次见宋焱这么狼狈。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宋无妄一进后室就被人从后面锁住脖子，动弹不得。身后的人呼吸急促，显然也是刚进来不久。

“我……我是宋哥的弟弟，宋无妄。”

对方沉默了一下，然后笑道：“你知道上一个骗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宋无妄冷不丁地想起来那个被活活打死的人。声音都颤抖了：“我……我没骗你。”

“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身后的人低低说。

宋无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踹到在地，脑袋磕在桌角。瞬间，一股温热的血顺着额头流下，糊住他的眼睛。

“宋哥！救我啊！”宋无妄尖叫，还没叫完，他就发不出声了。

对方蹲下掐住了他的脖子。那张脸映入宋无妄眼里，成为他的噩梦，“上一个骗我的人，他……”

宋无妄绝望地等着他的话。

“他……他怎么样了呢？”那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仿佛想到什么极为可笑的事。

“他还活的好好的。”另一个声音替他回答道。

宋焱冷冷看着那人和一脸求救的宋无妄，“放开他，否则，你别想活着走出宋氏祠堂，陈羡。”

陈羡犹如丢垃圾一样甩开宋无妄，然后站起身，和门口的宋焱面对面。他比宋焱高一点，一身玄色衣服，和宋焱的素衣竟然有一种互补的感觉。

“哥，我记得，你只有我一个弟弟。”陈羡略带委屈，却是笑着的。与宋焱的温文尔雅不同，陈羡长似男似女，一双狐狸眸子勾魂摄魄。要是偏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妖艳。 “从你走进陈氏祠堂那一日，我就当你死了。” 陈羡低下头，看起来像一个被责骂的小孩，正在反思。

“陈羡？”宋无妄捂着额头，不敢置信地问。这难道就是牌位摆在宋氏祠堂正中间的陈羡。但他不敢再多问，跑到宋焱身边，惨哭道：“宋哥，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他打死了，呜呜呜……”

“没事，他不敢伤你。”宋焱安慰道，但他的语气实在不像是安慰人，反而像是指派族人做事。

咦？怎么感觉后背凉凉的，宋无妄偷偷瞟了一眼旁边。发现原本低着头的陈羡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如同跳脚的猫一样，立马闪到了宋焱身后。好在宋焱比他高一个头，替他挡住了那骇人的目光。

半天之后，对面幽幽来了句：“哥，他没有我好看。”

“？？？”宋无妄表示自己身心都受创，急需伸腿瞪眼丸。

“他身体也不行。”对面又幽幽补充道。 宋无妄心如死灰，够了，我说够了，我不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第三者。

“他比你有良心。”宋焱终于开口替宋无妄说话。他知道，陈羡肯定在心里把宋无妄杀了千百遍，不管过多久，他的性子还是那么睚眦必报。

“哦？”陈羡冷冷笑了声，看来宋焱对那小子还真是感情不薄。他看着在宋焱身后攒动的脑袋，心里的气越来越盛。

“滚！”宋焱的耐心已经耗尽，懒得再和陈羡多扯。屋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再不处理，今晚连觉都睡不好。

宋无妄以为陈羡还要搞什么幺蛾子的时候，陈羡却干脆利落地离开，当然，是从窗户跳走的。

“哥……”

“去把伤口处理了。”宋焱离他远了几步，食指抵在鼻子下，眉头紧皱。

“……”宋无妄又想家了，表示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

处理好伤口之后，宋无妄蹲祠堂在门口，想等身上的气味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进去。天上星光点点，以往这种时候他都是躺在沙发上和好友一起打游戏，想到那些美好的日子，他的嘴角渐渐扬起笑，暂时忘记头上的伤痛。

“笑什么？”

他的笑容瞬间消失，“宋……唔！”

"再出声，我就让你下半生都开不了口。"陈羡威胁道，心想这人真是个傻子，居然还敢一个人在外面呆着，是在挑衅他吗？可是他转念又一想，宋焱没有给他包扎伤口，还把他给赶了出来，看来也没有多在意。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起来。

这可就苦了宋无妄。他被陈羡挟持住，跑又不能，出声求救又不能，现在又听到陈羡意味不明的笑声，腿都软了。

陈羡愉快地放开宋无妄，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宋无妄感觉到头上密密麻麻的，犹如蚂蚁在爬。不一会儿，那种感觉褪去，连着疼痛一起消失。他瘫坐在地上，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陈羡，手试探地摸伤口，已经没有任何疼痛，只留下一片清凉。这个超出他的认知，怎么会这样，这还是那个没有牛神鬼怪的世界吗？陈羡怎么单凭手指一点，就让他的伤口愈合了。

“欸，傻子。实话实话，你住在哪里？”陈羡蹲下来，和他面对面，嘴角带笑。眼睛里冷冷的，要是这傻子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到的话，他不介意让他消失。

那双眼睛太有蛊惑性了。恍惚间，宋无妄觉得，那琥珀色的眼珠好像变成了红色的，像扑面而来的火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住偏堂。”

压迫感顷刻间消失不见。宋无妄咳嗽起来，那种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很好。”陈羡咧开嘴笑了起来，比起之前的笑，他现在的笑是发自心底的纯粹的笑。心里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他整个人轻快不少。 现在陈羡身上的压迫和戾气全部散去，露出他本来的模样。不，应该说是他对待普通人的模样。他刚刚那样，简直像对待仇人。

宋无妄心里的恐惧减了一点，随之慢慢升上来的，是好奇。都说好奇害死猫，宋无妄显然就是那只不知好歹的猫。

“你是陈羡？”

陈羡怔了一下，没想到宋无妄还有胆子和他说话。不过他心情好，答了句，“是。”

“你……刚刚？”

“哦。祖传技艺罢了，小手段。”

你这小手段堪称再世华佗了。宋无妄暗暗腹诽。这个陈羡不简单，直觉告诉他，可直觉又告诉他，陈羡并不是坏人。

“你是宋家的人？”宋无妄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从那天晚上就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 陈羡收敛了笑，乍一看，还以为生气了。宋无妄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不是。”陈羡答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没有人要我，我现在是孤家寡人。” “……”陈羡此刻眼睛低垂，薄唇紧抿，表情落寞。你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摆给谁看呢，要不是我刚刚被你甩到地上，都差点被你骗了。

“那个……一个人挺好的，你别想太多。”

“是吗？”陈羡忽然抬眼看他，眼里闪过戏谑之色，刚刚可怜的表情一扫而空。

“……”当我没说。宋无妄屁颠屁颠爬进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