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夏天。
不知是不是因为温度升高了不少,少君府及周围的不少兽族都染上了时疫。
这本不奇怪,只是这次的病患在病发后,没过几天就会全身腐烂。
最后伤口流脓流血,病情也就快速恶化,药石罔效。
夜昙本来是想帮忙的,无奈她不懂医术。
她有琴还不让她插手,说是怕她也感染了。
所有人都在忙,她自然也有点闲不住了。
少典有琴每天从早忙到晚。
此时,他正在诊治一位比较严重的患者。
突然,一只蠕动的虫子自病患皮肉腐烂之处冒出来。
少典有琴冷不防被这虫子吓了一跳,忙不迭退开几步。
正巧夜昙推门而入。
她一个人待得无聊,自然是要来找他。
刚进门,夜昙就被少典有琴的动作惊着了,赶紧跑到他身边:“玄商君,你怎么了?”
“没什么。”玄商君拒不承认自己有被吓到。
少典有琴盯着还在患者皮肤上爬的虫子,突然有一种猜测。
“月下,你说,导致这瘟疫的秽物不会是这些虫子吧?”
夜昙看了一眼:“啊,这不是怨虫吗!”
“怨虫?”
他原以为只是普通的蛆虫。
少典有琴对虫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自然也不会刻意去了解虫子的种类。
“怨虫是一种栖息在极渊之眼冰兽身上的寄身虫。因为特别微小,肉眼是看不见的。它们会附着在冰兽的口水、皮毛上面。一旦离开极寒的环境,随着温度上升,怨虫就会苏醒。它钻进人的皮肉里,就以血肉为生,最后把寄生的人从内到外,啃得只剩白骨。”
人间有好几次瘟疫是这种虫惹出来的。
只是能长到肉眼可见大小的怨虫还是很少的。
“月下,那它有天敌吗?”
“万物相生相克,极渊之眼中生长的草可以杀死怨虫”,夜昙摊了摊手:“不过呢,市面上卖这草的几乎没有,所以他应该是没救了。”
“那我去寒溟渊找。”
“不行,你不能去。”夜昙几乎脱口而出。
当初,她为了生病的慢慢就曾经去找过这草。寒溟渊,对第一次去的人而言,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那地方极其凶险”,夜昙缓和了口气:“而且,就算你去了,那里也没长这么多草啊。”
少典有琴看着那病患身上的虫,觉得浑身都不是很自在。
夜昙自然知道他对虫子发怵。
“玄商君,你把药给我,我去喂他吧。”
“欸,月下……”他拦住她。
“哎呀,那等我去把这虫杀了你再治吧!”这方面,她有琴是真的不行。
夜昙本想要用法力捏死这只虫子。
谁承想这虫子居然主动爬上了夜昙的手指。
它在吸收浊气。
这虫子受到夜昙身上浊气的滋养,马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了不少。
“月下,你怎么样?”
少典有琴见状,赶紧去看她的手指:“疼吗?你快别抓着它了!”
“呃,就被吸了一点点浊气,跟被蚊子叮一样,没事啦。”
她过去倒是不知道,这怨虫还能以浊气为生。
既然这恶心的虫子喜欢浊气,那么……
少典有琴尝试着催动清气。
果不其然,这虫子还可以用清气杀死。
———————
知道了医治的办法,被救回来的病患就增加了不少。
只是相比死了的人,就还是有些杯水车薪了。
这兽界本也只有少数人用至纯清气修炼的。
所有的病人基本上就只能等着少典有琴用清气来给他们驱虫。
帝岚绝他们都帮不上什么忙。
今日少典有琴接诊的一位患者病得有些严重。
男人躺在床上。
被怨虫啃食的伤处几乎深可见骨,说是病入膏肓也不为过。
少典有琴好不容易将这病患的妻儿劝离了这个房间。
要是他们再被感染了就更麻烦了。
一旁的夜昙自告奋勇,说是要去安抚他们。
真的没救了吗?
少典有琴看着那病患。
进气多,出气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光是清气还不足以救他。
他想了想,便用清气在手指上划了道口子。
那些爬在患者皮肤上的怨虫接触到蕴含至清之气的血,纷纷掉落而死。
“有琴!”夜昙其实很不放心他。这些天,他们治病居然全靠她有琴消耗清气。
她借口安慰那男人的妻子,其实是掩了气息,一直在门外偷看。
见此情状,夜昙哪里还能忍,直接冲进门,去拉少典有琴的手:“你疯了啊!”为了个不认识的人,居然还要放血救他。
“……月下,我们还是先到外面去吧。”
少典有琴怕病人身上的怨虫因为受浊气影响,再开始生长。
“有琴,我不想再看到你出事了!”夜昙很是不情愿:“你还是休息一下吧,别治了。”天底下难道就剩他一个医生了吗?
月下,你是在担心我吗?
想到这里,他有些落寞。
“……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鬼才信!”
夜昙几乎想要骂人了,血都还在顺着他的手往下滴呢。
她有琴日夜不停地医治病患,现在脸都苍白了不少。
“当然了,我可是一点都不想死。”他都还没娶她呢。
“好了,我已经让帝岚绝去请紫芜了。你放心吧,她马上就会带着神仙来这里治病的。”夜昙不想再让少典有琴插手这事了:“玄商君,咱们在这少君府也待了不少日子了,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你师父吗?咱们明天收拾收拾就出发吧?”
“可是……”少典有琴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有可是,玄商君,难道这么多神仙还治不了这小小的怨虫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自知之明的,“那好吧,我们明天出发。”
——————
只是,这一路并不像夜昙设想的那样太平无事。
这瘟疫于少君府爆发后,就有愈演愈烈之势。
少典有琴每天仍然忙于诊治病人。
这天,他们又在近郊一处庄园诊治病患。
“月下,你去哪儿?”
“玄商君,我在这也是碍事。我去街上逛逛啊~”说着,夜昙便蹦蹦跳跳出门了。
少典有琴看着夜昙的背影。
他这些天一直忙着治病,的确没有时间陪她。
钱儿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这几天一直早上出门,深夜才回来。
逛街能逛这么久的吗?
真的很奇怪。
……
更奇怪的是,每次他们一到哪儿,哪里就开始发病。
普通的瘟疫不可能是这样的吧。
钱儿身上的浊气能够帮助怨虫生长……
不对!
瘟疫乃是天灾。
自己到底在无端臆想些什么啊!
他不能捕风捉影,随意怀疑他人。
更何况是钱儿。
少典有琴有些愧疚,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她呢,不过都是些巧合罢了。
————————
这段时间,趁着少典有琴治病时,夜昙每日都溜到远郊。
这瘟疫明显就不对劲。
他们走到哪里,这瘟疫就在哪里爆发。
仿佛是一路跟着他们似的。
哪有这么巧的事。
就在不久前,夜昙发现了,病患身上的寄生虫,并不止怨虫一种。
有一天晚上,她去帮忙煎药时,偶然间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鬼影飘过。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在故意针对他们。
而最有嫌疑的,自然是之前就追杀过他们的截教中人。
那么,这回他们到底是针对她,还是针对有琴?
大概率还是针对他们两个人吧……
如果这些虫是那个神秘鬼影放的……
只要他身上还带着这些虫子,那她用一点点浊气,应该就能把他钓出来。
那些虫子是不可能抵御至纯浊气的诱惑的。
但是,浊气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且不说有违天道,只说不小心弄巧成拙的话,保不准瘟疫真就大爆发了。
想到这,夜昙决定,先用瘴气来钓一钓这小鬼。
瘴气也有剧毒。
只是,相比她身上的浊气,也就显得无害了许多。
夜昙一连试了好几天,也没个结果。
说不定是自己想错了。
她正欲放弃,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闲着没事,那不如就再试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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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不负有心人。
今夜,注定夜昙会有意外之喜。
真的有只小鬼上钩了。
“是你一直在跟着我们?”
出乎夜昙意料,那小鬼落入陷阱却也不跑,还在那美滋滋地吸食着她催动银月松柏枝放出的瘴气。
“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哪里的妖怪?为什么跟着我们?”
那小鬼不答。
“你别吃了!”夜昙生气了:“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截教的人?”
一定是截教的人还贼心不死。
阐截对立之事,显然是波及了人间。
现在截教门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追杀他们,就使些阴谋诡计来搅乱人间。
这些牛鬼蛇神专挑自己路过的地方行瘟,说明是完全掌握了她和有琴的行踪。
想必,对这帮人来说,若是能找到机会除了自己和有琴,便是最好。
若是不能,时间长了,说不定还能借此离间他们夫妇二人。
且人间瘟疫四起之时,往往正是邪神淫祀猖獗之时,有更多的无名神魔都能因此获得人族的供奉。
这对谁更有利,不言而喻。
真是一举多得,绝不赔本。
夜昙都有点佩服起他们来了。
“你还不说是吧!”
之前她是忙着找有琴,没空管这些。
既然他们不依不饶,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夜昙召出美人刺,就要铲除了眼前这个隐患。
“天妃饶命啊!”那小鬼见状不妙,终于开口求饶:“小的是五瘟神手下的,不是截教派来的!”
他还要留着这条小命吃饭呢。
“五瘟神?你是说文昌帝君手下的五瘟神?”
文昌帝君在敕法台降服五瘟,并让他们专司收瘟摄毒,行扫荡污秽之职。因此文昌被尊为瘟祖,五瘟也被尊为瘟神。
当然,他们也掌管行瘟之事就是了。
所以,每年八月秋季庙会时,人族都会举办祭奠。夜昙当然知道。
可文昌帝君明明不是截教之神啊。
难道他也叛变了?!
“天妃,我家大人是受帝君之命,下界行瘟的。至于具体的嘛,您可以直接去问帝君,还请您别为难小的了。”他只是个办差的而已,可不想交待在自己人手里,那也太冤了。
夜昙听了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
这说不定又是截教门人的离间计呢?
那小鬼见她沉思,也不再多话,又开始就着瘴气大快朵颐起来。
——————
正在夜昙满腹狐疑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月下,你去了哪里?”
少典有琴一直在找她。
他看到夜昙的手上还拿着银月松柏枝。
她的簪子配合不同的法诀,可以制造致命的瘴气,他是知道的。
而不远处的那团鬼影正在吸食着那簪子发出的瘴气。
“你怎么……你跟踪我?”
“我没有……”
钱儿一直不回来,他有些担心。
这瘟疫太蹊跷了。那虫子还喜欢吸食浊气,谁知道她会不会被感染。
稳住了病患的病情后,他便出来寻她。
夜昙白日里说她要去逛街,少典有琴便进城去找她。
走到城门附近时,他正好看见城外有浓郁的瘴气飘来。
如此深夜,定有蹊跷。
钱儿会不会也是因为看到这瘴气,追踪而去了?
想到这,他便一路循着源头而来。
“月下……你没事吧?”
少典有琴当然注意到了夜昙身后的疫鬼。
他们看起来好像是认识。
夜昙自然注意到了他目光中的问询之意,她转过身去,把气都撒在那小鬼上,怒踢了他一脚:“你还不快滚!”
“是是,您息怒,小的这就滚。”
那小鬼饱餐了一顿瘴气,又捡回一条小命,哪里还敢留下来。
——————
夜已经很深了,荒郊野外,此时只剩下夜昙和少典有琴两人。
气氛有些尴尬。
“玄商君,你是不是在怀疑我?”夜昙率先开口。现在这情况过于诡异了些,他不怀疑才奇怪。
“你是不是怀疑我和那小鬼是一伙的?”夜昙幽幽地道。
“我……”少典有琴想说自己是相信她的。
但他说不出口。
有那么一瞬,他的确怀疑过她。
虽然这怀疑很快被他否定了。
见他迟疑,夜昙有些生气:“算了,玄商君,你都猜对了。这瘟疫就是我指使那小鬼放的。”她的谎话就跟条件反射一样冲口而出:“至于报酬么,你也看到了,就是瘴气。”
谁让少典空心怀疑她!
气死她了!
只是,话一出口,夜昙就有些后悔了。
这种情况,换作是她,也绝对会怀疑的。
“月下,你在说谎。不可能是你指使的。”
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钱儿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她没有必要无缘无故地制造瘟疫。
而且……
“你不可能选少君府当目标的。”
他还真是了解她。
夜昙多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居然还愿意相信她。
——————
“……玄商君,这么说吧,这致病的浊气,不是我自愿放出的。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只要我活着,身上的浊气就会四散。你没事,是因为你用至清之气修炼。那些怨虫自然也近不了你的身……”解释到这里,夜昙故意顿了顿:“其实,之前我还是能克制住的……玄商君,你也知道,因为你给我的修炼方法,我身上的浊气比以前更强了。”
夜昙心里还是有些气他。
之前少典空心明明保证过会对她一个人掏心掏肺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少典有琴闻言,沉默了许久,终还是不愿接受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他希望这些都是钱儿的气话。
因为他怀疑她,惹她生气了,所以她才说这样的话惩罚他。
“都是真的。”
只是,现在的这一切,是因为有心人的利用。
若他们不一批批地放出虫子来,就不会有这些糟心的事情。
夜昙并不想告诉少典有琴全部的真相。
如果他知道了一切,会怎么做?
定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她想起之前他们被算计的事,至今仍心有余悸。
太凶险了。
他到现在还没想起她来。
夜昙实在是不想让他再卷进这些纷纷扰扰里了。
“是真的”,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玄商君,那你打不打算杀我呀?这样就能彻底根治疫病了。”
原来,钱儿就是这么看他的吗?
他怎么可能想要杀她。
见少典有琴摇头,夜昙很是开心,笑容灿烂起来:“既然如此,玄商君,我们走吧,不要再管这些事情了。我们两个人大可以红尘作伴,策马逍遥,恩爱白头,可好?”
她也觉得有些累了。
不如就不要管这一切了吧。
什么四界,什么天界,她是一点也不想再回去了。
“我们去逍遥”,少典有琴双手紧握,又缓缓舒展:“然后放任四界无数生灵染病而亡?”
夜昙难得一脸正色:“对。我知道,这样算来,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就连你……也被我带累,变得不那么清白了。不过呢,这并不会妨碍到我的生活。只要你不说,甚至没人会发现这一切的源头是我。”她说着说着,又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我承认,我是很自私,可是啊,又不是我杀了他们,是怨虫杀了他们呀,你说对吧?”
夜昙抬头看向少典有琴,眼睛亮得出奇。
“玄商君,你愿意和我走吗?”
他何尝不想和她走呢?
可覆巢之下无完卵。
心安理得地装作无事发生,他做不到。
“命运……也不是不能改变的。月下,我可以和你走。我们可以找一个地方隐居。到时候再制造一个阻止浊气外泄的封印,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四界了。然后我陪着你,可好?”他轻声地询问她,像是怕惊醒了一个美梦。
“你又来了!”
四界四界,总是四界。
辣目当初就是为了月窝村那帮刁民不肯跟她离开。
她到底是争不过四界的。
看来,这四界真是她离光夜昙的一生之敌啊!
既然他放不下四界,那她就只能先去解决这矛盾的源头。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谁知道暗处还有多少波诡云谲的陷阱在等着他们呢!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暂时不能让他再跟着自己了。
她的浊气只会让那些怨虫更凶猛。
他有多少血能用来救人?
但是,自己好言相劝,他就会听吗?
“若是我不答应呢?”夜昙决定了,她要让有琴离开自己:“玄商君,你这法子相当于永远失去自由。我现在逍遥自在的,为什么要答应你?”
“对不起,月下。可我现在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方法了……你容我再想想,好吗?”身带浊气,本也不是她的错,是他硬逼着她修仙的。他还可以去求师父,可以去翻古书,总能够有两全的法子的。
“玄商君,我不想等了”,夜昙却一点不给他机会:“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别再管这疫病了,和我一起走,我们还跟之前一样。”
当断则断。
“若是你不跟我走,那你就回去吧,回你师父身边去。”
他那师门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就算截教的人真的不管不顾找上来,也总能抵御一阵子。
而她要做的,就是赶紧上天找文昌帝君。
“我会一个人去看这世界的。”
对不起,有琴。
等我把这疫病完全解决了就来找你。
“月下,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夜昙沉默以对,但这显然并不能让少典有琴死心。
“我之前不该怀疑你,惹你生气,对不起……你不愿意隐居,不愿意失去自由,我都理解。算我求你了,别走,好吗?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玄商君”,夜昙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就要知道你的答案。”
少典有琴沉默了。
钱儿总是得寸又进尺,生生将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她怎么忍心这样逼他呢?
逼他一定要在四界和她当中做选择。
明明事情不至于此的,她为什么就不肯等一下呢?
个中原因,他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不愿去深究。
不管他如何做,都是比不过没有情的。
钱儿会主动去找没有情,却不愿意为他留下,也不肯等他。
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所以,她随随便便就能抛下他,一样也能活得潇洒恣意。
不过,也是他不好。
没有情能为她散尽千金,自己却连一个两全的办法都想不出来。
“月下,若你执意不肯等……那就比试一下吧。”过了许久,他握了握拳,终是开口。
他不能任她就这样离开,又不能骗她,说自己可以不管这疫病了。
然而,在他们俩的这场较量里,其实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输得很彻底。
夜昙闻言,轻笑出声。她有些不可置信,开始上上下下打量他:“玄商君,你真的忍心对本公主这么可怜、这么无辜、这么纯真善良的女孩子喊打喊杀?”
“……除魔卫道,毕生之志。”他不能对那些病患见死不救。
“也对,我是妖魔,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这比试的结果实际上毫无悬念。
若是他能胜她,便可让她再等上些时日,等他找到合适的办法。再不济就先带她去个没人的山里。
可是,以他现在的修为,是打不过她的。
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她这么走掉。
一旦放她走,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
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要拼尽全力阻止她。
她若手下留情,那便借此机会留住她。
她若不肯留情……那他也不算对不起四界了吧。
只是对不住师父,辜负了他的救命之恩。
——————
夜昙与少典有琴二人仍站在原地,僵持着。
月光明明暗暗,照得他们的表情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你怎么还不动手?”夜昙自然是先忍不住了:“是你说要比的!”
很明显,有琴是在等她先动手。
但夜昙也只是嘴上喊喊,发泄一下怨气,又岂会真的与他刀剑相向。
沉渊那事,她是一点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其实,少典空心说,他们可以选一个地方隐居,然后自我封印,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反正在朝露殿,在天界的时候,她不也相当于是在坐牢嘛。
只是,这也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至始至终,就没有所谓的选择。
即使他们想退而隐居,难道四界的人真的就会放过他们吗?
————————
现在怎么办?
难道他俩要一直这样站到天荒地老吗?
夜昙不想再这样傻站着下去了。
算了,要不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他好了。
他应该会相信的。
“有琴,你听我说……”
正当夜昙要开始解释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有人在靠近的气息。
还是很多人。
来者竟是一群道士。
看着他们身上的道袍,夜昙很快便认出来人的身份。这些都是她有琴现在的同门师兄弟。
“师弟,这妖女是不是这场瘟疫的始作俑者?”为首之人正是少典有琴的大师兄:“我们来帮你除妖!”
“你居然通风报信?”夜昙颇有些不可置信:“所以,你是一早就怀疑我了,然后在这里拖延时间,就为了等帮手来?”
少典有琴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过身,对着围上来的同门道:“不是她。”
“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显然,他们并不相信。
这妖女身上浊气浓重,显然这疫病与她脱不了干系。
他们心里已经这么认定了。现在,不管他怎么解释大概都没用。
既然在此争斗、辩解都毫无意义……
“……师兄,你们不是她的对手。”
无谓的争斗是没有必要的。
他之前写信问过师父,问他知不知道这不明瘟疫的原因。只怕是因为那封信,师父才遣了山门中的弟子前来助他。
瘟疫正在此地蔓延,他不想连累这些同门无辜牵扯进来,也不想让局势变得更混乱。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师兄,你们先走吧。”
“既然你说我们加起来都不是那妖女的对手,我们又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师弟,你必须和我们一起回去!”
“是啊,师弟,这妖怪今天若不肯放你走,那我们就和她拼了!”
少典有琴看到,他的师兄弟们此时仍是以手按剑,大有他不回去就要动手的意思。
“月下,请你等我好吗?”少典有琴此时仍背对着夜昙。
他默不作声地移了几步,挡在她前面。
“……”夜昙没做声。
仅仅是这几步,他那精明的大师兄就已经懂了。
“师弟!”大师兄看着少典有琴的神色,斟酌了下,缓了语气,复又开口:“师父要见你。”
“……我知道了。”
夜昙自然也看懂了。
他们带他回去的话,倒是正合了她的意。
想到这里,夜昙便在少典有琴身后大喊:“玄商君,你走吧,我是不会等你的!你也别来找我!”
少典空心,你个大傻瓜!
她离光夜昙怎么可能待在原地傻等嘛。
她得去找文昌帝君问个清楚。
这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吗?
少典有琴紧紧地攥着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忍耐,终是忍住了,没有回头看她。
————————
少典有琴随他的同门离开后,夜昙一直在偷偷尾随着。
在确认少典有琴的确返回师门后,她便立刻返回九重天上。
文昌帝君神府。
“帝君,我听说,这人间的瘟疫是你手下的手笔?”夜昙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你就不怕我去九霄云殿参你吗?至少也能问你个御下不严之罪。”
“天妃何出此言啊”,文昌帝君不急不慢地呷了口茶:“放出怨虫,导致大规模瘟疫的是截教中人,这与老朽何干哪?”
这老儿,居然推得一干二净。
“这五瘟神难道不是你的手下吗?”
“这五瘟神嘛,的确是我派去的。”文昌帝君继续气定神闲道:“天妃应当知道,这不过是例行公事。”
“……”
瘟疫本来就是年年都有。
只是她有琴太心软。
“帝君,今年真的是行瘟之年吗?”
“哈哈”,文昌帝君闻言大笑。
这种事情么,自然是他说了算的。
封神之事一出,天上的神仙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蠢蠢欲动的。
天帝势弱,阐教只能暂避截教的锋芒。
身为教中元老,他自然不能放任截教欺压自己门中之人。
只是,阐教现在如同一盘散沙,尚无能与截教一争高下的领头之人。
他若是能争取到天妃,就等于争取到了玄商神君。
而且离光夜昙还能做那个领头之人。
“天妃,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文昌帝君捋了捋胡子:“我可以出面,让五瘟今年不再行瘟,顺便还能治好那些患病的百姓。”
“……”还是仙风道骨的神仙呢,居然拿百姓的命来威胁她。
果然都和天帝是一丘之貉。
“……要不是你推波助澜,让他们多播了几种虫,这瘟疫何以蔓延至此?”现在这反倒变成他的恩典了。
可是,文昌帝君是什么人,夜昙的算无遗策是她自吹自擂的。
而他,是真的算无遗策。
这老狐狸是算准了,她为了有琴,一定会答应。
自己爱惜羽毛,就要把她推出去挡枪。
他要是明说,她倒是还能敬他敢作敢当。
文昌帝君看到夜昙脸色不愉,更缓和了语气:“天妃莫怪,老朽本是阐教中人,难道还会害您和玄商神君不成吗?”只是他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就是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夜昙不得不就范:“帝君,你到底想要什么?”
“天妃请看这张地图。”
这不是人界的地图吗?
夜昙用眼神示意他有屁快放。
“天妃应该知道,封神,从来都不只是天界的事情。截教已经联合释教,开始和我们争夺人间的信众了。”
阐教中的元老们各个看上去事不关己,但到底也是着急的。
“您和玄商神君如今刚好在人界,行事自然比我们要方便许多。”
“……你要多大的版图?”
“自然是越多越好。”
真是贪心。
但是,她刚好也是这么想的。
“天妃,就当是为了神君,您可不能作壁上观啊。”
“知道了知道了。”
既然要夺,那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文昌老头,那你什么时候让五瘟去治病。”夜昙也不跟他客气了,将地图放入怀中。
“天妃放心,老朽马上让童儿去通知他们,保证药到病除。”
————————
道观大殿。
“玄商,你不仅跟妖女厮混,还公然包庇于她,你可知错。”开口的是他的师叔之一。
少典有琴环顾一周,只见门中有威望的修士纷纷齐聚大殿。
他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这哪里是要审判他,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不是妖女。”
在德为祥,弃常为妖。
她心存善念,并未背弃伦常。
情非得已,亦无危害苍生之念。
“师父,弟子违背门规,下山历练时擅自与女子同行,甘愿受罚。”
少典有琴直直跪下。
是他对不起师父,让这些觊觎门主之位的人有机会对师父发难。
座上的一门之主望着他的得意弟子,叹了口气。
这孩子,还是这么倔。
若那妖精是真的爱你,那也就罢了。
要是她别有用心……
他可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徒被妖孽蛊惑,耽于情爱。
“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大梦一场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师父离开之际,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玄商,你要记得,太上忘情,切莫为情所困。”
——————
只因所有历练的弟子都看到了少典有琴与制造瘟疫的女妖怪厮混在一起,他被师父罚在后山石洞处禁闭两月,以示惩戒。
钱儿……
她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他真的很想她。
离开了她多久,就想了多久。
即使不刻意去想,她也还是会不自觉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普通的山石,也能叫他看成侧卧的月下美人。
只是,山中的清风最终还是会吹散这缥缈的幻影。
钱儿也像风一样,不可琢磨。
她说她不会等他,那她是不是又去找谁了?
她会去找帝岚绝吗?
还是别的什么人。
也是,帝岚绝不会像他一样,一定会选择和她逍遥人世的。
不行,等禁闭期满,他得赶快去找她。帝岚绝能做到的,他也一样能做到。
只是……
她会不会原谅他,会不会跟自己走?
少典有琴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师父之前会说,他修不了有情诀。
原来,有情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从来没有像这些日子一样患得患失过。
这是一种极度的寂寞。
明明禁闭期不过两月而已。
他却度日如年。
就好像中了毒,一日六时望断肠。
——————
他该去哪里找她?
他还能不能找到她?
找到发生瘟疫的地方,也许就能找到她吧……
但他其实也不是很确定。
常人尚可倩片纸,丁宁过雁,寄相思。
但他是在受罚,这山洞里自然没有纸,没有墨,没有颜料,写不了字,也画不了画。
少典有琴想夜昙想得厉害,关禁闭时,除了看书,也没什么事可做,就随手用法术雕了个石像。
顺便也用石头雕了朵花,放在那石像的手上。
“师弟,这是你要的书。”
这些日子,都是大师兄来给他送饭。门中的其他弟子都下山去治病了。
“多谢师兄”,少典有琴接过了书。
他特地托师兄去山下买的《有情侠影录》。
“师兄,最近这几天就不用劳烦你过来看我了,你还是去帮师父治病吧。”本来人手就不怎么够。
少典有琴现在就只是想对着《有情侠影录》想钱儿。他没有心情做其他任何事情,当然也并不是很想理他师兄。
“这怎么行啊,你别光顾着看书,饭还是要吃的。”他师兄简直恨铁不成钢。
“……师兄,我是说,饭和书都不用送了。”他师兄哪里都好,就是有些爱操心还嘴碎。
“师兄,你不用再帮我偷师父的书了。”之前是他拜托了师兄,让师兄偷偷给他夹带师父珍藏的古籍,就为了找转化浊气的方法。
真是不得了了。
书都不要看了,这可怎么办呀。
大师兄默默看着少典有琴雕刻的石上美人。
这是要海枯石烂的节奏呀。
没想到,自己这师弟,不仅是名字和玄商神君一样,也和那位神君一样痴心。
师弟虽然让他们个个都怀疑人生,但他正直又有趣,从不卖弄炫耀什么,反而很讲义气,经常帮他们。有了他的指点,连带着他们的修为都突飞猛进了。
他们都很喜欢他,自然是不忍心看他为情自苦。
想到这,他拍了拍自家师弟的肩膀安慰道:“师弟啊,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师父他其实是在考验你!”
“考验我?”
“那日大殿上,师父要你‘忘情’,不过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不得不这么说罢了。你知道当初师父是怎么追到师娘的吗?”他故作神秘道:“靠的就是死皮赖脸。”
“你说什么?”少典有琴很难把“死皮赖脸”这个词和他那仙风道骨的师父联系在一起。
“你知道吗,咱们的师娘原来可是魔修,是魔教圣女!”
“啊?”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事。
“也是,你才拜入师父门下没多久嘛!”毕竟是很多年前的秘辛了,“你也知道,魔教当然不会轻易放走他们的圣女,最后是师父帮她摆平了一切,当时也是传为了一段佳话呢!”他师兄继续做神秘状:“所以啊,你不用担心,师父说不定内心里很欣赏你呢!你啊,就放宽心,慢慢在书里找能治疗那妖……姑娘体质的办法吧。”
“师兄,多谢你的好意!可是,真的不用了……”少典有琴有些无奈:“我已经找到了方法了。”
“这么快?”他又被惊到了,“那好吧,书我就不送了。可是这饭你总得吃吧。”
“不想吃。”反正不吃他也饿不死。
“师弟,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自己这师弟平时那么聪明,竟然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莫非,是担心那妖……啊不是,那姑娘不爱你了吗?禁闭结束了你就去找她呗,大不了你也学师父追师娘那样,死皮赖脸缠着她就对了!”
真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
“我是担心找不到她。”虽然,他可以沿着瘟疫爆发的城镇去找,但钱儿如果不想让自己找到的话,大约是会隐匿自己的行踪吧。
“师兄,那天你也听到了,她让我别找她。”
“这个你就放心吧!这么说吧师弟,你今天担心的问题,咱们师父当初都解决过一遍了。”
“什么意思?”
“师父他老人家自创过一个追踪法阵,任凭你那姑娘人在天涯海角,用这个法阵也能找出来。”
“真的吗?”
“千真万确啊,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那咱们吃饭吧?”
“师兄,你放那吧,我晚点再吃。”
不是真的也没事,他总能在这个基础上再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