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真圆啊……”
白日里下了场雪,傍晚时已经停了,现在月亮都出来了。
人人都说,月圆人团圆。
她却只能在这里对着少典空心上演“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悲情戏码。
真真是,
风月天边有,人间好事无。
夜昙懒懒地靠在客房门边,看着院子里的少典有琴。
他身着蓝衫,在雪地里练剑。
清光所过之处,剑气又带来了新的风雪。
饶是她,也不得不佩服他,修炼起来真是风雨无阻。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这少典空心,他就知道修炼,果然是没有心!
想到这里,夜昙心里又生出几分怨气。
她召出美人刺,突然飞身而出,与院中之人对练起来。
月色照拂下的剑气,原应是充满寒光,此刻仿佛带着几丝暖意。
明明只是单纯的练剑而已,夜昙却依旧为这清光所惑。
就在她晃神之间,那些原本熟悉的招式却渐渐变得陌生。
这少典空心居然变招,真是阴险!
夜昙找准时机,脚尖轻点在他的剑身之上,借力旋转,落于不远处。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夜昙自己都想为自己的机智鼓个掌。
只是她落地的时候还是稍稍有些不完美。
地上结了层薄冰。
她那鞋底打滑,没站稳。
“啊……”
夜昙面前刚好有个小土坑,眼见着自己就要一脚踩进去,然后摔在地上。
还好少典有琴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捞了她一把。
少典有琴刚刚其实舞错了一招。
只因他突然记起,好像以前他也和什么人一起练过剑。
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他有些怔怔。
他还想回忆,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疼袭来,激得他皱了皱眉。
“怎么了吗?”夜昙发现了他的异样,侧过头问。
“没什么。”
见他确实没什么事,夜昙也放下心来。
“玄商君,你还没抱够啊?”
闻言,少典有琴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环着她的腰。
她的背紧紧贴着他,就好像靠在他怀里一样。
冬日里,衣服自然穿得厚些,他手下柔软而温暖的触感更加明显。
“对不起对不起。”
天杀的少典空心!
让他放手,他还真放手了!
“哼!”
回应他的是夜昙的美人刺。
————————
他们对练了许久,夜昙觉得有些累了,便停下来。
她嘟着嘴,默默踢着脚下松软的白雪,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这几个字。
“既然累了,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少典空心居然还急着催她走。
这是有多不待见她啊!
看来石头就是石头,自己不应该对他有任何期待。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都怪他撩拨她。
她哪里睡得着。
夜昙突然背对着少典有琴蹲了下来。她抓了把地上的积雪,迅速揉搓成一个雪球,然后冷不丁地转身,直接朝他脸上扔过去。
少典有琴有些猝不及防。
雪掉下来一部分,他脸上还残留了一小部分雪沫。
他本能地想要还击,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不必跟她计较这些。
少典有琴故意用手捂住被雪砸到的地方。
“你没事吧?”夜昙见状,赶紧跑过来:“打到哪里了?我看看我看看!”
她刚要去拉开他的手细瞧,却发现他捂着脸在笑。
“骗到你了吧?”
“……”
少典空心!!!
“哼,幼稚不幼稚!”
明明是她先用雪球砸他的,到底是谁幼稚啊。
“玄商君,你帮我把这个坑再挖大点。”夜昙指着刚才她差点掉进去的坑,开始发号施令。
“你让我徒手挖坑啊?”少典有琴有些无语,在人家客栈里搞破坏,亏她想得出来,也不怕老板找她索赔。
夜昙递过去一根木棒,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挖完再倒点水,然后记得要盖点草和雪。”
他听到这里,哪里还会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你想挖坑给谁跳啊?”
“哪个过路的倒霉,哪个就跌在水坑里呗。”这坑差点让她掉进去,她也要用来坑坑其他人。
这小坏蛋,真狠啊!
玄商君不肯帮忙挖坑。
夜昙被迫放弃坑人的计划。
她抬起头,望着天上。
月色正好。
宫里守岁时会放浮灯,也会放烟火,但是她只能在朝露殿或者牢里关禁闭。
今天虽然不是年节,但也近岁末,算是个难得的良夜。
“玄商君,你会用法术放烟火吗?“
“为什么要用法术放,我上街去买点来放吧?”现在店铺应该也还没打烊。
也好。
“也行啊,那你记得多买几种回来。”夜昙嘱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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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有琴走后,院中就剩下夜昙一个人。快过年了,还出门在外的客商本来就少,整个客栈都有些安静得过分。
她望着夜空,解开外袍的系带,脱下来扔在雪地上。
好像还是不够冷……
夜昙清楚地记得,冬天的牢里,总是又冷又湿的。
雪后的大地惨白不惨白,她不知道。
她反正是只能透过高而狭窄的窗户,看见一小方天空。
夜色里,是雪与月的和光同尘。
不断地磋磨着她这个囹圄中人。
夜昙闭上眼睛,呼吸着仍带些凛凛寒意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肩上却突然传来一阵热度。
原来是身后之人给她披上了衣服。
花火在空中绽放,小小一片,却能温暖一整个夜空。
气氛正好。
真忧郁完了以后,夜昙决定开始装忧郁。
“你怎么了?不喜欢吗?”少典有琴注视着她:“你不开心,为什么?”平时她总是活力十足的,就算是生气,也要搅得所有人鸡犬不宁。现在却异常的安静。
他迅速回忆了一遍今天他做的事。
早上他去书铺买书,顺便买了点吃食。
午后就开始下雪,他们一直待在一起。他看了一下午的书。本来她应该写卷子的,但因为忽然下起大雪,她就不想写了,在那吃零嘴,看话本,顺便赏雪。
晚上她吃的是红汤火锅。肥牛肉,肥羊肉,毛肚,鸭肠是她吃的,自己吃的藕片和金针菇……难道肉还是买少了?可是她明明都饱到打嗝。
今天,他应该没有得罪她呀。
是不是自己半天没跟她讲话,她无聊了?
夜昙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她不自觉地向前迈出几步,朝着朦胧夜色伸出手去,像是想要抓住月光,又似要抓住花火留下的焰尾。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披在肩上的衣服因她的动作,又掉落在雪地上。
“你先把衣服穿上。”她刚刚舞剑,现在又穿得这么单薄。
“小心着凉了。”
“我不要穿。”她一点也不冷。
衣衫单薄地立在冬雪里,让夜昙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玄商君,你知道吗,我爹他最喜欢我姐姐。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他都会专门为她大宴宾客,然后放好久的烟花。那动静,半个城的人都知道。”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了,但她还是忘不了。
钱儿从来没有跟他说起过她自己的身世。
他原以为她是画中妖,也应和自己一样,是没有亲朋的。
这么说,钱儿其实是真实存在的……那她是钱儿的执念?还是鬼魂?
少典有琴有些好奇:“专门为你姐姐?那你呢?”
“我?”夜昙自嘲地笑笑,“他最喜欢做的,就是送我去吃牢饭。”
“什么?”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钱儿惹祸的能力是一流的。
“我哪有!”少典空心到底把她当什么人了!
“不过,我也可以理解他。玄商君,你没见过我姐姐,你要是见过她的话,比起我,你肯定也会更喜欢我姐姐的。”夜昙微微有些惆怅。
她一边说,一边蹲下来点地上的烟花。
——————
最后一点花火照亮了寂静的夜空,绚烂之后又恢复平静。
月与雪的交融,绵长又温柔。
那天上星云,似雪,积帐饰晴,亦浸染红尘。
又似月,良宵清光,咫尺天涯。
满瓦的雪反射着月光,又四散开来,有的投映在洁白的雪地上。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在雪里,相视而立,呼吸相闻。
夜昙的脸冻得有点红,仿佛白雪中盛开的红梅。
少典有琴拿起地上的外袍,重新给她披上,系好。
“不是这样的。月下,你很好。你爹……他可能是更喜欢听话的女儿吧。”钱儿这么顽皮,她爹估计要头疼死了。
“父母也是人,是人就都有私心,都会偏心偏疼。只是你爹,偏心得过了些。”只是再怎样也不能把女儿关进牢里吧。
少典有琴望着夜昙:“月下,你不必为此自苦。有时候,偏心一个人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按你所说,你姐姐比之天上的神女也不为过了。可是我只认识你,自然就会觉得,你比她好。”
这世上,总是会有人,堂堂皇皇地偏爱你。
看着他一本正经开解她的样子,夜昙眼中涌上些许泪光。
她憋了憋气,努力压下心头泛起的阵阵酸软。
她怎么会不感动。
其实,小时候她也嫉妒过姐姐。
嫉妒她能得到父皇的宠爱,嫉妒她能有父皇给她放的烟花,她还嫉妒姐姐总是能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还有善意。
她还会不由自主地怨怼,觉得无形之中,青葵的赠予,也是在向自己炫耀着她拥有的一切。
可姐姐对她这样好。
这种微妙的情绪就变得无处发泄,堵在心里。
只能让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坏。
“怎么,你不信?”
“我信。”
夜昙一点头,一滴泪就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下来。
少典有琴看着她沉郁到有些忧伤的表情。
这表情不应该出现在钱儿的脸上。
他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她不是雪,也不是月。
不该是这般清冷模样。
她是花。
是月下美人。
他终是情不自禁,在一轮皎月下,吻了她。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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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吻若蜻蜓点水,欲即欲离。
夜昙其实是有些假戏真做,但她的计谋得逞了。
她在开心之余又有些害羞,好容易才抑制住嘴角的笑意。
她立刻开始佯装恼怒,一把推开少典有琴,娇嗔道:“你亲我做什么?好啊,玄商君,你竟敢非礼本公主!”
钱儿还是这样,喜欢胡搅蛮缠。
她刚刚那样看着他,不就是想让他亲她吗。
月光之下,少典有琴一把拉过夜昙,紧紧抱住她。
钱儿,不论你是妖,还是鬼,都没有关系。
“公主,我爱你。”
我会保护你。
“那……你同意我的追求吗?”
怀中的人却没有回音。
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之前想过很多种情况,也想象过她可能的回答。
少典有琴的语气不免带了点急意:“我是说,你对我是不是也……”
他不是不想早些与她表明心意。
只是,钱儿性情多变。
他想知道,她对自己,是不是只是一时兴起。
夜昙面上染上几缕红霞。
“哎呀,你这大傻瓜”,她才不信他真的看不出来她的心意:“我也爱你!”
此时,她的声音婉转,就像涂了蜜糖一样,甜中带腻。
——————
“有琴……”夜昙看着少典有琴耳根泛起的红色,紧紧地回抱他。
这些日子,夫君明明在身边,她却亲也不能亲,抱也不能抱,可把夜昙憋坏了。
听到这里,他却缓缓松开了她。
“你叫我什么?”
有情?没有情?
“你是在叫没有情吗?”少典有琴凝视着夜昙。
“没有情?你怎么知道没有情的?”
“月下……你与那《有情侠影录》里的钱儿,形容几乎一模一样。”他斟酌了一会儿,又开口道:“第一次于画中见你之时,我手上就拿着卷《有情侠影录》。坊间传说,这书的作者没有情已经死了。”
夜昙无语,他都想到哪儿去了。
她原来以为他是因为山河社稷图,才把自己当画妖,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有情侠影录》,居然以为她是画里的钱儿?!难不成因为之前的画妖之事,他一直以为,钱儿对没有情相思成疾,而她正是钱儿的执念,才认定她就是《有情侠影录》里图画变成的妖怪?
果然是和小没一样,惯会天马行空,胡编乱造。
“玄商君,若我说,其实我不是寡妇,没有情他还没有死,我就是有夫之妇呢?”夜昙幽幽开口:“只是因为你长得与他……很是有几分相似,我一开始才认错了人。发现你不是他之后,我就想啊,既然我一时半会找不到没有情,你这人也挺有趣的,不如就跟着你。”
她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侧脸。
“你想啊,就算有那么一天,没有情他发现我跟你狼狈为奸”,夜昙像是怕少典有琴不相信似的,还在那添油加醋:“我到时候只要跟他说,我只是认错了人而已。他那么爱我,都肯为我散尽千金,定会原谅我的。”
她怎么可以这样!
少典有琴还来不及消化这份震惊,夜昙还在那说得叫一个理直气壮。
反正她说得基本都是事实。
“再说了,玄商君,你还说我呢!你现在是失忆了没错,那万一你本来也有娘子,她到时候来千里寻夫了,你又当如何啊?”
夜昙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于是更加理直气壮起来:“难道你要把她休了,娶我吗?告诉你啊,本公主绝不接受二女侍一夫啊,想都不要想!”她说着说着还有些当真了:“呜呜呜,大家都来看看呀,什么叫作始乱终弃呀!”还是双重意义上的!
“……”这假设还真是让他有些无言以对。
“月下,你别喊了”,深更半夜的,再喊下去非得把人都惊醒。
他试图去捂她的嘴,当务之急是让她别再出声。
不过,她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自己之前会有娘子吗?
他以前,对自己的过去,并无多少兴趣。
昨日之日不可留。
现在,少典有琴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师父救他之时,他身上只有一把清光剑和两块玉佩,并无任何女子赠送的信物。而清光剑显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是修士之物,所以他以前肯定也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他之前受伤失忆,最有可能是在外历练时遭遇了伏击。
一些道门并不禁止弟子成亲,他们成亲的对象也大多数是同门坤道。只是,且不说坤道数量本就稀少,大多数弟子之所以来道门修炼,为的是长生。成亲的毕竟还是少数。
若他真的已经娶亲,依他的性子,应是会带着娘子同行才是。但师父曾对他说起过,救他之时,并没有发现现场有任何人、任何法术留下的痕迹,他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那似的。
所以,他不太可能已经有娘子了……
不对,什么千里寻夫的娘子,都是钱儿胡乱编排的无稽之言,自己不能给她带偏了!
他们现在明明是在谈她的前夫好嘛。
——————
夜昙看着少典有琴变幻莫测的脸色。
算了,还是别开玩笑了,万一他真的误会自己欺情就麻烦了。
“没有情他……其实吧……”夜昙还在搜寻合适的措辞,试图解释这复杂的情况。
“钱儿,你休想骗我,他一定是死了。不然你不会一直跟我待在一起的,对吗?”
少典有琴想起话本里没有情和钱儿的故事。
他相信,她绝非像最新的话本子里编排的那样,是个妖女。
只是,她说他与没有情长相相似,这点他倒是信的。
她那时无缘无故就缠上自己,总有原因。
想到这里,他复又拉起她的手,说得笃定。
“你看清楚,我不是他。”
他才不要当替身。
少典空心,你个大傻瓜!你就是他啊!
夜昙在心里尖叫。
———————
“玄商君~我想喝酒……”好不容易第四次拿下自己的夫君,夜昙顺理成章地开始撒娇。
“我去大堂里拿。”
“……你走错了”,夜昙拉住他的袖子,又指了指他身后,“大堂在那个方向。”
“……”
客店房中。
他们相对而坐,沐浴着透过门窗的月光与雪色。
房间里有小小的火炉,传来火烧的声音,水滚的声音。
酒已经温好。
少典有琴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夜昙。
夜昙笑着接过来饮尽。
“可暖些?”
“嗯。”
这场景似曾相识。
只是多了些醺然。
“月下,你少喝点……”
又来了,少典空心又开始煞风景了。
夜昙眼珠一转:“玄商君,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输了的就喝酒。”
“什么游戏,行酒令吗?”少典有琴抿了抿杯中酒:“你想玩什么酒令?筹令?还是飞花令?”反正他都可以奉陪。
当初他的师兄弟们都是他手下败将。他们输得狠了,就提议比赛说笑话。但还是他赢。
“这个游戏叫‘你有我无’”夜昙又怎么会想玩大众的酒令:“就是啊,一个人说一件事,对方没做过,那就算赢了,输了的那个人就要喝酒。”
“好。”规则如此简单,不就是汤匙令的升级版吗?
“这次你先来吧!”夜昙表示她很大度。
“……”少典有琴想了想:“我失忆了。”
“……”夜昙非常爽快地喝了一杯:“赢的人继续说。”
“我有师父。”
夜昙二话不说又拿起一杯饮尽。
“我还有月下。”少典有琴想逗逗她。
“这也算啊?”夜昙脱口而出,转念一想:“算你赢了。”说罢,她又饮一杯。
“我想不出了,你说吧。”她喝得太多了,自己还是认输吧。
“不行!你必须想!”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正当理由喝酒的好嘛!
“要不这样,我们再加点规则,把一些事情编成诗令,一人说一句,对方没做过的话就算赢,赢的人饮酒。”少典有琴看穿了夜昙想要借机豪饮的小心思。
“这个好像有点难啊……”还要作诗。
“你怕了?”
“来就来!”她今天必须要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诗。
“你提议的,得你先说!”她还得再想想。
————————
醉意渐浓。
夜昙喝得有些热了,便站起来在房里跑来跑去,活像是只穿花蛱蝶,边跑边还把外衣披帛都脱了,满地乱丢。
跑了几圈,身上的热度自然不减。
这会儿,夜昙就非要拉着少典有琴席地而坐。
至于为什么呢?
美其名曰“地上凉快!”
真实原因么,自然是方便她投怀送抱了!
“月下,你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我才没有醉,本公主的酒量……酒龙诗虎,嗝……”
打完酒嗝,夜昙还不忘记补充道:“量如江海!”
约莫也算是条件反射了。
夜昙醉得不轻,她盯了少典有琴一会,盯得他有些发毛。
“怎……怎么了?”他明明没喝酒,还是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夜昙突然就跑过去,一下跨坐在他腿上。
她伸手解了他发冠,随意丢在地上。随即又抽出自己头上的银月松柏枝,按照记忆,给他挽了个闻人的发型。
“月下,你做什么?”
“嘘,别说话。”她用手指抵住他的唇。
“玄商君,我胸口疼。”
“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胸口疼?
是酒喝多了?还是风吹着了?
刚才他就不应该放任她喝这么多。
“我旧伤复发了……”
夜昙提及旧伤,少典有琴不自觉地回忆起那日捉画妖时,为她疗伤的情景。
当时他并没有多想。
现下……
肤如凝脂,欺霜赛雪,如在目前。
他的脸开始发烫。
“月下……”
还没等他说完,夜昙就抓起之前被她扔在地上的披帛,用紫色的薄纱蒙住了他的眼睛,又于他脑后浅浅系了个结。
“玄商君~你不是总说‘非礼勿视’吗?这样不就是‘非礼’,‘勿视’了嘛~”
她抓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按。
指尖所及,单薄衣衫的触感,和刚才有些不一样。
同样的柔而暖,却更觉软嫩……
一种格外陌生的悸动在他体内流窜,似乎要一路从丹田冲到天灵盖。
少典有琴像被烫到了一样,急急想要抽手,无奈夜昙甚至还用上了法力,不肯作罢。
她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屋内有地龙,很是温暖。
满眼尽是浓紫,其中佳人倩影绰约。
衣裳单薄,他甚至能摸得出女子心衣的边缘。
还有隐约的绣花纹样。
还有……
“嗯……”夜昙像是也受了些刺激,发出一声轻吟。
他就像话本里常见的,那些被妖精蛊惑得失了神智的书生一样。
其实她早就没有用法力制住他的手了。
只是轻轻地握着而已。
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寻她。
直到被夜昙带着摸到裙边时,少典有琴的手被她腰间垂挂下的银饰冰了一下。一个机灵,他终是清醒过来。
天哪,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少典有琴猛地推开了夜昙,侧过身喘了几下,试图平复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
他们这样,成何体统啊!
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烧得厉害。
简直是没脸见人。
趁人之危,绝非君子所为。
没想到自己心志竟如此不坚。
他赶紧开始念清心咒。
夜昙被他推了一下,又因为惯性软绵绵地倒下来,那冲力一下将少典有琴也压倒在地上。
“呃……”被夜昙丢在地上的发冠刚好硌着了他的腰。
夜昙倒在他怀里,却不再动作。
“月下?”
他也来不及管腰疼,扯下蒙着眼的紫纱,赶紧去查看怀里的小祖宗怎么样了。
她呼吸均匀而绵长。
这是睡着了。
少典有琴摸着她因醉酒而泛着红晕的脸颊,粉妆玉琢,又娇艳惊人。
真是个妖女。
撩拨他,又把他一个人晾在这。
少典有琴将夜昙搂进怀里,只觉得她整个人抱起来温软无比。
他看了看床的方向。
让他再抱一会儿吧……
“有琴,我好想你……”夜昙感受到他怀抱的温度,在那说着梦话。
她还是忘不了没有情。
他知道自己无法取代没有情在钱儿心中的位置。
但是没关系,没有情只拥有她的过去。
而他会拥有她的未来。
钱儿……
他轻嗅这满怀的馨香。
古有神女,如青琴宓妃,皆是容貌非常,芬芳沤郁。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故司马长卿言其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想到这里,少典有琴轻轻捏了捏夜昙的脸蛋,白玉一般的面颊随着他的动作又添上了几分红。
梅好唯伤白,今红是绝奇。
佳人亦为腻友,时一谈宴,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
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
风停雪霁,隐没的天地因月色而缓缓舒展开来。
松软平整的雪地,静谧如春。
酒香温暖。
他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从此以后,
我经寒夜如良辰,我闻风雪皆故人。
——————
翌日。
少典有琴看着床上还在熟睡的夜昙,陷入沉思。
既然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
自己应该送她点什么呢?
但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至少,他还没发现。
要不,都送一遍?
钱儿喜欢金银,就先从金子开始送好了。
金子……
他记忆力一向就好,过目不忘。
话本里有一书生偶入仙境,艳遇一紫衣仙女,仙女便赠金玉跳脱定情。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宿醉的夜昙一觉睡到下午,醒来自然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只觉得头疼。
不加节制的结果就是,她只能无奈地被少典空心灌醒酒汤。
夜昙皱着眉喝完,脸都皱成一团,赶紧含住少典有琴递来的蜜饯。
他复又递来一只精美的翡翠盒子。
“送你的。”
夜昙打开一看,一方蓝色素巾包裹着一只手镯。她展开那湖丝手帕,金镯上还镶着些白玉装饰。
“这手镯可以发射暗器。”他特意改良了一下。
法器她已经很多了,有时候暗器会比法器更实用,毕竟法器还要念诀。
“我喜欢,谢谢你!”夜昙将那丝帕收进怀里,又迫不及待地把镯子戴上左手腕,在那美滋滋地左看右看。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掉下来,露出了左手上的伤疤。
“怎么弄的?”
少典有琴伸出手,在夜昙左手伤痕处轻轻抚摸。
“小时候……不小心被刀刮着了而已……”
“不如我帮你消除了吧?”他说着就要施法。
“哎呀,不用~”
“女子不都不喜欢留疤的吗?”
“切~本公主岂会是寻常女子!”
“怎么啦,你不习惯啊?”夜昙又开始逗他:“那要不咱们算了。”
“傻瓜,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夜昙公主很是满意,凑过去亲了亲她有琴的侧脸。
“就当是本公主给你的奖赏吧~”
——————
二人又踏上旅途。
一路上,他们主要就是治病、救人、降妖、赚钱。
偶尔也一起虚张声势地骗人骗妖。
当然,腻歪肯定也是每天都要腻歪几个时辰的。
春回大地。
某日,夜昙路过一片桃林,便随手折了枝桃花,递给少典有琴。
折桃相赠,自是赠予心上人。
少典有琴接过那桃枝,变出把花伞来。
“怎么就想到变这个?”
“虽说还是春天,太阳也太大了,小心晒着了。”
就在春夏之交,夜昙收到帝岚绝的一封信,便拉着少典有琴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位于兽界的少君府。
“月下,他是你朋友?”少典有琴看着帝岚绝,想起《有情侠影录》第二册里,钱儿和帝岚绝的关系,于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
她果然还是忘不了帝岚绝。
少典有琴看到夜昙对少君府里的一切都非常熟稔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连带着言语里也止不住地泛酸:“你以前来过这?”
“啊?我?”夜昙指指自己:“这少君府我常来,基本上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能让他感到开心。
她和帝岚绝,好像熟得很,而这过往,他无从插足。
少典有琴又想起初遇时,他接下的画插图的单子。
如今他才算是领教了这所谓的魔教妖女是个什么样子。
钱儿这也算是见一个爱一个了!
之前他画给书肆老板的那幅插图,果然还是没有将这魔教妖女的气质画出来。
这么想着,他走到桌前,铺开宣纸,用笔沾了墨,便画起美人图来。
这屋子采光有些不太好,夜昙见他开始作画,便去推开了窗。
“月下?”
“玄商君,你继续画吧,学生是开窗为你取光明呀~”一时半会儿他大概也画不完,待会儿她再给他点个灯吧。
夜昙是不知道玄商君在那吃干醋。在她眼里,少典有琴也和她一样,对这里熟的不能再熟了,毕竟辣目曾在这儿等了她这么久。
——————
这帝岚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火上浇油,这几天总是拉着夜昙去他房间研究新开发法器的改良方法。
他哪里是要改良什么法器啊。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少典有琴有些烦闷,但毕竟现在他们是在人家家里做客,他不好发作。
这天,少典有琴又在夜昙房里等她等到半夜。
不等到她,他是不会离开的。
月上中天,她终于姗姗来迟,跨进房门。
“月下……”少典有琴说还没来得及说完。夜昙就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在他脸侧亲了一记:“我知道,你是想我了,在这等我呢吧。”她在那笑得开心。
少典有琴看到她的笑靥,便也忘记了等她之时,心头涌上的烦躁。
他自怀中拿出一根红色石榴花样式的簪子递给夜昙。她总是戴着的那银月松柏枝,看起来还是素了点。
时值五月,石榴花开的时节。
这几天,他去过帝岚绝院里,看到花开正好,顺手就折了支盛开的石榴花,炼制而成的簪子上还镶了赤玉琥珀。
光风霁月的玄商君绝口不提自己其实是因为不放心帝岚绝,不请自去的。
炼制法宝时,他想到钱儿还和帝岚绝待在一起,心里就好像有把火在烧似的。
“送我的呀?”夜昙很是开心:“那你快帮我戴上。”
“月下,该卸妆休息了。”他从傍晚等到晚上,现在都半夜了。
夜昙哪里管这些,她又去拿妆奁里的红宝石耳坠。这两个都是红色的,应该比较配。
“晚上怎么了?”晚上她也要戴上,“这是你送我的,有意义!”
“那你要怎么谢我?”他搂过她。
“你想我怎么谢你啊?”
少典有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侧脸。
夜昙会意,踮起脚,却是直接寻他的唇。
她的舌尖轻轻扫过他的唇瓣。
他抵挡不住,只好让她予取予求。
“要不,你别走了?”
“……不行,我还没跟你求亲呢。”
“我不就是想……”夜昙凑到少典有琴耳边:“就是想跟你……”她也懒得绕圈子了。
“成亲之后才可以……”
“那你现在赶紧,立刻,马上求亲!然后我们明天一早就成亲!”
“别闹了……”求亲哪能这么随便的。
说是这么说,他的手却还搂着她不放。
似火石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
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
美人容颜光洁如玉。
那火红的石榴花仿佛会烧起来,将美人的青丝、翠鬟都点燃。
欲念一起,五心烦热,心火炽然。
不行,烧着自己也不能烧着她。
他看着她,眼里满是爱怜。
“月下,你愿意跟我回去见我师父吗?”
“好~”
“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他终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知道了~”夜昙倚在门边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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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岚绝最近过得很不怎么样。原因是,他偷家里小金库的钱给夜昙买东西的事情被花姐给发现了,现在正在被关禁闭。
“哎呀,你快和我一起想想办法啦!”夜昙想着,帝岚绝好歹是因为自己才被关的。她当然要负责把他给救出来。
“无法可想。”少典有琴正在吃饭,闻言便低头数着自己碗里的米饭粒。
这事本来就是他捅出去的。
“玄商君~我知道你最正直、最善良、最热心、最乐于助人了!你就帮帮他吧!”见他不搭腔,夜昙又摇他胳膊:“玄商君~”尾音还转了好几个花腔。
“你不是说,天界的公主喜欢帝岚绝,兽王兽后一直想要促成他们的婚事吗,你不如去找她求情。让她对兽后说,她对帝岚绝,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说得也是。
夜昙看着他。紫芜要是知道她兄长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肯定会震惊吧。
他恢复记忆以后,自己都会想打自己吧,竟然在无意中撮合了宝贝妹妹和帝岚绝。
少典有琴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说到婚事,自己现在刚好在兽界,正好打听打听妖族的成亲礼仪。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把想法付诸实践,帝岚绝这个麻烦又找上门来。
只因时近夏日,兽界陆陆续续有些生灵染了疫病。
这病来得有些蹊跷,也颇为凶险,于是夜昙与少典有琴便又多留了一段时日,帮助帝岚绝医治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