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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夜昙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终是幽幽转醒。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辣目。
“辣目”,疑惑的夜昙忙不迭地坐起了身,“你怎么了?”
闻言,神君垂目。
“眼睛,辣。”
这还是真的应了那句辣目。
“……我没事了”,夜昙探身抱他,“你别怕。”
说着,她又伸手抚了抚“辣目”的背安抚他:“那个,我……妹妹,还有神识他们怎么样?没事吧……慢慢呢?她怎么样?”自己都被救活了,那慢慢肯定也被救了吧?
夜昙没问胡荽。
她压根不知道胡荽冲出来这件事。
“……”被抱住的辣目神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为了救夜昙,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确认青葵和神识的安全。
他只能将这小小的身子拢在怀里抱紧,暂时岔开话题,安抚她:“娘子,疼,先休息。”
“我不疼……咦?”眼见着“辣目”并不正面回答,盲目乐观的夜昙又有些迟疑:“少典空心你回来了?是你们打跑的厉王吗?”
“青葵……”被点名的玄商君已经扶着石壁,缓了好一会儿。
若说之前,他尚在犹豫要不要一走了之,此时,听到青葵开口唤自己,神君终是有了决断。
之前,他没有勇气当面和青葵告别。
这次,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见玄商君走近,“辣目”默默起身离开,将这狭小空间留给余下两人。
“青葵……”为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这几步路,玄商君走得很慢:“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了”,夜昙摇摇头。
盯了玄商君一会儿后,她反应过来:“是你救了我和慢慢吗?”
“你没事……就好。”方才,他与辣目商议过,为了不刺激青葵,慢慢和胡荽的事,还是容后再说予她听为好。
“青葵……”
玄商君立在夜昙的床前,捏紧了拳头。
“我……要走了。”
他终于说出了口。
“青葵……对不起。”
“你怎么了?”闻言,夜昙心中的惊疑一下放大了。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玄商君的手,“你受伤了吗?炎方打你了?”
“没有。”虽然,他有很多话,想亲口告诉她。但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有些话,他好像永远说不出口。
明明……这就是最后了。
说了,又如何呢?
什么也不会改变。
所以不说也罢。
“你……别伤心。”酝酿了许久,最终玄商君还是只憋出了这几个字。
“少典有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夜昙急了:“你到底伤哪儿了?你快说啊!”
“……”
“你说话啊!”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的夜昙鼻子一酸,语气里带上了点哭腔。
“很严重吗?要不咱们回天上去找天后吧,她肯定会救你的!”
虽然他们是走投无路了,但和自己不同,他还有娘。
天后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若是还能回去,他当然会冒险。
但是,他没办法回去。
而且现在,也没必要再提这个了。
“青葵,我……只是……要走了。”
“什么走!没本公主的允许你想走去哪里!”夜昙开始用蛮横的大喊大叫来掩饰心中的惊惶:“你不准走!”
“你……别伤心。神识还是会陪着你的。”
而且……即使连神识不在了。
玄商君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一脸凝重之色的“辣目”。
他还是会不惜一切保护她的。
“少典空心!”夜昙虽然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能猜到,一定是因为要救她们,他才会这样的。
“你别怕!我会救你的!”
她不就是为了救他,才会在这里的吗?
“青葵,你……不必救我。”
她应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享常人之福,去自在地活着,而不是灰头土脸地在这一无所有的石屋里住着,为了自己和沉渊族玩命,被厉王追杀。
“你说什么?”她怀疑是自己听错。
“我说……你……可以回宫。去别处……亦无妨。只是……”玄商君垂眸,不再去看她。
“别再救我。”希望未来,她能够日日欢喜。
“……”一向伶牙俐齿的夜昙发现,此时的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既惊愕,又痛心。
“为什么?”半晌,她才挤出来这么一句。
“我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找到你们……我好不容易才……”说着说着,夜昙又激动起来:“我就是为了救你啊!不然我干嘛呀!我大好时光都搭进去了!”
要不是为了他,一向珍惜时间的自己怎么可能做这么多!
而且,正是因为他突然出现,自己才能够无所顾忌地放弃让神识合一,决定大家一起逃的,可是他如果死了……
一切就又不一样了!
“因为这就是我的命。”其实,他早就认命了。
“因为……我早就……”早应在修补归墟那日死去。
不是没有遗憾的,但这些多余的时间,已然是上苍垂怜。
他还能奢求更多吗?
“你放屁!什么命!”离光夜昙生平最讨厌旁人拿虚无缥缈的命运说事。
“再说了,你和凡人又不一样,你不是神仙吗?你不是说……你不是说星星是来去自由,没有吉凶祸福的吗?既然没有,又何来命定?你又凭什么认命!”
不过都是偶然罢了。
“神仙……青葵”,玄商君轻叹了口气,终于抬头看她。
“神仙也是要认命的。而我……命该如此。”
他还是说不过她,只能用车轱辘话强辩。
“……你都还没反抗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她不是不明白,大多数时候,人都不得不屈从于天命。
她只是不想接受。
她不愿意屈从于灾星的名头,更不愿向这非人的世道低头。
“少典空心你是神仙啊!”她是凡人,反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你……可是……”望着眼前人平静到有些哀伤的眼眸,夜昙声音渐低:“你是神仙啊……”
他说的那些话,自相矛盾,她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而且……而且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你的天命呢?”
“……我是神仙,所以知道。”这场注定无人得胜的辩论中,玄商君终于占了上风。
“青葵,你知道的,让神识合一来救我,他们都会死。”他当然明白,她不想任何一个神识死掉。
所以那日,他们四人都自愿合一时,她才会用耍赖来阻止他们。
“……”夜昙语塞。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茫然。
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岔路口。
不明何是何非。
不知何去何从。
“而且……就算牺牲神识救了我,我依旧要回天庭,继续做回神君。”
此时,玄商君的语气出奇的平静。
“而你……会一直被绑在我的身边。”
在无趣的天界,和无趣的自己一起,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所以,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放屁……”夜昙有些口不择言。
“青葵,你不要伤心。死了的人……本就是不会复活的。”
就像那个叫烛九阴的人,就像他自己。
本就是因为执念才存在的。
“万物都会死。”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你就当这一切,都是做了一场梦吧。”
梦醒后,梦里的事情也就会被慢慢淡忘。
过不了几日,也就不会再伤心了。
“不行!你不能死!”
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掉,这她当然明白。
但他绝对是那个最不该死的。
“青葵……”玄商君伸手,轻抚上她的脸。
“……”还没等夜昙想好说辞,她便晕倒在他的怀里。
“辣目”,玄商君将人抱回床上,盖上被子,复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辣目神君。
“厉王……应该还会再来的,青葵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带着她安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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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夜昙的大喊大叫,石屋里唯余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但,这场谈话并没有停止。
玄商君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夜昙,便走了出去。
站在门边的辣目神君随即跟了上去。
“本君的时间不多,所以……你要告诉我真相吗?”
“是。”
“你不仅是神识”,玄商君用的是肯定语气,“你究竟是谁?”
辣目和没有情与闻人的差别太大,自己想不注意都难。
为此,他还特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与过没有情他们聊过。
其他两位神识看起来,是真的不记得过去。
可辣目,他知道天界的很多事情,甚至包括那些很复杂,也从不外传的神族法阵。
甚至还有离光氏的姐妹是地脉紫芝花灵的事情。
但这个“辣目”,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神识没错,并不是哪里来的妖怪变的。
这点他太确定了。
“我就是你……我是……未来的你。”辣目神君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了自己的处境。
“我……遇到了点麻烦,不知为何就回到了过去,变成了神识。”
“竟是这样。”玄商君到底是经了些风浪的。
真相,倒也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若本君死了……你……”他一下就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你也会跟着消失吗?”
“我不知道”,辣目神君顿了一下。
其实,他心中也有太多的不确定。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也不确定,自己的结局。
“但‘辣目’应是不会消失的。”
“嗯。”玄商君点点头。
他知道,只要自己的神识尚存,就会保护她。
若终是合一了,那未来的自己,也会保护好她。
“你……千万小心。还有,切记,地脉紫芝的事情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
就算这个“辣目”身上真的有其他秘密,也没关系。
“……照顾好青葵。”
神识是一定会尽力的,这玄商君是知道的。
而除此之外,自己也别无所求。
“她不是青葵。”
“你说什么?!”单纯的玄商君到底是低估了辣目所掌握着的秘密的震撼程度。
原来,地脉紫芝,还有未来的自己,都不是今晚最富有传奇色彩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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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错嫁?”玄商君像是没有听清一般,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不可能!”此时,浮现在神君的脑海中的,正是让他怀疑神生的那一天。“绝对不会错的,她就是离光青葵。”
魍魉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过了呀!
“那是她骗你的。”少典有琴不想让过去的自己带着遗憾离开,因此决定说出所有的真相。
“她没必要骗我。”玄商君断然否认。
她都想绑架自己逃婚了,怎么可能不是青葵呢?
“她之所以承认自己是青葵,又在你面前……”说至此处,辣目神君轻咳一声,“言行无状,是为了真正的离光青葵。”
“你的意思是……”玄商君自然不笨。
“她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为了让我对她……对‘离光青葵’深恶痛绝,然后退婚?”
“正是。”
“可是……那她是谁?”话音刚落,玄商君便反应过来了。
青葵……
为了帮助青葵。
与妹妹痛感相通。
她们看上去就是真姐妹无疑。
……辣目还喊过她昙儿……
夜昙……
“她……真的是离光氏的二公主?”
原来……他在路上解救的那位公主,才是真正与自己有婚约的人。
“是。”
“那为何……”
还是解释不通啊,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会没饭吃,还不通礼仪。
“……她……真的不是宫女吗?”想到夜昙在天界那些离谱的举动,玄商君都忍不住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暾帝应当不可能安排一个假公主给自己。
或许……她是服侍青葵的宫女,因为青葵有恩于她,所以才自告奋勇来出头。
绑架不成,又伙同兽界少主替换新娘这事……
确实像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家人待她不公,她自然有些……”辣目神君欲言又止。
“……叛逆?”玄商君接上了后半句。
他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陷入沉默之中。
“……”一介公主,居然没饭吃!
人帝怎么能做得出来?
玄商君还处于震惊之中。
“你……”辣目神君想到真正的青葵和神识们。此时正被他们留在枯木中。他到底有些担心:“想去和真的青葵聊聊吗?”
“不”,社恐仍然没有完全好的玄商君下意识拒绝。
那位青葵公主也是很好的人,所幸她没有在沉渊出什么事。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要和那位青葵公主说些什么。
“不必了。”
和自己走姻缘桥的是离光夜昙,天界那些鸡飞狗跳的过往都是她一手制造的。
而且,私逃下界来救他的,也是她。
“辣目,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其实,不管她的身份是什么,地脉紫芝也好,凡人也罢;公主也好,宫里的普通人也罢,就算是平民,也都无所谓。
她是……
他爱的人。
其实,他早已经明白了。在天界时,自己原就是……
喜欢她的。
她有天赋,有胸襟,顽皮,可爱,美丽,为天界,为自己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
“辣目……”
玄商君身形微晃。
他多少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看来,自己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还有一事……本君有些放心不下。”
虽然没有什么确实的根据,但自己必须要在消失之前,把此事告诉“辣目”。
“方才,你也看到了,慢慢,还有胡荽的尸体。”
“尸体……你是……什么意思?”闻言,辣目神君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仅是因为方才他一门心思全在夜昙的安危上,也因为他下意识地抗拒去思考这件事。
“本不应该消失的,却消失了。”
在打斗之时,玄商君看得很清楚。慢慢、胡荽二人的尸体化作点点飞芒,终是消失在这让他们毛骨悚然的深夜中。
胡荽的尸体消失,是正常的,她是仙人。
烛九阴的尸体消失,也是正常的,他是沉渊族。
不正常的是慢慢。她是兽族,不会因为死亡,就连尸身也一同消失了。
“她和胡荽、烛九阴,消失时的光芒,都是黑色的。”
沉渊族消失时的光芒是……
黑金色。
“你是说慢慢?尸体消失……”辣目神君下意识地摇头:“这……不会的。”
他知道,过去的自己现在有一个相当危险的猜测。
尸身……
过去,顶云死时,尸身并未马上消失。
但青葵公主死时,的确是消失了。
而慢慢的尸身……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还发着纯黑色的光,只可能是因为她本就不是活物。
“这也只是……本君的猜测。”
烛九阴的死,变相证实了他的猜测。
“当初,本君之所以注意到烛九阴,是因为他身上的炁,和别的沉渊族又有些不同。他身上有很浓的死气。”
而且……方才他替青葵……夜昙补魂之时,其实也感觉到……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慢慢身上并没有死气,对吧?”辣目神君艰难开口。
“是,除了烛九阴之外,本君的确没有从其他人身上感受到这样浓重的死气。”
而且,慢慢和胡荽,是被杀死的。
那些沉渊兵也能被杀死,但自己的清光剑却伤不了烛九阴。
“那你为何……”为何会如此猜测?
“本君原不知道那是为何。”
但现在不同了。
玄商君看向“辣目”。
或许他能够理清来龙去脉。
“……辣目,你既是来自未来,那么,关于烛九阴此人,你是否还知道什么?”
“他……”辣目神君喃喃开口。
“他的确是死了。”
“他在沉渊,因揭破错嫁之事,为嘲风所杀。那时候,我和昙儿,我们离开了天界。他的弟弟烛断山便……来找我们复仇。”
这是一段极其沉痛的往事。
若非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想回忆。
“烛断山杀死了慢慢……还差点就要杀死昙儿……为了保护二位公主,苏栀……我是说胡荽,便开启了他们身上的花灵之力。再然后……大家就都……”
都死了。
少典有琴说不下去了。
“……烛九阴在沉渊时就被杀了?那是何时?”玄商君继续追问。
“应当是……接亲后不久吧。”这件事,自己也是听嘲风说起的,故而不确定时间。
“是在归墟异动之前吗?”
“是。”辣目神君点头应道。
“……”玄商君沉默。
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几分。
“你想说什么?”辣目神君追问道。
兹事体大,容不得他逃避。
“本君想……青葵她”,玄商君一时间还改不过来这个称呼,“她之所以不流血,是因为她和她们……都一样。”
玄商君直接抛出了重点。
然,说至此处,他袖中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他们一样是死灵,所以当然不会流太多血。
“不可能!”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辣目神君大声否认了。
“我不信。你这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推测罢了!”
她明明就好好的。
现在也好好的在屋里睡觉。
“辣目”,玄商君正色道,“你能否告诉本君,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们,慢慢、胡荽、青葵、夜昙,她们是否都平安?”
这是他最不愿意探究的问题。
但如今,事关夜昙,他不得不问。
“她们……不可能的……”少典有琴的恐惧渐深。
“不可能的!”
“辣目”虽未明言,但那态度已然相当明显。
“……本君推断”,玄商君面沉如水,“烛九阴和慢慢她们还是不同的。”
和他自己也不一样。
“先前,清光剑杀不死烛九阴,他的伤口也并未有鲜血涌出,大约是因为烛九阴早就死了。”
已经死了的人,要如何被杀死呢?
而他自己,恐怕也是一样的存在。
他的伤势……其实很重。
但却还能活着。
“那他是怎么死的……”方才,辣目神君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厉王处。
直到现在,他方才回忆起其中细节。
“……是你说……他已经死了……”
阵阵寒意染上了他的脊背,如鬼手一般,将他牢牢攫住。
“所以他才……”
顿时,“辣目”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辣目,这是言灵。”玄商君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方才,面对烛九阴,自己一说出“你已经死了”这句话,他便消失了。
死去的人,之所以能如活人一般活动,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已经亡故的事实。
一旦认识到了这点的话,他们就会真的死去。
“……”这他当然知道。
这原理,其实就和《封神演义》里,比干挖心那个故事很像。
“可……”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要相信过去的自己那些胡言乱语。
“可慢慢和苏栀她们被厉王杀死了。若是按你所说,只有言灵能杀死已死之人,那她们是怎么死的!”
辣目神君的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推翻玄商君那恐怖的猜测。
“而且……”
“昙儿的伤口是流血的。她当然是活着的,方才你不是还给她医治了吗?!”
“辣目”仍在极力否认。
“她出血的量并不大。而且,方才本君为她医治之时,她神魂的状态……相当奇怪。”就连他自己的……
也一样奇怪。
那感觉,他也难以形容。
若在虚空之中,无所依凭一般。
“辣目,依你方才所言,烛九阴死的时间很早,甚至早于本君修补归墟。而慢慢,是在你和夜昙下界之后才死的。二位公主她们……”
“……”
“……”见“辣目”闭口不言,玄商君只好转问其他人:“厉王、厉后他们呢?”
“……他们……死了。但这些都和昙儿无关!”
就算过去的自己,还有烛九阴,是还魂好了。
就算厉王和厉后也都是死灵……
可其他人……昙儿和青葵公主,一定都是活着的……
他的昙儿一定是活着的!
“本君自是希望……如你所言。”
玄商君一直盯着对面的另一个自己,自然看到他的挣扎。
毕竟,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君只是……担心她。”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除了你……可能真的……早就死了。”
这真相过于残酷,他也不愿意相信。
可是他不得不提醒“辣目”。
不过,即使是死灵,只要不出意外,不知道自己是早已死去的真相,也仍能好好活着。
这也是他最大的期望了。
“所以辣目你……”
“谁在那里?”玄商君刚要再嘱咐“辣目”几句,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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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是我。”来者正是青葵。
“你……”,玄商君与“辣目”同时望向青葵,“都听到了?!”
“什么?”青葵扯出一个笑容,“夜昙是方才到此。……玄商君放心,神识还留在枯木处。那个……我姐姐她还好吧?”
青葵自是因为担心夜昙,才设计留下神识,自己一人偷偷摸摸来石屋探查。
方才,玄商君与辣目的谈话,她当然听到了一些,故而心头巨震。
“没什么。”玄商君稍稍放松了些。
他是真心相信青葵的说辞的。
“……她没事。”辣目神君回答道。
他心头巨震,一时间仍回不过神来。
“那……那就好。”青葵茫茫然地点头。
什么叫做她们都已经死了?!
“公主,你怎么了?!”此时,玄商君看到了青葵的神情……
还有身体上的变化。
他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赶紧跟着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查看。
“啊?”
青葵浑然未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玄商君……夜昙……无事。”
“方才,我们的话,你真的没听到吗?”玄商君紧皱双眸,看向青葵。
“公主,你是不是都听到了?”辣目神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事到如今,容不得他再不信。
青葵身体的变化,仿佛已经宣判了他死刑。
“……”青葵犹豫了一下,看向玄商君,还是问了:“神君,什么叫……我们已经死了?”
“……”
她果然听到了。
“公主,你别怕,其实……是这样的……”
玄商君一边说,一边悄悄捏诀,将自己体内剩余的神力传向青葵。
他自己,也和烛九阴一样,早就死了。
而且,他也意识到了这点。
自己修为是高些,但因为用元神帮夜昙修补神魂的关系,他本来也撑不了太久。
玄商君低头看去。
眼前这位……青葵公主,身无法力,仅是听到真相,身体就开始消散。
不知道她究竟能撑多久。
要不要对她和盘托出呢?
玄商君有些犹豫。
不过……
初见之时,他就觉得,这位公主坚韧善良……
是她的话,知道了真相,也许能挺过去呢?
“青葵公主,你听我说,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你必须忘记你听到的一切。”
虽说,人不畏死,便难以死惧之。
但要破“言灵”,仅是不畏死,还不够。
只有忘记自己已经死掉这件事,坚定地认为自己还活着一法。
所以,尽管他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只要他忘不了自己已死这件事,最终还是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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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商君向青葵解释了一些他们面对的危机。
“不,不要……”青葵甚至还来不及震惊于身份暴露,意识到玄商君在用自己的灵力维持她的生存,她是拒绝的。
她摇着头,试图阻止这一切。
“青葵公主”,玄商君并不容她拒绝,执意将神力输给她,“对不起。让你遭遇这些危险。”
居然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换了轿子,导致了这一系列的阴差阳错。
她们姐妹两个,一个在沉渊胆战心惊,一个在天界……上蹿下跳。
想到此处,玄商君的唇角突然泛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神君不必向我道歉。也不必再耗费灵力救我!”青葵挣扎起来。
她看得出,他面色苍白,如风中之烛,不过就是强弩之末罢了。
“神君,青葵的性命与四界相比,微不足道。还请神君以自身安危为重!”
她不要做四界的罪人。
这罪过太大,她背不起。
“只有神君保重自己,方能继续护佑四界苍生!”
“对不起,青葵公主。”
玄商君捏了个诀,定住了青葵。
“请你不要拒绝。”他顿了顿,复又解释道。
“即使不救你,本君也难逃一死。”
决定救夜昙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活不了的。
若是还能帮一帮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且……你若是死了,夜昙她会伤心的。”
“……”青葵终是安静下来。
他们究竟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
将自己身上最后一丝神力都输给完后,青葵身上的定身咒自然迎刃而解。
“神君”,青葵扶住将将倒下的玄商君,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扶你进屋休息吧?”
愧疚,伤心,痛苦,震惊……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不用了,青葵公主。”离别的时刻已近在咫尺。
“从现在开始,你要忘记自己是生还是死。本君知道,这很难……但你……要做到。”玄商君如此忠告青葵。
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抵抗死亡的力量,找到机会活下去。
“不,不要……玄商君!”
青葵眼见着他身体变得透明,又变得朦胧……
她束手无策。
为何,难道身为人族,她们就注定如此无力吗?
为何,明明是他救了四界众生,却必须要面临这样的结局?
辣目神君上前,默默地递出自己的手帕,又搀过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的玄商君。
“多谢。”
青葵接过帕子拭泪。
“……菩萨的头……”她忽然想到了初遇那夜,自己捡到的菩萨断头。
玄商君……也如是。
即使身死,也不忘渡众人。
“青葵公主,你说什么?”
青葵的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辣目神君有些惊讶。
“没什么。”青葵抬起头时,脸上虽然还遗留着泪痕,然而,她眼神却变得异常的坚毅:“玄商君,谢谢你……一路走好……”
不管力量有多渺小,她也一定要做点什么才是。
“我会照顾好昙儿。”辣目神君向着过去的自己郑重承诺。
“多谢。”
“少典空心!”所有人都没想到,此时,夜昙居然突然从石屋中冲出来了。
她当然能冲出来,身上一点受过重伤的痕迹也无。
这就是精纯元神的力量。
基本上死透了的人也能给拉回来。
此时,玄商君的神力耗尽,睡眠术也解了。
“少典空心!你什么意思啊!”
夜昙伸手去抓玄商君的手,却抓了个空。
“你……你怎么了!?”夜昙低头望向自己的手,呆了一会儿。
有一瞬间,她期待出了毛病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少典空心。
“你到底怎么了啊!!”她快急哭了。
“青葵……不,夜昙……你别这样。”
玄商君冲着夜昙微微一笑。
“……你都知道了?!”此时,夜昙已经不知道摆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了。
“嗯。”
“少典空心!”夜昙现在根本没工夫震惊于身份的暴露。
他到底当她是什么啊!
“你个混账玩意儿,不准消失!不准死啊!
夜昙破口大骂。
“……夜昙,再见。”
他果然还是不适应这种离别的场景。
“少典空心!”
凌晨时分的石屋外,回响着尖利的女声。
“少典有琴——”
回应她的只有火的灼烧声,与呜咽的风声。
“姐姐——”
“昙儿……”青葵一把抱住夜昙,将她搂进怀中。
“呜……哇啊——”夜昙死死地抓住青葵的衣服角,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没有什么事情比被人骗得团团转更让人不愉快。
可你为什么都不怪我?
还要为她去死……
无怨无悔。
石屋外,南明离火的余烬还在燃烧。
夜昙心中却下了一阵冰雹。
“……少典空心……呜……”
天界接风宴之时,她只觉得这人全无心肝,冷漠得不行,故而唤他“空心”。
原以为,那只是一块行走的冰,天天板着张冰块脸,里面含有无数针芒。
总是针对她,让她芒刺在背。
谁料,自己眼中的这块冰,透明得恍若水晶般,一任薄暮的光线来回穿梭,又在其间破碎,最终化作彩色的星辰。
再遇少典空心之时,隔着薄薄的一层天光绫,她闭上眼睛,却更能真真切切地看清他的一切。
这让她……想靠近,想拥有。
方才,看着他就这样变得透明,化作浮光,她更是想要触摸,想要挽留。
“姐姐……呜哇——”
她……大概是真的配不上太好的东西。
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个少典空心,他母族就是彩霞。
她触不到一丝一毫。
只能任那彩云散去。
“昙儿……”青葵也忍不住跟着一同落下泪来。
“姐姐——”
夜昙只能紧紧攥住青葵的衣服。
她本以为,自己人情冷暖尽尝。
原来,冰……
竟是烫的。
————————
“少典空心……慢慢……姐姐……呜……胡荽……”
这样的时刻,她们居然都没有出现。
此时,夜昙已经意识到,她们都出事了。
“哇啊——”
夜昙在青葵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终,还是辣目神君走过来,轻轻在她颈上捏了一记,她才又昏睡了过去。
等夜昙再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啊——少典空心!少典空心你不准走!不准走!”石屋床上,夜昙尖叫着醒来。
“娘子!”守在床前的少典有琴赶紧握住她的手。
“你感觉如何?”
“……是你啊辣目……”这还是夜昙头一次在“辣目”面前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
“少典空心呢?他人呢?”夜昙一边问,一边掀开被子起身想往石屋外面跑。
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件事。
“娘子……”
“……”夜昙回头,望了望他拉住自己的手,终是没再说什么了。
“钱儿。”
“月下。”
没有情和闻人在一旁看着。
见夜昙醒转,他们都松了口气。
但,石屋里的气氛还是相当凝重。
他们都知道,玄商君为了救人,所以消失了。
“昙儿……”这次出声的是青葵。
她扶着夜昙坐回床边。
“姐姐……”夜昙用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了青葵的衣服。
“你说……他……是不是一定得死啊?”
又是这样!
他老是这个样子!!
天天就想着要做英雄!!!
做了四界的英雄还不够,现在又要来做自己的英雄!!!
简直是个超级大混蛋!!!
“昙儿……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青葵的眼中,满是不忍与怜悯。
她的昙儿……
现在满脸都是不甘和伤心。
可……
事到如今,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呢?
“神识都还在呢”,青葵强打起了精神,将夜昙搂进怀中,摸着她的头继续安慰她,“所以……玄商君他也就还在,不是吗?”
“昙儿,我们再休息一下,可好?”
“……”夜昙微微点了点头。
刚才青葵说的话,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只要神识还在,就还有希望。
但现在她哪里能睡得着啊!
“姐姐,慢慢,还有胡荽,她们……她们还有救吗?”
“昙儿……”青葵冲着夜昙微微摇头,后者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慢慢……呜……”
夜昙忍不住鼻酸起来。
“我……”青葵的心里也翻涌各色情绪。
“我去看看药好了没。辣目,麻烦你照看一下昙儿。”她找了个借口,转身出门。
她怕自己忍不住。
————————
出了石屋门,确认再没人能看到她时,青葵难得忘却了仪态问题。
她将背靠上石壁,又重重地喘息了几下。
死……
一旦意识到了这点,就不可能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神君都做不到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几时。
仅仅只是出了个门的功夫,青葵便发现,自己的身子又开始变得透明了。
自己到底还是逃不过的吗?
如此,白费了玄商君的一片苦心。
青葵深深地呼吸几下,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为夜昙煎的药剂上。
……希望自己能够再多撑上一会儿。
这一故事的所有人都是在剧里就挂了的。
烛九阴和1.0是挂在月窝村前的。
所以设定他们是杀不死的。
其他人都死了,但是还是会有一点生物反应。
冰块的灵感——《百年孤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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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草蚱蜢·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