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想着,他赶快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枚微型白色药片,吩咐一旁的两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帮忙倒杯水。”
江黎闻言,在靠近床头一侧的饮水台上接了一杯水,递给了医生。
那医生看了眼江黎手中的一次性水杯,却没伸手去接,而是将手中的药片放到病人的嘴前,然后掰开李默又薄又惨白的唇瓣,将药片塞入了他口中。
“给我作甚,你喂他喝。”
江黎愣了一下,拿着杯子的手在了半空中一顿。
江黎:“……”
他能忍住不将这杯水泼李默的脸上已经算他大度了。
现在还让自己伺候这个白眼狼。
身旁的严渊似乎察觉到了江黎的内心活动,很顺手地接过了杯子,将它递到李默嘴前,略微倾斜,喂了他一小口水。
江黎有些诧异。
他在心中默默给这位懂得变通、会看脸色、知人心意、乐于助人的指挥官打了九十分,全然忘记了之前对他挑刺多事等诸多负面评价。
由此可见,尽管我们江大医师的脾气不算好,但至少有一个优点——不记仇。
当然,这是有前提的,仅限于某种非常有限的特定场合。
服下药后,李默的呼吸逐渐平稳,恢复了正常状态。
那医生再一次确认了李默的状况,查看了管道连接的仪器数据,发现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李默躺在病床上,既不说话,当然也可能说不出话,两眼巴巴地望着喂他药的医生,眼神中透露出求助的意味。
“有什么话那么想说,一刻都憋不住。”医生没好气地说,“我入职以来还没有病人在我手底下出过状况,你可别给我惹事,影响我今年优秀职工的评选。”
说着,他就离开了病房,不一会,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仪器回来。
这回他没再和李默多说什么,而是看向了江黎二人,朝着李默的方向努了努嘴:“他大概是有话想和你们说,而且这话不说,他怕也不能在这里安生养病。不过病人刚刚苏醒,身体太过虚弱,没有太多精力维持长时间对话,你们有话也给我长话短说。”
说着,将两幅微型耳麦递给江黎他们,并把另一个类似头套一般的仪器扣在了李默头上。
“这个仪器可以提取病人脑中所想,将其转化成语言,这样他不需要开口就可以和你们正常交流了。”
通常这类仪器都是用于生命将尽的重病患者,由于他们身体状况实在过于糟糕,基本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气力说话,所以就只能借助这种仪器,将病人脑中的想法转化出来,在自己离开前,和在世的亲友说上最后几句。
所以这个仪器还有另外一个通俗简单的名字,叫遗言转化器。
但这类仪器通常只有病人临终前,医生出于人道关怀,才会启用那么一下,其余时刻使用都需要通过繁复冗杂的报备审批程序。也正是如此,基本上不会有医生愿意给自己没事找麻烦,去动用这类仪器。
由此可见,这位负责李默的医生虽然口上说着嫌弃的话,实则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否则绝对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可怜病人,特意跑这一趟。
李默睁开眼,目光死死盯着严渊,目光里透着一丝敌意和不明。
这时,耳麦中传来声音:“你好,我有事情想要单独和江医师说,麻烦这位先生先回避一下。”
可能是精神状况欠佳,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李默说话直来直往,不带一点弯弯绕绕,直接提出让严渊离开回避。
江黎撩起眼皮,冷淡地瞥了严渊一眼,踌躇了片刻,回道:“不影响,我朋友。”
他知道接下来李默所要说的话会涉及到许多人许多事,很多都是不能对外言说的机密,并不适合严渊这样一个外人在场。只是不知道为何,江黎心里突然有个声音蛊惑着他,告诉它即便留下严渊也不碍事。
而一贯理性的江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过度忙碌,转坏了脑子,一反往常,破天荒地同意了。
于是,就有了江黎“不影响,我朋友”这句话。
李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刚刚的平静。
“既然如此,刚刚是我冒昧了。”这句话是对着严渊说的。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是当年老师们同我做的最后一次研究吧。”
江黎回答:“是。”
“对不起。”
转换器中传来的是标准的电子音,并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江黎还是从李默的表情中,看出了愧疚和歉意。
“其实这些话我当年就应该说了,可我却选择了闭口不言……”
江黎打断了他:“我不是来听这个的。”
并非江黎心底真的不在意,而是时过境迁,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他能接受、或是不能接受的,最后都随着这二十一年彻底深埋入土。
现在的道歉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与其纠结李默的过错,不如快些知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父母研究的是什么。
江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般冷漠理性,仿佛这世间只有理才可以波动他的心弦,再无欲无求。
明明小时候,自己还常常哭闹着,要这个要那个,如此的贪心不足。
“那年病毒爆发后,星球对外宣称萨尔莫多供水站水污染,导致居民饮用变质水后,人体内的蛋白质病变,从而形成了R类病毒。本来老师他们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次,他们接诊了一位患者。”
李默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突然问起了一个看似和刚刚内容毫无关系的问题。
“江先生可还记得希弗药业?”
江黎点了点头,希弗药业作为天马星三大集团之一,自然人尽皆知。
而且希弗药业的主营业务就是医药行业,江黎作为一名医生,在工作中毫不例外会与他们打上交道。
更何况,他还有一位熟人在希弗。
“不过有些细节你可能没有印象了。”
江黎不置可否。二十一年前,他不过七岁,对于一些细节的了解确实不如李默清楚。
“那年萨尔莫多供水站的事情一出,紧接着希弗药业就发表了一条公告,宣称自己有一批药品属性和病毒相冲,有几率造成病毒二次变异,并立刻下令召回销毁。”
江黎努力回忆了一下,他在调查的时候确实看到过一篇报道,其中简单地提了一嘴,希弗药业出品的抗辐射药物因为存在激发病毒变异的可能性,所以被临时召回了。
“你知道的,天马星因为地理原因,α区西北角的辐射要比其他地方强得多,所以那块区域的居民日常需要服用这类抗辐射的药物。因此,在居民收到希弗的公告后自然不敢马虎,马上将这批有问题的药品交还给了前来回收药品的员工。只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因为疏忽没有听到公告,还在继续服用药品。”
耳麦中的声音突然中断了,江黎抬起薄薄的眼皮,轻飘飘地看了眼李默。床上那人的目光有点呆滞,好像突然陷入了回忆中。
过了大概两分钟,耳麦中才继续传来声响:
“老师们在一次诊疗时,就看到一位刚刚入院的年轻姑娘,还在服用这种药品。他们想起前两天希弗的公告,就好意提醒,不要再继续服用此药了。”
“后来离开时,老师顺手带走了那盒药品。”
江黎眉头微颤,似乎猜到了李默接下来要说什么。
“老师们想起希弗公告中提到的,药品可能会导致病毒变异,正巧那会他们对病毒研究的进展中断,没有头绪。而希弗的这则公告的刚好启发了老师,他们便想能不能换个角度,从这·盒药物入手,尝试让病毒变异,以此寻找新的途径。”
江黎怔了怔,瞬间明白了过来。在对病毒进行研究时,如果找不到有效的抑制办法,有些研究者就会尝试从病毒自身出发,通过诱发病毒本体变异,来得到一种新的病毒。这种新的病毒在多数情况下会保留原有病毒的属性,也有部分会比原病毒表现出更强的危害性。
当然,也有例外。在极少数的情况下,这些病毒本体变异后,会产生与原来性质截然相反的有益“病毒”,这种新产生的“病毒”就相当于一种抗体,可以作为原有病毒的抑制剂。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理,之前江黎就进行过此类病毒变异实验。
“然而当老师想要从药物入手,研究病毒变异时,他们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那板所谓与病毒属性相冲,应当被召回销毁的药物中,竟然携带着大量的休眠R类病毒。为了证实这种情况并不是偶然事件,之后老师又和我从还未上交药物的居民手里收集了这批抗辐射药物。最后经过多次检验,我们发现几乎每盒药品中都携带着大量的R类病毒。”
“那时老师就有个大胆的想法——携带病毒的抗辐射药品流入市场,早于星球宣布的萨尔莫多供水站污染。也就是说,病毒的真正来源是这些抗辐射药,而不是所谓的合成水污染。”
其实刚刚江黎就猜到了答案,只是这话再一次从李默口中得到验证,心中还是不免掀起一阵巨浪。
一旁的严渊神色无异,也许是他带着自己那张漫不经心的面具久了,所以即便有什么变化,也被嘴边散漫的笑容掩盖,看不出什么。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老师们也不怎么去研究室,几乎都待在家中,只有一些特定的需要在实验室内完成的项目,才会麻烦我跑一趟。”
尽管耳麦中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平淡,江黎余光还是瞥见了李默眼角滑落的泪水,那行泪水流淌过他的鬓角发梢,洇进了下面的白色枕头中。
“后来想来……那是老师早已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这才把我支开,防止我也陷入危险……”
只是自己的恩师如此费尽心机地保护自己,他却在两位老师故去后,连站出来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酸涩苦楚的滋味在李默心头化开,随着血液的流动散布全身。李默看着自己现在半瘫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模样,想来这是他该有的报应。
“为什么离开。”
江黎声音冷冰冰的,听不出他是愤怒还是无感。
其实李默更希望他可以多点情绪,最好是勃然大怒,一把掐过自己的脖子,质问自己当初为何逃避,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地逃走了。
或是指着自己破口大骂一顿也好。
可江黎没有。
他就默默地站在那,半敛着眼皮,神色淡淡的注视着自己,连说话的语调都没有变化。
平静得好像一个局外人。
不对,甚至局外人在听到这些事情后,都不该是这般死寂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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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苏醒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