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湛记得,自己进入占星台的时候天边还有几缕霞光并未散尽。
占星台的书房没有窗户,全靠烛光日夜不停的燃烧带来光亮。
慕容湛朝慕容天佑行过礼后坐到了慕容天佑对面。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慕容天佑看起来兴致恹恹,并不是很开心。
前两日的兴奋早就被今日一天的劳累磨的消耗殆尽了。
慕容湛有些坐立难安,他的心里反复播放着临行前自己娘亲的叮嘱。
“大祭司大人。”
慕容湛率先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
慕容天佑抬眼看他,眼底闪烁着几丝隐秘的期待。
慕容湛问:“您……同我娘是什么关系?”
“嗯?”
慕容天佑不开心的弯了弯唇角,他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他最心爱的侄儿竟然都不认识他。
慕容湛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语速极快的说:“我娘在我来国师府之前说了好大一堆话让我替她关心一下您,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告知她一声,不用担心她,她过的很好。她唯一牵挂的就是您。说让我坐在这仔细让您瞧一瞧,我问她为什么不亲自来,她说她身份不合适要避嫌。”
慕容湛眼里闪过悲痛,伤心欲绝的问:“我是你们的私生子吗?”
慕容天佑本来与家人不能相见的悲伤情绪被慕容天佑一下子击碎了。
他笑出了声。
他好想伸手敲一下他的脑袋,想一想还是算了,怕吓到他。
看样子,他被自己的妹妹养的很好。
这很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天佑问。
慕容湛老实回答:“慕容湛。”
慕容天佑又问:“你娘叫什么名字?”
慕容湛心底顿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他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要是弄错了就全完了,大祭司大人不会生气了吧?
他是不是亵渎的大祭司大人?
大祭司大人会不会一气之下把他拿来祭天啊。
慕容湛惭愧的低下头,小声说:“慕容……慕容玉情。”
慕容湛随母姓,因为他爹是入赘的。
慕容天佑又问:“我叫什么名字?”
慕容湛懵了,大祭司的继位前的身份鲜为人知,大家只知大祭司是大祭司,几乎没人知道大祭司的名字。
“我叫慕容天佑。”慕容天佑耐心解释,“是你的二叔。”
慕容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慕容天佑又说:“你娘不能来见我,怕有心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对你们不利。而你恰好是太学的学子,来见我是名正言顺。”
慕容湛长舒一口气,从怀中掏出四封信恭恭敬敬的递给他:“我娘写给您的,托我给您带过来。”
慕容天佑觉得好笑,越看越觉得自己的侄儿可爱的紧。
慕容天佑接过信,垂眸摩挲着信封的边缘,内心思潮翻涌。
四封信,是自己的妹妹十五年的思念。
“大祭司大人?”慕容湛试探的呼唤。
慕容天佑回过神,笑笑:“你叫我二叔吧,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慕容湛内心雀跃,乖乖的叫了声:“二叔。”
慕容湛伸手比划了一下:“我走的时候你才三岁,才那么小一只,现如今都跟我一般高了。”
慕容湛挠了挠头,他对自己眼前的二叔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娘还好吗?”慕容天佑问。
慕容天佑在京城也有眼线,慕容家出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自己妹妹过的好与不好也瞒不过他。
只是别人看到的终归与自己侄儿口中说的是不一样的。
他也见过慕容湛的画像,透过一幅幅画看着他成长。
时间真的很神奇,曾经那个娇气的少女成了一位贤亮的母亲,而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我母亲很好,跟我父亲很恩爱。就是在我来国师府之前的那几日总是忧心忡忡的,想来是挂念二叔您。”慕容湛笑说。
慕容湛简直不敢相信,高不可攀的大祭司竟然是自己的二叔。
自己的身上流着和大祭司一样的血脉。
慕容湛崇拜的看着慕容天佑。
“二叔……”
“怎么?”慕容天佑眉毛轻扬,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来国师府的想法不要有,你不合适。”
“为什么?”慕容湛不解的问。
“你年龄太小,还是好好在京城享受肆意潇洒的生活吧!”慕容天佑说。
慕容湛不死心:“我可以为国师府敛了这些习性的。”
慕容天佑摇了摇头:“这条路很苦的,我只希望你能一生无忧。”
“那里苦?清汤寡水的饭菜?简陋的住处?还是晦涩难懂的知识?”慕容湛问。
慕容天佑苦笑:“都不是,比这些苦上千万倍。”
慕容天佑至今依旧记得自己传承祭司之剑的那日。
古朴华丽的宝剑由上好的玄铁锻造而成,沉甸甸的如同这个位置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天国师府的人比往常要多好些,没人为他祝福。
连他自己,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担忧。
“二叔……”
“好了,时间不多了,跟我讲一讲你娘的事?”慕容天佑温声说。
慕容湛泄了气,将平日里自己娘亲的趣事一一讲给慕容天佑。
慕容天佑贪婪的听着,用力的将这些话刻入心脏。
日后在平日里乏味无聊的日子里,慕容天佑可以再细细的将这些话拿出来回味。
所爱之人都幸福安康,他就知足了。蜡烛燃尽,屋子里猛然变得一片漆黑。
慕容湛吓了一大跳,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摸索着上前抱着慕容天佑的胳膊。
“二叔……”慕容湛抖着声音喊道。
慕容天佑嘴角泛起笑,眼里满是惆怅。
该送他走了。
慕容天佑轻叩两下桌面,房门应声而响。
蜡烛被下人们重新换新点燃,慕容天佑拍了拍搭在自己手上年轻稚嫩的手。
“走吧,我送你回去。”
慕容湛一愣,讪讪的说:“二叔,您还没给予我指引呢……”
慕容天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两声:“年纪大了,总是忘事。”
慕容天佑望着那张与自己大哥如出一辙的脸,难得出了神。
希望他平安,又希望他懂得承担。
“我没什么好指引你的,阿湛,日后记得万事顺从自己的心意即可。慕容家族会支持你,二叔会保护你。”
慕容天佑说。
“嗯!”
慕容湛的眼睛亮起星光,慕容天佑的眸光微不可察的也亮了亮。
他们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
慕容天佑想。
慕容湛跟着慕容天佑欢欢喜喜的出了房间,一眼就瞧见了倚在墙边昏昏欲睡的唐俭朝。
慕容湛顾得上唐俭朝,一眼就被星罗棋布的天空吸引。
这里的星星比任何一个地方的星星都要耀眼,像是浩瀚银河。
“哇。”慕容湛被惊艳出声。
慕容天佑温声说:“喜欢?喜欢的话你可以多看一会儿。”
“嗯嗯,谢谢二叔。”慕容湛用力点头。
“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人的命数,星星和星星相互交织,人与人的命运也相互纠缠。在这里,你可以欣赏每一颗星星的诞生与死亡,见证每一个生命的璀璨和遗憾。”慕容天佑说。
“好神奇。”慕容道。
“人,本来就是神奇的物种。”慕容天佑笑了笑,“所有的星星诞生时的光芒是一样的,往后是绚丽还是暗淡是由星星自己决定的,只要他的光芒还没有完全熄灭,那么,他就有可能在及其平常的一天迸发出比旁人还要刺眼的光芒。”
慕容天佑眼含笑意,透过慕容湛,隐约看见一身盔甲,英姿飒爽的他。
慕容天佑的眼眶逐渐湿润。
心有鸿鹄之志的少年郎都是发着光的。
他何其幸运,能见证他们的成长。
慕容湛看久了,竟一点也不觉得困。
奈何时间不等人,回去的太晚会惹得家人担忧。
慕容湛之好在慕容天佑的催促下喊醒唐俭朝,向慕容天佑告别后踏上了下山的路。
山上已经没人了,空荡荡的路上之后慕容湛、唐俭朝和被慕容天佑派下来护送二人的随从。
唐俭朝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下山了路比上山了路好走许多,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山脚。
国师府这个时候也是空空荡荡的,比白日里冷清许多。
到了国师府大门处,两个随从让慕容湛和唐俭朝稍等片刻,他们去取一辆马车,好尽快将二人送回。
慕容湛忙拒绝,奈何那二人十分坚持,说这事祭司大人特意叮嘱过的。
慕容湛拗不过他们,心里美滋滋的答应了。
唐俭朝一脸困惑:“大祭司人这么好?”
慕容湛才不会告诉他因为大祭司是自己的二叔。
他恶毒的选择瞒着自己的好兄弟独吞这个秘密。
慕容湛等着无聊,便开始细细打量起了国师府的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上雕着神主大人的坐骑神鸟赤羽,好不气派。
大门上方的还挂着几个红灯笼,好不喜庆。
没一会儿马车轮子滚动的声音响起,驾着马车来的却不是那两个随从。
马车是从府外驶来的,驾车的是一个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男人。
马车驶到他们身边的时候男人突然拉住了缰绳让马儿停下。
男人轻佻的笑了一下,扬声问慕容湛:“今日跟大祭司聊的怎么样?”
慕容被吓的湛僵硬的点头:“很好。”
马车后面的帘子被人掀开,戴着白色帷帽的姑娘关切的问:“怎么了?江恩叔叔。”
唐俭朝见到她,眼睛又亮了亮。
眼前的姑娘依旧美丽,模糊的红光为她添了几分烟火气。
慕容湛这菜想起,这男人不就是在粥铺后面的躺椅上后呼呼大睡的人吗?
江恩扬了扬下巴,冲她解释:“没事,遇到了一个可爱的小家伙,聊两句。”
沈南湘淡淡的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人,觉得眼熟,仔细一回忆,想起是白日里在施粥的地方遇到了两个太学的学生。
慕容湛和唐俭朝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沈南湘轻轻颔首算作打招呼后便放下了窗帘。
“他开心吗?”江恩接着又问。
“开心吧。”慕容湛不确定的说。
“江恩叔叔,别吓到他。”那两个随从匆匆赶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其中一个随从跳下马车,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两位公子请上车。”
“天佑让你们送他们回去的?”江恩问。
“是的。”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挺好。”江恩笑笑,转头看向两人,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切,慕容湛和唐俭朝竟都觉得好不自在。
“期待下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