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暖阳融化的雪水滋养着大地,树头新抽出的嫩芽像是为了迎接久违的鸣叫而匆忙穿上的新衣。
山林里的树木竞相生长,掩盖了深处藏匿的巍峨庄严的府邸。
府邸很大,里面含了一整座大山。
府邸偏僻一角的书房里,激战一夜的棋局也终于在白昼中迎来了结局。
粉衣少女眉头紧皱,目光死死盯住自己落败的黑子。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笑了一声,说:“阿湘,你输了,去京城的事情,没得商量。”
沈南湘不语,在脑海中将棋局的每一步都重新分析了一遍。
明明她每一步都是在脑海里推算了所有可能的结果,为什么自己还是会输?
沈南湘寻求答案无果,泄了气。
她哀怨的叹了口气:“沈叔,您太狠了,都不知道让着我些。”
沈祝眉毛一挑,反问:“是你主动要同我比试,若赢了我便同意你去京城,我不希望你去,自然不会希望你赢。”
“哼。”沈南湘眉头拧成一团,苦恼道:“我明明每一步都预设了所有可能的结果,为什么还是赢不了?”
沈祝从棋盘上将一颗白棋拿起,丢进棋盒里,棋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有任何人能预设所有的可能,变化无时无刻的都在发生。”沈祝说,“你瞧,现在棋盘上,你是不是赢了?”
沈南湘仔细瞧了瞧,惊讶出声:“还真是!”
沈南湘又观察了一下棋盘上刚刚空出的位置,明明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棋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作用?
“我们常常自傲,以为自己的学识之丰富能掌握事情所有的可能性和结果,也常常忽略过程中的小细节,殊不知没有人能真正掌握未来,细节往往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祝悠闲的抿了口茶,轻笑一声:“好了,快回去休息吧。”
沈南湘不从。
“为什么不让我去京城?”沈南湘质问,“国师府每一任大祭司的继承人都要在及笄礼之后游历时间寻找自己的守护之道,去哪里由自己决定。我只是想去京城,您为何再三阻拦?”
沈祝无奈的叹了口气:“京城鱼龙混杂,你还是不要去趟这趟浑水的好。”
“沈叔认为,我应付不来?”沈南湘问。
“我从未说过,只是不想你太过于辛苦。”沈祝反驳。
“您说过只有自己出去看看才能将书中之言理解透彻并付诸实践,如今我终于可以去了,您又再三阻拦。您是不是一开始就认为我做不成?”沈南湘急声质问。
“阿湘,你太自负了。”沈祝说,“我何时这么说过?”
“您不就这个意思吗?”沈南湘气急了。
沈祝似是好笑,摇了摇头:“还记得你进国师府时我教你的第一堂课吗?”
“心若自由则天地皆宽。”沈南湘闷闷出声,“永远不要给自己的心强加限制。”
“对,永远不要断章取义,不要把自己困在小小的四方天地。”沈祝说,“人常常觉得没有希望,就是因为给自己设了限制。能困住自己的,只有自己。”
“我知道的,沈叔。”沈南湘垂下眼眸,掩饰眼底的落寞。
“可是雏鹰终要离巢,你该让她自己寻一番天地。”沈南湘缓声说,“我该经历的,早晚都要经历。这跟我去哪里历练没有任何关系。”
沈祝叹了口气:“阿湘啊,你出去历练时用的是普通百姓的身份,京城遍地是权贵,你若是冲撞了他们,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我要是出面护下你,当今那位小心眼的圣上又会认为是国师府在挑衅。你游历的时候,也要多为国师府考虑一下。”
“真的?”沈南湘半信半疑的问,“就因为这个?”
现任皇帝自上位之后就一直仇视国师府,她常常见天佑叔叔因为这个而愁眉不展。
慕容天佑是国师府如今在任的大祭祀,性子比沈祝跳脱许多。
大祭祀常年在占星台夜观天象,极少离开占星台。
沈南湘自小多是跟着他在夜晚的占星台学习占星之道的。
“我还能坑骗你不成?”沈祝道,“国师府不能在你游历道时候出手,而以你的相貌才情,去了一定会惹上权贵。”
“行吧,接受你的理由。”沈南湘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回棋盒中,大度道,“如此,我便不去京城了。”
沈祝勾了勾唇角,如此,甚好。
沈南湘收好棋子,起身朝沈祝屈膝低头拜别。
“沈叔,女儿告退。”
“早些休息,不然你洛姨又要骂我,说我老是磋磨你了。”
沈南湘无辜的眨了眨眼:“您不就是老爱磋磨我吗?”
沈祝哼笑:“那你现在就不要去休息了,把天河史传再给我背一遍。”
沈南湘连忙求饶:“沈叔,您放过我吧。”
沈祝笑笑:“回去吧。”
沈南湘刚推开门,倚靠在门边昏昏欲睡的两个婢女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
“小姐。”
“小姐。”
沈南湘惊讶的问:“凝霜,菱悦,不是让你们回去睡觉了?”
凝霜打了个哈欠:“前几天不小心惹到了江恩叔叔,昨天回房的路上被他抓到了,他罚我们来给你守夜。”
“好吧。”沈南湘说,“下次躲着他点。”
凝霜忍辱负重的点了点头。
菱悦翻了个白眼:“小姐您也不问问她干了什么事?她拿江恩叔叔打赌,把厨房做饭那几个小孩的月钱全骗走了。厨房管事无奈之下只能告到江恩叔叔那里了。”
“猜到了。”沈南湘平静的说,“凝霜什么时候能干出靠谱的事?”
凝霜听到这句话立刻不平的凝了眉头,反驳:“那群小屁孩先招惹我的!”
凝霜觉得委屈,明明是那群小屁孩先惹的她,怎么现在全成她的错了?
“好啦好啦,反正月钱呢,江恩叔叔肯定已经补上了,不亏。”沈南湘眨了眨眼,“回房,我有大事跟你们商量。”
三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次日一大早,国师府侧门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昏昏欲睡的马拉着车踱步而出。
驾车的是一位扮成男人的妙龄少女,她未施粉黛,英姿飒爽。
马车还未走出多远,车内的另一位女子就迫不及待的掀开门帘探出头来。
“凝霜,我们离京城还有多远?”
凝霜答:“至少还要三个时辰,菱悦。”
菱悦撇了撇嘴:“这么久?那我们岂不是刚到就要往回赶了?”
凝霜点头。
菱悦皱了皱眉,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放下门帘转头问身后端坐在马车里的人:“小姐,要不我们今夜找家好客栈宿在京城吧。”
沈南湘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左右想来,她已经及笄了,合情合理的出府历练,没什么不妥的。
菱悦欢呼:“好啊!”
凝霜心情也出奇的好,哼着歌操纵着马车踩着杂草往树林外赶。
太阳刚探出的头逐渐高挂于空,凝霜的视线里也出现了树林的边际。
凝霜一喜,用力挥了一下缰绳。
马儿刚刚加速,面前就突然窜出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拦住了马车。
凝霜心里一咯噔,心说,完蛋了。
男人微微侧头五官俊朗,脸上似笑非笑。
他动作潇洒的展开手里的扇子悠闲的轻摇。
凝霜吓的脸上逐渐褪去血色,拉着缰绳的手因用力而泛开白色。
车里的菱悦也感受到了来人冷冽的气息,颤抖着手拉开门帘,探出身子问好:“江恩叔叔……您……今日怎么有……有空出府啊……”
江恩轻笑一声,答:“还不多亏了你们三个小鬼头,大人怕你们出事,让我今儿一大早被人从房里拽起来,连饭都来不及吃就来寻你们了。”
“江恩叔叔这就错怪阿湘了,我走之前明明留了信告知我的去向的。再说有凝霜和菱悦陪着我,京城高手再多,也无法轻易伤我。”
沈南湘拉来门帘,在菱悦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端端正正的朝江恩行了一揖。
江恩转身收起扇子,微微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江恩淡声说:“我只依照国师大人的命令行事,阿湘,多说无益。”
“我……”
阿湘刚要开口,便被江恩带着冷意的声音打断。
江恩面上自己染上了怒意,他咬牙切齿道:“在国师府任你们胡作非为还不够?如今还敢偷我的马车私自离府?”
沈南湘错愕抬头,撇了一眼身旁立着的马车,惊讶道:“您的……马车?”
江恩轻哼一声,往前走了几步,轻柔的抬手抚摸马儿的额头。
“不是我的,难不成是你的?”
江恩心疼的看着自己的马,小声对马儿道:“我可怜的阿福啊,你今天连早食都还没吃吧?可怜你一大早要被几个小鬼头使唤……”
沈南湘扭头看到身后的两人心虚的不敢抬头,也知了两人是有意为之。
谁都知道江恩叔叔最宝贵他的马儿阿福和他的马车。
爱惜马儿倒说得过去,爱惜后面的车子倒不知是为何。
不过大家也具不在意,但平日里都记着小心点对待他的马车。
沈南湘没料到凝霜菱悦两人这么大胆,也自知理亏。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出门太急忘了告知江恩叔叔,是阿湘的错。但江恩叔叔也不能因此就带我们回去,我及笄了,有资格出府了。”
江恩抚摸马儿的手顿了一下,他收回手,上前几步那扇子轻敲沈南湘的额头。
他微微俯身凑近沈南湘,温声缓说:“谁告诉你,我是来抓你们回府的?”
一片阴影笼下,沈南湘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您是为何而来?”沈南湘问,“为了……您的马车?”
江恩直起身子,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漏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当然是带你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不然怎对的起你们第一次出府这么个重要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