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雄几乎一宿没睡觉,只是独自一人躺在榻榻米上想着心事,不过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倒也并不觉得困,相反却是精神头十足。下了楼之后,只见约翰先生正悠闲地坐在藤椅上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喝咖啡。
“早,约翰先生!”一雄向他打招呼道。约翰放下报纸转头看了一雄一眼,指了指餐厅:“早餐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进去吃吧。”说完他又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约翰先生的服务可真周到,连早餐都为我准备好了!”一雄在心里暗道,随后便走进了餐厅。然而他刚坐下来吃早餐没多久,就突然听见有人走进了旅店,紧接着传来了这样一段简短的对话:
“呦,津岛先生,您怎么来了?”
“唉,别提了,我家的房子在前天夜里的那场轰炸中被炸毁了,所以只能暂时来约翰先生您这儿住了,真是打扰了。”
“津岛先生您这是哪里的话,您能来光临寒舍是我的荣幸,只要您愿意,想在这里住多久都行,不用客气。来,请您跟我上二楼,我为您挑选一间最好的房间。”
“那就麻烦约翰先生您了!”
“津岛先生,请!”
……
随后餐厅外便传来了一阵上楼梯的声音,这让一雄感到非常好奇,这位津岛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约翰先生对他如此客气,这与昨晚对待自己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啊!
吃完早餐后,一雄走出餐厅,此时约翰先生仍然没有从楼上下来,看样子应该是在楼上与那位津岛先生谈话,于是一雄不与他打招呼便自行离开了旅店,在东京的大街小巷上逛了起来。走在东京的街上,一雄感觉心情格外的舒畅,不过由于受美军空袭的影响,以往热闹繁华的东京街头却着实冷清了不少。在行走的过程中,一雄发现东京有相当多的房屋是木质建筑,这应该就是美军对东京采取火攻的主要原因,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美军应该还会在两周后,也就是五月二十五日夜间再次对东京发动空袭。想到这儿,他不禁又连连叹气起来。
之后一雄走下一段石阶,来到一条小胡同里,这条小胡同比约翰先生旅店所在的胡同还要窄得多,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并排行走。不过胡同里的环境倒是非常清幽,一侧是一片苍翠的竹林,边上有一条木栅栏与胡同隔开;另一侧有十几栋洋房整齐地排列着,充满着异域风情。当一雄快要走到胡同的尽头时,发现有家咖啡店,招牌上写着“圣保罗咖啡店”。
一雄朝咖啡店望了几眼,顿时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便走上前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进入咖啡店后,一雄感觉光线一下暗了起来,整个屋子洒满了橘黄色的灯光。不过这里的环境倒是非常古朴典雅,确实挺适合坐下来悠闲品尝咖啡的。随后一雄走到咖啡店的吧台前坐了下来,向店主点了杯黑咖啡。
这家咖啡店店主是位年近五十的外国男性,白皮肤,红棕色头发,一双眼睛则是深褐色的。他娴熟地冲好一杯咖啡端到一雄面前的桌子上,用一口流利的日语说:
“刚煮好的咖啡,请慢用!”
“谢谢!”一雄对店主点了点头,随即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没有加糖,喝起来有些苦涩,但却格外浓郁醇香,一雄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咖啡,因此一下子就把这杯咖啡给喝完了。
“请问这咖啡还合先生您的口味吗?”吧台后的店主问一雄道。
一雄点了点头:“这咖啡非常好喝!”接着他又问了句:
“请问先生您来自哪?我看您日语说的很流利嘛!”
“说起来我在东京也已经住了有二十年了,”店主回答说,“我来自南美洲的巴西,二十年前我刚来到东京的时候,东京刚经历关东大地震不久,一切还百废待兴。不过之后东京便迅速完成了灾后重建,并且变得比震前更加繁华了,但如今在美军一轮轮的轰炸下,原本繁华的东京又再一次变得满目疮痍起来。可与上次不同,上次是因为天灾,而这次却是因为**,真不知这场该死的战争何时才会结束?”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
“放心吧,这位先生,战争会结束的,东京也一定会在战火过后浴火重生的。”一雄对店主说。他知道二战过后,曾饱受美军轰炸的东京会从一片废墟中再度崛起,并发展成与纽约、伦敦、巴黎相提并论的世界级城市。
“要再来杯咖啡吗?”
“那就再来一杯吧!”
于是店主又冲了杯黑咖啡,并问一雄道:“要加糖吗?”
一雄点了点头,随后店主往咖啡里加了一小勺砂糖,端到一雄面前,并拿走喝完的那杯咖啡。
正当一雄端起那杯加了糖的咖啡要喝的时候,突然他听见背后似乎有人走了过来,于是他放下咖啡转头一看,只见一位穿着深蓝色校服身材高挑的白人女孩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她和咖啡店店主一样也是红棕色头发黑褐色眼睛,但由于咖啡屋内灯光比较昏暗,她脸部的轮廓看上去并不是很清晰。很快她走到吧台前,向店主打招呼道:“爸爸,我回来了!”
“露西,你回来了啊,有什么事吗?”
此时这位叫露西的女孩就站在一雄旁边,一雄可以非常明显地闻到她身上所散发的馨香,于是便不由自主地抬头朝那位女孩看了看。而那女孩也察觉到了旁边一雄的目光,于是也转头望了一雄一眼,但又很快转过头对咖啡店店主说:“爸爸,我到楼上去了。”说完她便迅速转身走上楼梯,在走到楼梯中间的平台时,她突然转头望了一雄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而一雄则一直目送她上了楼,才重新端起咖啡喝了起来。
“她是我的女儿叫露西,”咖啡店店主向一雄介绍道,“虽然她是在巴西出生的,但二十年前我带她来东京的时候她还不到一岁,因此她从小是在东京长大的,算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了!”
“原来如此啊!”一雄点了点头说,“请问她的妈妈呢?”
咖啡店店主闻言长叹了一口气,说:“小伙子,我感觉与你很投缘,那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随后店主开始向一雄讲述起了他的过往。
“说起来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咖啡店店主说,“我叫安德莱斯,那时是巴西圣保罗一家咖啡店的店员,我女儿的母亲名叫卢娜,是当地一家种植园主的女儿,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她从小在父亲的安排下在当地的一家贵族学校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她父亲的目标就是想要把她培养成一名真正的贵族小姐,然后嫁入名门,让他的家族能跟着沾光。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工作的咖啡店内,那时她只有十八岁,当时她和她的几个朋友来我工作的咖啡店喝咖啡。而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对她怦然心动了,她是那样的美,她的眼睛就像紫色的葡萄一样晶莹透彻,她的嘴唇犹如玫瑰花瓣般红艳,尤其是她的那头秀发更令我深深为之着迷,因此一见到她我就疯狂地爱上她了。于是我开始对她展开追求,给她写情书,夜里偷偷地与她约会,我曾经学过小提琴,因此我与她约会的时候总会拉小提琴给她听,以此向她表达我的爱慕之意。后来她被我打动,同意与我交往,刚开始我还不知道她是种植园主的女儿,而她也一直对我隐瞒她的真实身份。直到有一天我向她求婚,她也同意了,但她的父亲知道后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因为我只是出身平民家庭,所以他认为卢娜嫁给我会令他的整个家族蒙羞,只有她的母亲尊重她女儿的选择,同意我们在一起。尽管他父亲百般阻挠,但最终我们还是排除万难在一起了,而她的父亲也不得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原本以为我们就会这样永远幸福生活下去,可不久之后卢娜在生露西时因为难产去世了。于是她的父亲立马把我连同露西给扫地出门,是卢娜的母亲一直偷偷接济我们的。但后来被卢娜父亲发现后,又禁止卢娜母亲接济我们父女俩,最后我在当地待不下去了,只好辗转来到了东京,后来又在这里开了这家咖啡店,就这样一直在东京整整生活了二十年。”
“原来是这样啊!”一雄点了点头说,“安德莱斯先生,那我还真挺佩服你的,你一个人独自抚养女儿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吧,”安德莱斯说,“虽然辛苦,但倒也值得,只是有时候难免会想起她那死去的母亲,好在我的女儿很听话,这让我感到很欣慰,现在她正在东京帝国大学就读,再过两年就要毕业了。”
听到东京帝国大学,一雄心里突然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因为他清楚地记得筱冢百合的姑姑现在就正潜伏在东京帝国大学内。就在这时,一雄听见楼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扭头一看,只见安德莱斯先生的女儿露西从楼梯走了下来,来到吧台前,说:“爸爸,我回学校去了。”
一雄看了露西一眼,只见她手上拿着一本书,是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所作的《飘》。露西向她父亲说了“再见”后便转身离开了咖啡店,于是一雄迅速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接着起身把钱放在吧台上,去找那位露西小姐了。
走出咖啡店后,一雄朝左右张望了一下,却并没有发现露西的踪影。于是他便往他右手的方向跑出了胡同,在拐进一条街道后他终于看见了露西那美丽的背影。
“请等一下,露西小姐!”一雄追上前喊道。
露西转过身,看了一雄一眼,阳光下露西的脸庞清晰地显现了出来,只见她的五官相当立体,棱角分明,高耸的鼻子下是一张樱桃般的小嘴,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如盈盈秋水般清澈透亮,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人妩媚。
“这位先生,您叫我吗?”露西向一雄问道。
一雄点了点头:“是我,刚才我就在您父亲的咖啡店里,您应该见过我吧?”
“哦,是你啊,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刚才我在咖啡店听您父亲说你是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生,所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请问你们学校有没有一位姓筱冢的教授?”
“你说的是哪位筱冢教授?我们学校姓筱冢的教授并不只一位。”
“我想打听的是一位姓筱冢的女教授。”一雄回答说。
“您说的是筱冢美惠教授吗?我们学校只有这么一位姓筱冢的女教授,而且我正好是她的学生。”
一雄闻言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他猜测这位叫筱冢美惠的女教授多半就是百合的姑姑,于是他抬头向露西问道:“请问这位叫筱冢美惠的教授相貌是怎么样的?”
“哦,您说的这位筱冢美惠教授她的皮肤很白,睫毛很长,眼睛也非常地漂亮,虽然她已经有三十多岁了,但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很多,怎么,你认识她吗?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我还急着回学校呢!”
“哦,不,我不认识她。”一雄连忙摇头说,“抱歉,露西小姐,打扰了!”说完,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不过一路上一雄仍在思考刚才与露西之间的对话,本来他是想要向那位露西小姐打听更多关于这位筱冢美惠教授的信息的,但一看她急着回学校,只好放弃了,打算下一次再向她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