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失望地收回了目光,继续拨弄着炉子上的烤串。
“来者皆是客,严小子,带你朋友去找个座。”老头一边给手中烤好的串刷着调料,一边嘱咐严渊。
“对了,你给他倒点水,在屋子里,嗯……就靠墙那……那边走进去自己拿哦,我手头有点忙……”刚说完,老头就把那一大把烤串装进干净的盘子,向门口的某一桌走去。
那老头说话慢吞吞的,却不想做起事情来手脚麻利得很,三两下又一盘冒着热气的烤串出了炉子,速度快得根本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严渊带着江黎找了张相对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简易的折叠桌因为长久使用,桌腿略微有点长短不齐,摇摇晃晃的,椅子在江黎坐上去时,发出“哧——咔——”的抗议声。
但是无论是桌椅还是地面,都锃光瓦亮的,丝毫没有因为长时间在油烟中浸染,而变得黏糊粘连。
就连一向洁癖的江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多年来,江黎已然习惯一日三餐都在医院食堂解决,虽然味道堪忧,好歹还算干净方便,对于他这种一天二十四小恨不得忙二十五小时的人来说,无疑是不二之选。
即便偶尔外出就餐,基本去的也是高档餐厅,倒是不曾来过这样的街边食铺。
江黎一度觉得自己和这类喧闹市井不会有什么交集,比起这里沸腾的人声与滚烫的食物香气,他更应该归属于冷冰冰的研究所与静默的阅览室。
“你常来这里?”江黎看似在问严渊,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严渊像回自己家一般,从容地进了里堂,端起水壶给自己和江黎沏了两杯热水:“不算常客,现在总部事忙,也不过个把月来一次。”
严渊将装着热水的玻璃杯推到江黎面前。杯中热水冒出汩汩白色的雾气,自下而上,最后消失在半空中。就好像一道白色的屏障,隔在两人中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这会老头忙完了之前活,空出了双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继续给严渊他们烤串,反而跑进了大堂后的一个昏暗的小房间。
不一会,老头从一扇狭窄的门内挤了出来,手里抓着一个红色的的袋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那老头踉踉跄跄地挪步到江黎面前,神神秘秘掏出了那个红色袋子,枯瘦布满老茧的手伸了进去,不知道摸索着什么,突然手里握了满满一大把,掏了出来,像是献宝一样,在江黎面前展开:
那是一把巧克力。
巧克力的外包装纸看着旧旧的,有些许褪色了,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估摸着过期很久了。
“小杰,吃糖啊。”说着那老头一把就将这堆过期的巧克力塞进了江黎的手中,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那老头看着很清瘦,佝偻的身体在宽大的衣服中晃荡,显得更加单薄,但没想到手劲还挺大,江黎尝试着挣脱,却没能成功。
严渊握住老头的手,顺势接过老头手里的巧克力,安抚道:“周叔,给我好了,我爱吃。”
那个严渊口中的“周叔”一愣,显然有些意外,手在半空中僵住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严渊在和他说话。
严渊熟练地去一旁的柜子里翻找,掏出了一个白色的药瓶,倒出了一粒药,递给了老头。
那老头呆呆地看着严渊,最后接过了药,一口吞了下去。
“他对你还挺信任,也不怕你下毒。”江黎半嘲着说。
“周叔唯一的儿子去世了,在那之后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偶然会错把他人当成自己已故的儿子周杰,”严渊解释道,“不过这种情况挺少见的,我也就碰到过一两次。”
江黎挑了挑眉,表示怀疑。
“你看,”严渊环顾四首,示意江黎看过去,“要是三天两头犯病,逮着个人就叫儿子,谁还敢来这家店吃饭。”
“一般他只对认识的才会犯病,”严渊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之前见过这老头,不然他怎么单独逮着你,今天都不拉我了。”
江黎一脸“你逗我呢”的表情看着严渊。这些年他除了认领遗产,都不曾踏足过天马星,即使那一趟,也不过半天就匆匆离开了。况且这老头只是看着让人觉得亲切,但他从未见过。
江黎摇了摇头:“不认识,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见江黎一脸茫然,不似有假,严渊便没再多问,本来自己也就是随口一说。
那老头吃了药,好像慢慢恢复过来了,不过他看起来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回去继续烤他的串了。
“你知道他儿子是怎么没的吗?”
江黎摆了摆手,一副“你不说我咋知道”的表情:“少卖关子,有屁快放。”
严渊看江黎长着一副好面皮,温文儒雅的,却不想嘴里也能说出这么流里流气的话,不禁觉得好笑,继续说:“那老头的儿子当年估摸着和你现在一般大,我见过一回,身形也和你极像,当然,也一样的优秀。”
江黎耸了耸肩,对严渊口中的“一样优秀”表示不认同。
严渊没管江黎,接着刚才的话:“周杰在首都星球工作,平时很忙碌,加上他和研究所签有保密协议,不得随意离开。刚好那一年,所里体谅他外出工作多年,许他一个月假期,回天马星探望家属。”
“而那一个月,天马星刚好发生了疫情。不过周杰没多想,毕竟这样的假期难得,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自己也有近五年没见过父亲。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回来了,他想着做好防范,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但意外总是来得突然,周杰还是感染了,那病来的快,周杰走得也快,到天马星不过才一周,他就离开了。周叔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日日夜夜盼了多年的孩子,前些日子还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就躺在了医院的太平间里。他将周杰的死亡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如果周杰不回家,那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自此之后,周叔的精神就不大好了。”
江黎沉了眼眸,掩盖了自己目光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当年那场灾难浩荡可怕,受害者又何止这一个。
此时,故事里的周叔已经烤好了二人的串,正给他们送来。
江黎仔细端详着周叔,那张苍老的面孔已然爬满了细密的皱纹,眉眼间略微夹杂着愁容和疲态,像是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
如果周杰还在的话,想必他会是另一副模样。
自古生离死别,骨肉分离,是这世间最无解的悲剧。
严渊接过周叔手里的盘子,将其中一份放在了江黎面前,“尝尝,周叔手艺还是不错的。”
江黎极少吃这类油腻的食品,不过此刻受到扑鼻细香气的诱惑,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接了过来。
不得不说,周叔的手艺确实不错,孜然与蘸料均匀地裹满每一个角落,烤串鲜嫩多汁,难怪门口会有那么多食客。
江黎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这串上就应该再撒上一大把辣椒面。
如是想着,江黎自己也觉得荒唐,他的肠胃不大好,平时饮食十分注意,基本以清淡为主,多油多糖的食物都很少碰,更别说吃辣了。
但是有些想法一旦出现,就会一直纠缠着人不放,江黎有些心烦,最后还是没拗过脑中叽叽歪歪的念头,随手抓过桌角的调味罐撒了上去。
严渊看着江黎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倏而消失了,好意提醒道:“你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少吃这些重口的。”
然而江黎一身反骨,平生最讨厌别人对他的行为指手画脚,尽管他也知道严渊此刻确确实实是好心提醒,但这还是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只见他又撒了些,接着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严渊:“……”
严渊将边上的水杯递给江黎,江黎一手接过,大口吞咽了几口水,才算勉强缓了过来。
惨遭打脸的江黎略有些尴尬,借着手里的水杯掩饰,又缓缓喝了几口。
“这水很好喝?”严渊看着面前的人端着水杯,小口快喝了一分钟了,还不见停。
江黎眨了眨眼:“口渴。”
严渊:“……”
死鸭子嘴硬。
不过严渊也没想为难这位死要面子的先生,便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令尊也同周杰一样,在那次的疫情中不幸离世。”
江黎突然抬头,收起了刚才慵懒的神情,墨色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严渊。一瞬间,气氛间从刚刚的融洽降至冰点。
“我很抱歉,此时勾起你痛苦的回忆,”严渊闭了下眼,面色有些低沉,声音也有点飘渺。
“但现在天马星,又一次发生了这样的灾祸,”严渊说话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合作。”
严渊最后长话短说,直接道明目的。
“合作?”江黎重复了一遍,轻笑了一声,好像没听懂严渊的话中之意,“我受邀就职于天马星研究所,自然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为这次的疫病尽一份力。”
严渊没给他糊弄的机会,直视着江黎的眼睛,认真地说:“这一切的发生都不是偶然,我上任后查阅过关于当年的疫情所有的资料,其中提到,最后终止疫情的是安德森团队。按理来说,在这样特殊时期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之后无论是科研,还是政治,他们的地位都会大大提升,明明前路尽是坦途,但这个团队却在病情终止后解散了,再无音讯。”
“你不觉得很反常吗?”严渊看着江黎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窥探出什么,“我也有一个很重要的亲人在那年失散了。”
江黎的眼神有些冷漠,意思是“关我何事?”。
严渊没有理会,继续说:“你的至亲也在那年离开了,我很抱歉提起这样的往事。但是那一年的事情,有着太多太多的疑点,难道你就从没想过,去找一个真相,让离散的故人归家,让逝去的亲者安息?”
总算改完之前的章节啦,恢复正常更新,希望宝宝们可以留个爪爪,我会更有动力的,嘎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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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