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衰之家 第1章 （一）

黑漆漆的天空挂着若隐若现的星星，寒风吹过，引得周围的草木刷刷作响，寂静中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吠。

宋无妄抱着胳膊往前走。要不是帮表哥送婚鞋，他也不至于走这条偏僻的小道，尤其是半夜！他在心里痛斥，桂花村半夜送婚鞋简直就是封建陋习。身为新时代的青年大学生，怎么能臣服于这种陋习呢！

蓦然间，传来一阵浅浅的咳嗽声。宋无妄猛地顿住，狐疑地四处看了看，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宋无妄心中默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脚下明显加快步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前面的黑暗被暖黄的光刺破，心中一喜，急急朝着光源的方向跑过去。

待他跑进光的来源时，才惊觉，这是宋氏祠堂！

算了，外面实在太可怕了，即便他捧着一颗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党的红心，也经不住鬼里鬼气的黑夜。

宋无妄开始在祠堂里转悠起来。说来也怪，宋氏祠堂平时都是大门紧闭，只有一年一度的宗族祭祀日才会打开，而且年长的族人才能踏入。他们这些小辈，只有在田野间疯玩时远远看过祠堂的建筑。

祠堂里很简陋，中间一张梯形的供桌，摆满了牌位，地上摆满跪拜的圆形蒲团。

宋无妄自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尊重祖宗。这会儿，眼珠子直接凑到了牌位几厘米的位置，细细辨别牌位上的名字。

陈羡？陈？宋？等等，这不是宋氏祠堂吗，怎么还供奉姓陈的人，而且这个人的牌位还在第一排正中间。

宋无妄虽然不知道这些牌位的摆放原理，却知道，摆放在正中间的肯定很重要。外面的风大了起来，门大幅度来回摇晃，发出低哑厚重的声音，仿佛警告。

算了算了，明天再问下爷爷吧。宋无妄选了一个靠着柱子的蒲扇坐下，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等待天亮。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宋无妄也没太在意，继续打游戏。 一大早，外面就传来了噼噼啪啪的敲锣打鼓声。

宋无妄揉着眼睛，心想看来时候到了，得赶紧回去，要是误了人家的吉时，回家得被好面子的父亲扒一层皮。

“谁！哪里来的小贼，敢在这里放肆！”怒吼声传过来。

宋无妄吓得打了个寒颤。只见几个穿着麻布粗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果盘，脸色严肃。

“哦，你们来了，昨晚太黑了。我就在里面休息一晚。”宋无妄解释道。然后上前，要帮他们接过手里的果盘。

几个中年男人面面相觑，狐疑地退后几步。

“怎么了？”

几个中年男人让出一条路，“少族长，不知哪里来的小贼，穿着奇装异服在祠堂里瞎逛。”

宋无妄好奇地看走进来的男人。一身素衣，长发整齐地装束，面如皎玉，眼睛狭长，薄唇带着浅浅的血色，犹如古装电视剧里的白面书生。他神情严肃，眼睛冷冷扫过宋无妄。 “无碍，先去放贡品。我来处理。”他的声音犹如山间清泉清冷。

“欸，兄弟，你们这是排练什么呢？我记得婚礼上没有这一项啊。”宋无妄看着那几个人走远，心下送松了一口气。

那人皱着眉：“你是谁？”

“哦，我叫宋无妄。你呢？”

“宋焱。”宋焱回答道，可声音却冷冷的。

“宋焱？三个火那个焱吗？”宋无妄一脸震惊，宋家从古至今，只有一个叫宋焱的人。为什么他这么震惊呢？因为这个宋焱实在是太出名了。宋家最辉煌的时候有他，最落败的时候也有他，他是家族长辈嘴里的离经叛道，也可以是宋氏族史里的昆山片玉。

后代多是在长辈嘴里知晓这个人，多数是带有偏见的。宋无妄自小就喜欢看书读故事。宋氏族史是他接触到的第一本书，编写者很有趣，将宋氏在历史长河里发生的大事都写得如小说一般有趣生动。他是从这里面知道宋焱这个人。

在宋焱的带领下，宋氏家族躲过了灭门之灾，虽没有再达到以前的辉煌，但还是完整地延续到今，成为远近闻名的知名大家族。这样一个人，却因为执意做一件事，而失去了死后牌位入祠堂的资格，葬身之地更是荒郊野岭，无人祭奠。后辈更是对他毫无敬仰之情，提及唾骂不止。那件事估计是太惊世骇俗了，宋氏族史里并没有提及。

宋无妄潜意识里有宋焱就是长辈口中离经叛道、不知感恩的人的偏见，又有他也许并不是那么差劲的想法。于是心中对这人充满了好奇，宋焱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如今宋焱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如云中白鹤。

“你是宋家的族长？”

宋焱上下打量眼前的人，奇装异服，头发很短，只到耳边。对方眼里闪着惊讶和激动. “是。你可知宋氏祠堂不可以随意进入，今日要不是我在这里，你的后果就是被人拖出去，在全体族人面前乱棍打死。”

听见这话，宋无妄瞬间清醒了不少，他讪讪道：“我……我不知道，昨晚太晚了，就看见祠堂里亮着，进来休息一下。”

是这样吗？宋焱不太相信，眼前之人不论行为举止，都很异常。

“跟我来。”

宋无妄摆弄了半天，终于把这身素色长衣穿好。宋焱刚刚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盯着屋顶，陷入思考。

宋焱是宋氏第十任族长，也是最短命的族长，二十五岁就病死。现在从旁人嘴里知道，他还是少族长，应该刚担任不久，那就是族史上的二十岁担任少族长，代族长处理族中事物。这么算来，宋焱整整大了他二百岁。

等等，那个不是重点啊。宋无妄懊恼地拍了自己一巴掌。他无缘无故来到这里才是重点。他可不相信自己会像穿越主角那样自带金手指，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宋焱刚进来，刚好看见宋无妄在自扇巴掌。看来脑子确实不好使。

他以前没见过宋无妄这个人。不过也正常，他多管的是宋氏主家的事，有些分家的人没见过也正常。这个少年应该是跟着父母来祭祀的。以前就听说分家有一些小辈离经叛道，好标新立异,看来确实不假。

“等下和我去祠堂。”

“祖宗，我错了。”宋无妄可怜兮兮地转过头。

“……”

“我知道，我半夜闯祠堂让你老人家不高兴。我发誓，下次再也不敢了，没人给你烧纸，我每年给你烧，要多少有多少。你让我回去吧。”宋无妄哭诉道。

宋焱盯着他，“你父母何人，我叫人去把他们喊来。”

“……”宋无妄哭得更厉害了，心里默默接受了现实。

祠堂院子里聚满人。此时天上飘着毛毛细雨，灰蒙蒙的雨中飘着香的烟雾。

不知道为什么，宋无妄感觉这个气氛有点奇怪，于是跟得宋焱更紧了。

他跟着宋焱来到祠堂大门正中央，面对站在院子里的族人们，只听宋焱一声：“开始。” 族人们纷纷向四周散去，空出院子中央的位置。

宋无妄看见院子中央跪着一个人，细雨的缘故，身影模糊，看不清面容。

几个年轻的族人拿着手臂粗的棍子上前。 啪啪啪地声音响起。那个身影被打的扑到在地，发出了惨痛的叫声。院子里的人都冷冷地在一边旁观，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院子的青石板上，血如四叉八达的河流一样四处流淌。

宋无妄呆呆睁大眼睛，说不出一句话，也不敢说。

宋焱静静站在门中央，等到那个人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之后，才说：“丢回陈家那边。” 人很快被拖走了，院子里的人也都慢慢散了。毛毛小雨还在缓缓地下，与院子里的鲜血一起，变得模模糊糊。

“杀人了？”宋无妄哑声道，他不敢相信，自己这辈子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在自己眼前被活活打死。

“你很怕？”宋焱有些不解，这种事时有发生，观望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宋无妄转头死死盯着他。眼角发红，眼睛里被恐惧充满。要说他原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梦，现在才真真切切知道，这就是这个时代，宋焱所在的时代！不是他原先的民主文明法治的时代！

宋焱并没有多管他，转身进祠堂。宋无妄犹豫地站在原地，要不要跟着他？不跟着他，自己肯定会被其他人当作异类，下场可能和那个人一样。算了！

他跟着走了进去。

一直到里面，宋无妄才发现，祠堂分为前堂和后室。昨天夜里太黑，他没敢往里面走，现在跟着宋焱，来到后室。

后室里有一张木窗，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个书架。

书桌上放了一本翻开几页的书。

只见宋焱脱下外套，随意搭放在椅背，坐下拿起书翻看。

好似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半晌，他才抬头道：“你自己找个位置坐下。”

宋无妄闷闷地“哦”了一声，坐到了床边。屋子里安静得要命，他的脑中却惊涛骇浪，恐惧迟迟散不去。

“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随你。”

随我？宋无妄默默想，叫你老祖宗还是叫你老不死。最后，为了表示尊敬和亲近，宋无妄选择：“叫你宋哥可以吗？”

这本来只是一个平常的称呼，宋无妄以为宋焱会敷衍着答应，毕竟他现在看书正看得认真。

没想到，宋焱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一会，“可以。”

短暂的沉默里，宋无妄心里直打鼓。他感觉，宋焱对这个称呼很在意，也排斥。真是奇怪。

“今天那人？”

“陈家的人，不用管。”

宋无妄立马闭上嘴。桂花村里原本有陈宋两大家，实力相当，明争暗斗，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在宋无妄那个时代，村子里宋姓占了大头，陈姓只有寥寥几家。其中的原因，族史里没有提及，老人们有讳莫如深，他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