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学校放假,同一条线上的班车会到各个校门口等客。
温楠交完卷子急匆匆赶往校门口。下午考完试只剩一趟回家的车,如果挤不上,晚上就要去姑姑家借宿。
车门口围了不少学生正努力争取一脚之地,售票员阿姨卖力关车门,“上不了!挤不下!”
她找出电话卡,垂头丧气往回走。
谢凡先看到她,腾出手扯李谦扬,一边大声喊:“温楠,不回家吗?”
她朝声音看过去,不自在地捋了下长发,说:“一会儿回去。”
温楠在公用电话亭打完电话往校门口走,远远看到等在原地的李谦扬,硬着头皮上前,“还没回去啊?谢凡呢?”
“我在等你。”
“我们好像不同路吧。”
“你去汽车站吗?我带你,顺路。”
她连忙摆手说:“我去我姑姑家,在城东,反方向。先走了,拜拜。”
李谦扬跟在后面,“城东很远,我陪你。”
“真的不用,你推车自行车跟我走路不累啊。”
“那你让我载你过去。”
温楠有点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我还要去别的地方,不嫌累你就推着。”姑姑的公公婆婆在家,她和见过面又不太熟的长辈相处总坐立难安,每次都谎称和同学一起玩,晚饭过后再去。
刚开始两人没怎么说话,一个问,一个答,一如既往的模式,聊了聊期末考试和寒假的计划。
走到滨江路,气氛已经和谐。
温楠靠在江边的护栏,阳光照的她半眯着眼,发梢随风飘起,打在李谦扬的身上,脸庞上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神情认真地盯着前方某一处。
李谦扬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个大叔在专注的钓鱼。
“你喜欢钓鱼?”他讶异。
她摇头,说:“小时候村里有一个野池塘,大人说池塘里有鱼,我就自己做了一个简易的鱼竿,连续几个周末到池塘钓鱼,结果连垃圾也没有钓到。”
“你会做鱼竿?”李谦扬更诧异。
“瞎做的,绳子一端绑在细长的木棍上,一端绑个折弯的细铁丝,勾上半截蚯蚓。”说起小时候温楠有点小兴奋,她很多年没有体验纯粹的快乐,放假是真正的放假,没有繁重课业,每天挖空心思玩,研究废弃品怎么变成玩具。
“你不怕蚯蚓?”李谦扬看着她,很难想象她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生会玩这些。
“小时候不怕,现在怕了。”
天际边的夕阳渐渐消失,路灯一盏盏的亮起,错落有致的灯光打在地上。下班的点,街上过往的人多了起来,温楠环顾四周,想起电视剧里年轻人抱吉他唱歌的场景,略带遗憾地说:“有人,有灯光,有江景,有老树,差一个街头唱歌的,不然这氛围应该更好。”
“我唱给你听。”李谦扬的心跳节奏忽然变快。
“啊?不要。”
“我唱小声点。”
李谦扬清了清嗓子,清唱起来。
是当红歌手唱的一首情歌,经常出现在晚间的校园广播。
温楠一点点的变慌,脸上却挂着淡笑夸他唱的不错。
李谦扬看出她的敷衍,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颤抖从心口延伸到掌心。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认真:“温楠,我喜欢你。”
如果没有这些日子的相处,拒绝的话轻轻松松说出口,如今斟酌再三,考虑他的感受,都是自己拖拖拉拉造成的?想到这,温楠深吸一口气:“你人很好,又这么优秀,我想肯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你,你没必要……”
没必要把心思放在我这儿。
“我们去吃饭吧。”李谦扬打断她,转身就走。他一点都不想要一张好人卡。
温楠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她想说方向错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昏黄的路灯下,他看起来有点灰头土脸,她心底一软,胸口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或许是昏暗的氛围暧昧不明,或许是想起了他的陪伴,又或许是他唱歌的样子打动了自己……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重新靠在护栏上,“你知道那天晚上跟我吵架的那个人,我们在一起多久吗?”
问完又沉默了一会儿。
“两个月。我初二喜欢上他,中考结束的暑假他问我要不要在一起,我以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结果......”
“我不甘心也不明白。他不接电话我就写信,一封又一封,一个多月后收到他的回信,纸上只有一句话,他说我的行为给他女朋友造成了困扰。你说好不好笑,我的坚持成了一场噩梦,有段时间我经常梦见他和他女朋友一边看我写的信一边笑话我。”
“当时拆开信封掉出来一张随手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边缘破损,张牙舞爪,我都能想象他有多不耐烦。也是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他一直在欺骗我,什么学习压力大,熟悉新环境新同学不方便见面都是借口。”温楠轻笑,“别人都说初恋如何如何美好,我却无法得知它到底哪里好。满心欢喜一头栽进去,摔的鼻青脸肿。”
李谦扬看到她脸上自嘲的笑容,那么轻又那么晃眼。
她眼里闪过悲伤:“也许是他变了,也许是我从没有真正认识他。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明白,他不喜欢我可以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欺骗我?他怎么能这样践踏我的感情。难道朝夕相处两年的友情他也不在意吗?”
温楠脸上写着些许茫然,捡起书包:“我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想让我的拒绝伤害到你。希望你理解,我先走了。”
李谦扬的表白不是冲动,他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她不愿意给人错觉,也不喜欢被纠缠,拒绝别人都果断坚决,不会和对她有心思的人来往。除了他自己,她面对自己偶尔会露出紧张的神情。
他没想到是自己会错意。
温楠忽然没了吃晚餐的食欲,往前走了一步,募地回过头看他,心里头一股莫名冲动倾盆而出,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其他原因,她只想逃离他那双失落的眼睛。
嘈杂的马路一点点的安抚她浮躁的内心,心里的冲动越来越清晰。
到底是自己的放任还是他强势闯进自己的防护线?她自责,害怕,努力掩下所有的情绪,安慰自己狠狠心就可以把这根刚冒出的情愫掐死在萌芽中。
李谦扬愣愣地看着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骑上自行车跟在她身后。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的很慢,看着她过马路,看着她到路口拐进小巷子。
他跟着拐进去,看到她站在路边。他停下来,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担心不安全......”
温楠在过马路时看到了远远跟在身后的他,心底那诡异的情绪再一次翻涌而上,她反反复复深呼吸,想要抑制它的侵蚀,却适得其反。
“我陪你走到门口吧,这条路挺黑的。”见她不说话,他笑了一下,想缓解尴尬。
“给我一点时间。”温楠说了一句出乎他意料的话。
“嗯?”他疑惑,声音很轻,生怕打破这突然的变化。
“我需要时间想清楚。等下学期回来之后再说,可以吗?”
李谦扬瞬间明白她说的话。
“好。”
“我前面一点就到了,你赶紧回去吧。”
“明天我去车站送你。”
“早上八点。再见。”
温楠洗漱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原本就认床,李谦扬的事情又压在她心里,天亮了才睡着。一大早顶着黑眼圈,匆忙吃完早饭赶去车站。
李谦扬比她先到,看到温楠走过来,朝她笑了笑:“现在进站吗?”
“嗯,快到时间了。”
“这个给你,里面有我的电话。”李谦扬递了一个折的四四方方的纸条给她,又问:“我给你打电话方便吗?”
她摇头,“我会认真考虑。”
温楠收过很多情书,自认为再情深意切的情书也无法让她波动。
她躲在房间里小心地摊开他的情书,抬头看到嵌在衣柜门的镜子映出翘起的嘴角,吓到了,慌忙收起情书,拍拍脸庞。
她理不出个所以然,想起上一次的经历就生出退意,尝试摁死心里的萌芽,又在过程中一次次想起他,最后把纸张塞到书包的角落,眼不见为净。
春节过后,一个星期前大包小包回来的人开始陆续往外走。原本热闹的家安静下来,没几天爷爷奶奶又开始为小事情拌嘴,吵架。
这样的场景,她每年都要经历一遍。
冷清,热闹,冷清,十几年了,她依旧无法迅速适应这种变化,等适应下来已经到了返校的日子。
返校的第一天,温楠遇到生理期,累瘫在宿舍的小床上。
李谦扬走进教室,还微微喘着气,拍了拍邱秋:“她呢?没来吗?”
“在宿舍睡觉。”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电话本,“电话借一下,我打电话叫她起床。”
他说:“我给她打。”
邱秋顺手把电话本递给他。
李谦扬看到长串手机号后面写着温楠两个字,犹如被泼了一盆冰水。
这个春节,温勤换了新手机,把原来的旧手机给温楠用。
长时间的响音,没有人接。他又拨了一个,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没睡醒的声音。
“你要上晚自习吗?快上课了。”
温楠努力睁开眼,下意识问了一句几点了。
“五点四十五。”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是他给自己打电话,坐起来说:“我马上过来。”
前往教室的路上,她诧异自己听出了他的声音。
李谦扬站在教室门口等她,看到她抱着课本气喘吁吁的跑上来,一头长发略显凌乱,脸上还带着困意,看到他的时候眼神躲了一下。
“吃晚饭了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我不饿。”
神色平淡,是一贯拒绝的语气,似乎那天晚上眼里情绪流转对他说需要时间考虑是一场自我的臆想。
晚读课铃声响过后整个教室闹哄哄,大家都患上了名为放假综合征的病。
温楠躲在高叠的书堆后和同桌窃窃私语。有人拍了拍她,递过面包和牛奶。她的表情从疑惑到明了,朝李谦扬看去。
李谦扬很快收到了她的短信:谢谢。
短信的上面还有一条旧信息,简单的新年快乐四个字,日期是大年初一的零点。他当时只当是别人发错的拜年短信,没想到成了迟来的惊喜。
他又给她发了一条:之前怎么没说是你?
是啊,为什么呢?关于发消息又不留下自己姓名的举动,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迟迟没有等到她的答案,课间休息,李谦扬把她拦在门外。
温楠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几秒之后又看向他,“真想知道?”
李谦扬点了点头,看到她严肃的脸庞,心里有点紧张。
她说:“偏不告诉你。”说完对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迅速走进教室。
他反应过来,站在原地笑。
李谦扬在一个下午收到温楠的信息:有空吗?吃完饭聊聊?
邱秋吃完饭回宿舍了。不知情的谢凡正准备调侃她,就听到她说:“谢凡,你没觉得自己像个灯泡吗?”
谢凡挑眉贼笑,骂两人重色轻友。
温楠原本的一丝退缩忽然就烟消云散。
“好。”她的声音很轻,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一阵风吹过,无声无息。但是他听到了,呆呆看着她,没反应这个好字的意思。
“你问我的问题,我的答案是好。”温楠的耳朵在寒风中发烫。
他在最后写到:也许是因为紧张,有些词不达意。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文字可以表达我对你的喜欢。如果可以,我想陪你走过阳光和风雨并存的未来。
他紧张到结巴,“那..那你...你愿意?”
温楠点点头。
他伸出手又怕吓到她,连忙收回自己的手,脸腾的红了,轻声问:“我能牵一下你的手吗?”
她垂着头也红了脸,伸出一只手。
那时候的两人在操场上执手相看,年少的心欢喜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