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惠子分别后,一雄与百合离开了星河村,一起朝东京市区走去,走了大约有十多分钟,一雄突然停了下来,对百合说:“百合,请等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说着百合也停下了脚步。
一雄对百合笑了笑:“怎么,百合,难道非得有什么事我才能跟你讲话吗?”
“有什么话就说吧。”
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整条路上只有一雄与百合两个人,之后他们来到一处空地上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一雄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对百合说:“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在生你的气?但我要告诉你,我并没有,相反我心里非常感谢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昨天晚上百合你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吧,否则我早在昨晚那场大火中丧生了,所以我现在要正式向你道谢。”
说完,一雄站起身向百合鞠了一躬,他的这一举动令百合颇感意外。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这可一点都不像我原来认识的你?”
“百合,我承认,我曾经怀疑过你,但现在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已经把你当作是我最好的朋友。”说着一雄主动朝百合伸出了手。
然而这次百合还是没有与一雄握手,对此一雄倒也并不意外,百合向来如此,一会儿向自己主动示好,一会儿却又冷漠以对。于是他放下手,对百合说:“百合,你一定觉得我们地球人很矫情吧?没错,正如那个夜晚你对我所言,我们地球人有时候确实是宁愿用谎言来麻痹自己,也不敢直面残酷的真相。”
“所以你们地球人难道就是这么脆弱的吗?”
一雄对百合笑了笑,说:“没错,有时候我们地球人就是这么脆弱,我们害怕失去,害怕失去自己所爱的人和事物,害怕面对残酷的真相。当我们失去自己所爱的人和事物时我们会痛苦,会流泪,不愿意也不敢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这是我们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但是你知道吗,百合,莎士比亚曾经说过:‘这都是我们生性脆弱的缘故,不是我们自身的错处,因为上天造下我们是哪样的人,我们就是哪样的人。’而且百合,我想你心里一定也有着自己所爱的人吧,想象一下如果当你失去你所爱的人时,你是何感受?”
百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一雄又接着说道:“百合,我相信你的内心也是有爱的,比如你来到地球之后,你爱上了阅读莎士比亚的戏剧,这就不是个证明吗?而且我要告诉你,地球上还有许多其他值得你爱的东西,比如你我之间的友情,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不知道你的底细,但我依然愿意把你当作朋友看待。”
“好了,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了,这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我可没这么说过。”
“不管是真的也好,还是我的一厢情愿也罢,总而言之,百合,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说完一雄拿起百合给他的那个饭盒,打开盖子递到了百合面前,说:“朋友之间应该是相互分享的,所以请和我一起吃饭团吧。”
这次百合没有拒绝,伸手拿出饭盒里的饭团放到嘴边吃了起来,吃的时候还转头望了一雄一眼,只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随即也取出饭团吃了起来。此时天色已经非常暗了,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坐在一起,低头默默地吃着饭团,彼此之间没有再说话。不久,百合吃完饭团后站了起来,走到附近的一条小溪前,抬头望着天空冉冉升起的月亮。接着一雄也走了过来,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只见月光照在她那白暂的脸上,将她脸部的轮廓勾画的分外清晰,尤其每当她眨眼时,她那浓密的睫毛在月光照耀下一闪一闪的,分外的迷人。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百合转身对一雄说。
“回哪儿?”
“当然是回你应该回去的地方。”
“不,我要暂时留在这儿。”一雄说。听到一雄这句话,百合略微有些吃惊,问道:“你留在这儿要做什么?”
“为了一个承诺。”一雄回答说,“因为我已经向雅子小姐承诺过要参加她的生日,做人就应该言而有信,不能食言,只是我唯一担心的是我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我那边的父亲和妹妹一定会以为我失踪了,这该怎么办?”
“这个你不必担心,”百合回答道,“我们这边的时间与那边的时间并不是同步的。”
“原来如此,”一雄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没有顾虑了,可以安心待在这儿了。”
“一雄,你想清楚了吗,你真的打算要暂时留在这儿?”
“我考虑清楚了!”一雄坚定地点头道。
“好,那我们现在就回东京市区去吧,把你的手给我。”
虽然不知道百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一雄还是毫不犹豫地向她伸出了手。百合握住一雄的手,对他说:“把你的眼睛闭上,在我没有叫你睁开眼睛前请不要睁开。”
一雄点了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
当一雄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条街道上,此时空旷的街上只有自己与百合两个人,异常地冷清。虽然此前早有预感,但当一雄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心里还是大吃了一惊,没想到才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从星河村外的小溪边来到了东京市区的街上,这让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随后一雄跟着百合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在拐进一条胡同时,百合突然停下脚步向他辞别。
“怎么,百合,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一雄问道。
“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但是我猜你应该是去找你的姑姑去了吧?而且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姑姑应该和你一样也是外星人。”一雄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嗯,一个外星人伪装成地球人潜入到人类社会中,这个情节我倒是在科幻小说里见到过,没想到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现实中,只是我很好奇你姑姑潜入东京帝国大学内究竟是有何目的?”
“我想我没有这个义务告诉你吧?”
“没错,你确实没义务告诉我,但我隐隐约约感觉此事很不简单,所以我一定会去调查清你姑姑的真面目的。”
百合闻言嘴角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但并没有对一雄做出回答,随后她转身走了几步,消失在了夜幕中。
百合离开后,一雄独自在胡同里行走,按照百合的意思,是要他在这里找一家旅店住下。在走到胡同中间的位置时,一雄发现了一家旅店,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继续往前走到胡同的尽头。一圈走下来后,一雄发现这条长约一百来米的胡同只有刚才所经过的那家旅店是开门的,因此他没有选择,只能到那家旅店入住。
刚走到旅店门口,就有一阵歌声传到一雄耳边,他往里一看,只见旅店大堂上方的一张圆桌上放着一台留声机,里面播放的是一雄听不懂的歌曲。而圆桌旁的藤椅上则坐着一位大约四十来岁的男子,只见他头戴一顶黑色礼帽,身穿一件黑色长袍,还佩戴着一副墨镜。此时他正悠闲地坐在藤椅上边听音乐边看报纸,见有人进来,于是便摘下了墨镜,放下手头的报纸,用一种鹰隼般的目光望了一雄一眼。当一雄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交会时,顿时被他给震慑住了,随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于是那人立马对一雄报以了一丝和善的微笑,问道:
“你是来我旅店住宿的吗?”
一雄点了点头:“请问你这里有空余的房间吗?”
“我这里全是空的房间,你随便挑一间住吧。”旅店店主重新拿起报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一雄环顾了一下四周,整体上看,这是一家坐东朝西的旅店。旅店的大门并不大,但门内的大堂却相当的宽敞,在大堂的北侧有两间比较大的房间,其中靠近旅店门口的是餐厅,另外一间则是图书室。而大堂的南侧,中间有一条走廊,走廊两边分布着卫生间、浴室、杂货间以及几间客房,大堂的东南一角则有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总而言之,这家旅店从规模上看确实是相当大的,但是整个旅店似乎就只有一位店主在,除此之外并没见到其他的工作人员。
在旅店大堂扫视了一圈后,一雄从口袋里掏出钱走到旅店店主前,准备办理入住手续。谁知店主却对一雄摆了摆手,说:“不用了。”
“先生你说什么,你叫我不用付钱?”一雄惊讶地问。
“怎么,你不相信啊?”随后店主重新戴上墨镜,解释道:“实话告诉你,我这个人有个臭毛病,凡是我看不顺眼的客人给我多少钱我都不让他住,但要是我看的顺眼的,不用付钱也能住。小子,我勉强看你还算顺眼,所以你就不用付钱了。”
“真是个怪人!”一雄在心里暗道。于是他便向旅店店主鞠躬表示感谢,然而店主却自顾自地看着报纸,根本不看一雄一眼,这倒激发了一雄的好奇心。于是他便走到桌子前,指了指桌子上的留声机,问道:“请问这里面播放的是什么歌啊?”
“哦,这里面播放的是中国的歌曲。”店主回答道。而他回答的时候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报纸,不看一雄一眼。
“原来是中国的歌曲,难怪我听不懂里面的歌词。”一雄在心里想道。于是他又问道:
“请问先生您是来自中国的吗?”
“那当然,我在中国住了有很长时间了。”
“那先生您怎么会突然来东京了啊?”
听到一雄问这个问题,店主立马放下报纸并摘下了墨镜。他盯着一雄看了一会儿,接着点了一支雪茄抽了几口,突然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还不是你们小鬼子干的好事,本来我在上海小日子过的挺舒坦的,结果他妈的你们小鬼子打了过来,这一下全都乱套了,没办法,只能搬来这里了。”随后他又用中文对一雄说了几句话,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啥意思,但一雄明显能从他的语气里判断出这是几句骂人的话。不过一雄对此并不感到生气,反倒觉得他很有趣。
“既然如此,那先生我就上楼去了。”说完一雄便转身朝楼梯走去。
“等等!”店主向一雄喊道。
“怎么了,先生你还有什么事吗?”
店主又抽了几口雪茄,接着丢进烟灰缸,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随后他走进杂货间拿了一盏煤油灯出来,对一雄说:“把这盏灯带上去吧。”
“楼上没电灯啊?”
“废话,要有电灯,我还让你带这盏煤油灯干嘛?怎么,你不要啊,不要也行,那你就摸黑上去吧。”
“不不不,”一雄连忙摇了摇头,“只是我不太会用这个啊!”
店主上下打量了一雄一眼,问:“我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连煤油灯都不会用啊?”
“我平常用的都是电灯。”一雄对店主尴尬地点了点头说。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他妈的,我们那个年代谁用煤油灯啊?”
“算了,我来给你点吧。”店主说着将煤油灯放在桌子上,先是取下灯罩,接着取出一根火柴,在火柴盒侧面的磷层上划了一下,然后将煤油灯棉绳的绳头点燃,再重新罩上灯罩,最后调节了一下灯头一侧的旋钮,很快煤油灯便发出了亮光。
旅店店主拿起煤油灯走到一雄面前,指着灯头一侧的旋钮说:“看见这个旋钮了没,你转动这个旋钮就可以调节灯的亮度了,这你总会了吧?”
一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先生!”说完他从店主手里拿过了煤油灯。不过他并没有立即上楼,而是向店主问道:“先生,你确定我不用付房钱吗?”
旅店老板闻言很不耐烦地一雄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让你白住还不好?不想住的话就给我滚,我还缺你那几个房钱吗?”
“是是是,”一雄赶忙点头道,“我看先生你也确实不像差钱的样子,那我就上楼去了。”然而一雄提着煤油灯刚走上楼梯没几步,便又转身走了下来。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店主问道。随后他又点了一支雪茄吞云吐雾了起来。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请教一下先生您的尊姓大名。”
“我叫约翰。”店主回答道。
当一雄听到约翰这个名字时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不过他还是强忍着向店主问道:“先生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您刚才不是跟我说您来自中国吗,怎么会叫约翰这个名字?我看你也不像是西洋人啊!”
“我姓约名翰,不行吗?”店主不耐烦地说,又抽了口雪茄。
“不不不,没有问题,那么约翰先生,我上楼去了。”一雄捂着嘴对这位叫“约翰”的店主说。当他走上楼梯来到二楼走廊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之后一雄随手推开走廊边一间客房的门,走了进去,将手上提的煤油灯放在客房的桌子上。虽然此时已经是五月份,但进入深夜后,东京的天气仍然带着一股凉意,于是一雄又下楼问约翰要了被褥,拿到客房的榻榻米上铺好,接着又去浴室洗了澡,问店主要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终于上了榻榻米睡觉。不过躺在榻榻米上,一雄又不禁开始思念起了家乡,对于他来说,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家过,按理来说,明明自己才离开家不到两天时间,但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渐渐地,时间进入深夜,月光透过窗户,在一雄的被子上洒下了一片银白色的清辉。此时一雄仍然无法入睡,满脑子想的都是家乡的那些人和事,他想念自己的父亲,想念自己的妹妹,想念自己的那些伙伴。不过一雄虽然想念他们,但并不后悔做出暂时留在这儿的决定,因为自己与父亲、妹妹、伙伴分别再久,终究还会再相见,但一旦和这儿的人分别,恐怕此生再无缘相见。对于一雄而言,能够认识雅子和千代这两位纯真善良的女孩,他感到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