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店,已经是午饭时间,于是一雄便与约翰先生一起在旅店的餐厅吃午饭,吃饭的过程中一雄终于向约翰问了那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约翰先生,请问今天早上来的那位津岛先生是谁?”
“哦,他是一位作家,”约翰边吃饭边回答说,“他现在正在楼上房间里写作,他呀只要一动起笔来,常常废寝忘食,本来我想叫他下楼来吃饭,但一看他正专心致志地写作,也就不打扰他了,以免打断他的思路。”说完约翰放下筷子,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放到嘴边,用打火机点了,接着便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了起来,看上去好不惬意。抽完后,他又取了一支递给一雄,说:“你也来点吧!”
“不用了,我从来不抽烟。”一雄摇了摇头说。
于是约翰便把烟卷放回烟盒,用一种颇为遗憾的语气对一雄说:“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在我看来,抽烟无疑是这地球上最舒服惬意的事,正所谓‘饭后一根烟,快乐似神仙’。”
一雄对约翰笑了笑,说:“反正我是受不了烟味!哦,对了,约翰先生,您一个人住在东京吗?您的妻子孩子呢?”
“我没有妻子。当然,就更谈不上孩子了。”约翰回答说。
“您没娶妻啊,约翰先生?”一雄惊讶地问。
约翰瞪了一雄一眼,说:“怎么,有问题吗?我一个人过日子多逍遥自在,要这累赘干嘛?”说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我今天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就留在这里帮我看店吧。”
“什么,约翰先生,你叫我看店?”
“怎么,有意见啊?我让你在这里白吃白住,你帮我看下店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说完他便戴上帽子离开了。走到餐厅门口时,他还特意转过身子,对一雄说:“一楼有间图书室,你看店感觉无聊了可以去图书室找本书看看。”
旅店的图书室就在餐厅的隔壁,大概由于是约翰先生来自中国的缘故,图书室里有相当多的中文书籍。不过尽管一雄对于这些来自中国的书籍很感兴趣,无奈他并不懂中文,只好在图书室一个偏僻的角落找了一本日文的书籍。这本书是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随后他便拿起这本书走到旅店大堂,坐在藤椅上阅读了起来。
当一雄看到堂吉诃德把风车当作巨人那段时,突然楼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只见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手拿一个公文包从楼梯走了下来,并朝旅店门口走去。当一雄看到他第一眼时便觉得他的面孔有些熟悉,尤其是他眉宇间透露的那股阴郁的气质像极了二十世纪某位著名的日本作家。于是一雄立即从藤椅上站起,向他喊道:“太宰治先生,是您吗?”
那人闻言转过身,看了一雄一眼,回答说:“没错,太宰治是我的笔名,请问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果然,这人便是二十世纪日本的著名作家太宰治,真名津岛修治。一雄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连忙激动地对他说:“真的是你吗,太宰治先生?没想到我在这儿遇见你了,我和我父亲都是你的书迷,你的每一本书我都很喜欢看,尤其是你的那本《人间失格》写得实在太棒了!”
津岛闻言皱了皱眉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对一雄说:“这位小兄弟,你恐怕记错了吧,我并没有《人间失格》这本书。”
听到津岛这句话,一雄才突然想起《人间失格》这本书是太宰治在1948年写的,而现在是1945年,于是他只好尴尬地对津岛笑了笑,说:“抱歉,我记错了,不过津岛先生你写的《逆行》、《列车》、《阴火》我都非常喜欢看。”
“是嘛,我还以为我的作品会不会因为写的太消沉了,而没有多少读者会喜欢看,没想到却能得到你的肯定,看来我的作品也并非是一无是处的嘛!”津岛笑着对一雄说。然而在一雄眼里,这位津岛先生即使在笑的时候也难掩他那忧郁的气质,难怪他会在创作完《人间失格》后不久便自杀身亡。
津岛望了一眼一雄后面墙壁上的挂钟,说:“好了,这位小兄弟,我现在要去朝日新闻社去洽谈连载小说的事了,失陪了。”
说完他便转身拎着公文包走出了旅店。
津岛离开后,一雄重新坐回藤椅上看《堂吉诃德》,然而他刚没看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来人正是筱冢百合。
“百合,你怎么来了?”一雄站起身问道。
“怎么,难道我不能来吗?”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一雄连忙摇头说,“只是百合你不是有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事实上我这次来是要向你辞别的,”百合回答说,“我要去‘满洲’一趟,所以暂时要与你分开,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百合,你多虑了,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你专门来跟我说?我好歹是个男人,哪能让女孩子来照顾我呢?”当然,一雄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清楚这段日子以来都是百合在暗中保护自己,所以一听百合要离开自己,心里倒也怪不舍的。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说着百合便要转身离开。于是一雄连忙走上前,问道:“等等,百合,你去‘满洲’干什么?”
“这个我没必要告诉你。”百合回答道。随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笔钱放到一雄手里,叮嘱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万事要小心,遇事不要逞强,上次你就是因为逞强差点在轰炸中丢了小命。”
一雄摸着下巴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了百合一眼,随即打趣她道:“呦,百合,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啊?并没有你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淡嘛!”
百合闻言不屑地一笑,说:“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了,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而已!”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旅店。
百合走后,一雄又坐回椅子上看小说,一直看到晚上约翰先生回来。晚餐吃的是中国菜,因此在与约翰先生吃晚饭的时候,一雄特意指了指其中的一道菜,问道:“约翰先生,这是什么菜啊?我感觉挺好吃的。”
“哦,这是一道来自中国四川地区的菜,叫鱼香肉丝。”约翰回答说。
“鱼香肉丝?”一雄又看了这道菜一眼,接着一脸疑惑地问道:“既然这道菜叫鱼香肉丝,那这里面怎么没有鱼啊?”
约翰闻言放下筷子,用一种略带笑意的目光看了一雄一会儿,对他说:“臭小子,看来你对中国菜不是很了解啊,所谓的鱼香肉丝里面本来就是没有鱼的,你不要望文生义了。”
然而约翰这个回答仍旧是听的一雄是一头雾水,于是他又问道:“啊?既然没有鱼,那为什么叫鱼香肉丝啊?”
听到一雄这个问题,约翰先是摇头对他笑了笑,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了一支,说:“所谓的鱼香肉丝指的是用鱼香汁炒的肉丝,这里的‘鱼香’指的是一种味型,不是说里面真的有鱼,这下你总听明白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啊!”一雄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约翰先生你能不能教我做这道菜啊?我想回去以后烧给我爸爸还有妹妹吃。”
约翰抬头望了一雄一眼,吸了口烟,说:“你怎么光说你爸爸、妹妹啊,你妈妈呢?”
“哦,对,还有我妈妈。”一雄尴尬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想的是:
“我妈妈早已经失踪了,上哪烧给她吃去?”
“等我有时间再教你做吧,现在你把碗给我洗了!”约翰指了指旁边的厨房说,将手里的烟头放进烟灰缸摁灭,接着站起身,走回旅店大堂……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一雄每天都会到安德莱斯先生的咖啡店里喝咖啡。当然,他到安德莱斯先生的咖啡店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喝咖啡,而是想要见他的女儿露西小姐。然而一连三天时间过去了,一雄始终没有见到露西的身影,这令他感到非常焦虑。期间他也曾想向安德莱斯先生打听他的女儿,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就这样,一直到了第四天,安德莱斯终于主动向一雄问话了。
“年轻人,我看你来我咖啡店的真正目的恐怕并不是仅仅为了喝咖啡这么简单吧?”安德莱斯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对一雄说。接着不等一雄回答,他又突然问道:
“你是不是想和我的女儿露西约会啊?”
说完,对一雄微微一笑。
这个问题问的一雄是猝不及防,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腼腆地一笑,抓了抓后脑勺,对安德莱斯说:“安德莱斯先生,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啊,”安德莱斯微笑着回答说,“想当初我追求露西妈妈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到她放学回家必经之路的一个花园里,然后坐在那里的长椅上假装看书,实际上是为了能近距离看她一眼,那时候我只要能看到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了。刚开始露西母亲还以为这是偶遇,但时间一长,她也察觉出了我的心思,所以每当经过我身边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我一眼,然后再离开。你知道吗?当露西母亲主动转头看我时,我心里有多激动吗?尽管每次我们只不过对视两三秒的时间,但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却胜过人世间的一切欢乐。后来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将我写的情书交给了她,而她也收下了。当她同意收下我情书的那一刻,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当然,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露西母亲死后,我就带着露西来到了东京。”说着安德莱斯叹了口气,继续对一雄说道:
“而随着露西的渐渐长大,她变得和她那年轻美丽的母亲越来越像了,她和她母亲一样也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两片玫瑰般的嘴唇以及一头飘逸的秀发,相信很多男孩见了她都难免会对她心动的。那天你在我的咖啡店里喝咖啡时,当露西走进来后,我看见你立马就抬起头盯着她看。后来当我的女儿走出咖啡店时,你呢,连招呼都不打,就立马冲出了咖啡店去找她,那时我就猜想你或许是对露西一见钟情了吧?接着这几天里,你天天来我咖啡店里喝咖啡,而且一坐就是大半天,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你这个状态与我当年追求露西母亲的时候实在太像了,因此我判断你一定是爱上露西了。不过请你放心,只要你和露西两人彼此之间是真心相爱,我是不会反对你们交往的。”
一雄闻言,不禁尴尬地对安德莱斯笑了笑,说:“安德莱斯先生,我想您可能是误会了。没错,您的女儿露西的确是长得很美,而我呢也确实想要找她,但我找她并不是想要追求她,而是有事想要请她帮忙。”
“是嘛?”安德莱斯略带疑惑地问,“好吧,既然你说找露西是有事想请她帮忙,那你不妨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也能帮得上忙!”
“这个恐怕只有露西小姐才能帮得上我,所以我必须跟她当面讲才行,安德莱斯先生,你知道露西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我也拿不准,这些天她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什么时候回来她并没有跟我说。我看这样好了,你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你就给我留下你的住址,等露西回来后我再转告她让她去见你,你看怎么样?”
“好吧,那就麻烦安德莱斯先生您了。”随后一雄便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住址,交给了他。
“那安德莱斯先生,我就告辞了。”说完一雄鞠了一躬,然后付了钱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安德莱斯向一雄喊道。
于是一雄又转回身,问道:“怎么了,安德莱斯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请您留下您的姓名,这样我也好向露西通报。”安德莱斯说。
一雄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说:“我叫筱冢一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