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才八点多,沈语秋脱了鞋袜,衣服也没换裹上被子就要睡觉。他是真的困得睁不开眼,脸上忽然一阵冰凉,迷迷糊糊地抬手去摸,半路又被截下塞回被窝里。
“还有点红,敷一下。”耳旁拂过轻声低语,“睡吧,我给你把衣服换了擦擦身子。” 那声音温柔而又小心翼翼,像是对待倾注了无限爱意的绝世珍宝。沈语秋溺在其间,像是被棉絮裹住,缠着他动弹不得,却也温暖舒适得不想挣扎。
一觉醒来,眼前还是漆黑一片,哥哥揽着自己,还沉醉于梦乡之中。沈语秋不敢起身,怕把人吵醒,只能伸长了胳膊去够手机,按开一看还不到四点。
身后人好似被他这两下折腾得睡不安稳,不满地哼着,腰上的胳膊往里收了收。沈语秋顺势转了个身,头埋在沈闻枫胸口,准备睡个回笼觉。
他醒过之后很难再睡实,更何况是睡到自然醒之后的回笼觉,几乎就是闭着眼睛躺着,沈闻枫刚有一点动静,就抬头看过去。
刚睡醒的沈闻枫睁眼就看到弟弟窝在自己怀里,眼睛亮晶晶地抬头看他,感觉下一秒就会有毛茸茸的小耳朵冒出来,瞬间心都要化了,我的弟弟怎么这么可爱!
沈闻枫抬手揉乱了怀中人的头发:“怎么醒这么早?”
“我昨天睡的早啊。”沈语秋微微低头,没躲开头顶作乱的手。
“那怎么不起来?”沈闻枫嘴上问着,心里却是一点也不想从床上坐起来,恨不得就这么躺一辈子。以前怎么没注意到,晚起床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
“想和哥哥多睡一会儿。”不想吵醒你和想和你再睡会儿,应该差不多。
沈闻枫让他这一句话哄得都快找不着北了,可嘴上还得装模作样:“不是每天都一起睡吗?快起床吧,躺太久该腰疼了。”
虽说不在家过年,但该干的活还是要干。
沈闻枫叫沈语秋去擦桌椅柜子什么的,自己站上窗台,探出去半个身子擦玻璃。
窗户外面没有护栏,虽说三楼不算太高,可万一摔下去,轻了骨折住院,重了直接没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沈闻枫擦完之前,沈语秋始终站在他附近,手上拿块湿布,时不时蹭两下柜子,眼睛死死盯着沈闻枫,生怕出什么意外,比本人还紧张。
收拾干净卫生,贴好了吊钱对联,沈语秋看着桌上多出来的几张,犹豫了会儿,问沈闻枫:“你说店长他吊钱买的够吗?”
沈闻枫想了想,说:“……他应该记不住门上也要贴。”
“要不明天带上?会不会不合适?”沈语秋提议。
“带着吧。这东西应该没什么说法。”沈闻枫把吊钱圈起来,用皮筋捆上,放去门口,“就算有,估计小树哥也不在意。”
忙活完,吃过晚饭,天都开始暗了。沈语秋扑倒在床上,打开手机找了部悬疑小说看,吃饱喝足,不用受气,安安静静,神清气爽。
然后被鞭炮声吓得一激灵。
今晚的鞭炮声格外惹人烦,沈语秋把手机放在床上看,腾出双手捂住耳朵,等待噪音结束。
刚放下手,第二波噪音开始。
沈语秋捂住耳朵,眼睛还盯着屏幕,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忍受窗外的鞭炮声上。这还没过年呢,就放得跟打仗似的,手掌根本遮不住。
吵,烦,好像还有点……害怕?
又是一声巨响,沈语秋翻身下床。
他要去开灯,甚至顾不上穿鞋,光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竟也觉不到冷。
房间亮起来的同时,门也被打开了。
“怎么了?”沈闻枫问。外面还没完全黑下来,沈语秋其实喜欢稍微暗一点的环境,很少在这个时间就开灯,还这么急急忙忙的。
沈语秋也没打算瞒着他:“好像有点害怕。”
“害怕?”沈闻枫微微皱了眉头,环视一周,问,“鞭炮声吗?”
“不知道,好像是。” 沈语秋自己也说不清楚,感觉内心挺平静的,但又感觉是在害怕。
“以前不是不怕吗?”沈闻枫刚坐到床上,看见沈语秋光着脚,又重新起身,弯腰屈膝,把人拦腰抱起来,“怎么不穿鞋?地上多凉。”
沈语秋下意识抱紧沈闻枫的脖子,被他轻轻放到床上,坐稳了才松开:“床到开关就那么两步,用不着。”
也不知道说得是用不着穿鞋,还是用不着抱着他走。
沈语秋以为沈闻枫也要上床,往里挪了挪,却见他径直走向衣柜。
沈闻枫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床绒被套,是他们会在不太冷的天气里当被子盖的。爬上床,扯过厚棉被,在床头靠墙的角落堆成一团。又下去开了台灯,关掉吸顶灯,才回到床上,岔着腿靠坐在床角自己刚刚搭好的小窝里,朝沈语秋张开双臂:“来。”
沈语秋挪到沈闻枫身前转身坐下,沈闻枫抽过被套,裹在两人身上,揽着沈语秋的肩,让他靠着自己,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这样就不怕了。”
柔和的暖光恰到好处,既能看见周围的事物,又不会觉得自己暴露在灯光下。沈语秋卸了力气向后倚着,被子压在身上,绒毛贴着裸露在外的皮肤,身后是哥哥的胸膛,温热的鼻息扫过耳廓,整个人都被包裹起来,暖洋洋的,很安全,很安心。沈语秋歪头用脸颊去蹭搭在肩头的手,声音已然染上些许睡意:“一会儿睡着了怎么办呀?”
手背上传来肌肤相贴的触感,脸上擦过柔软的发丝,有些痒,皮肤上痒,心上更痒。沈闻枫忍不住偏头,悄悄吻上那青丝。怔愣着,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将那不知何时悄悄冒芽的心思,与那悄悄的吻,一同埋进心底仅剩的小小肥沃土地,他才悠悠开口:“没事,睡吧。”
“不行,”沈语秋嘴上拒绝得快,却是闭着眼换了个姿势,侧窝在沈闻枫怀里,头枕在他肩上,“我昨天就没洗澡。”
小芽本被压得抬不起头,它的主人想要藏起它,可贪玩的猫儿偏要去扒那新埋上的土。
“一会儿我给你擦擦,明天早上再好好洗。睡吧。”
快睡吧,我快要藏不住它了。快进入梦乡吧,愿你的梦中有我,愿你梦中的我,将那青芽示与你看。愿你接受那不安分的小生命,为它浇一浇水,施一施肥。
请你亲手,在我的心底种下一片绿荫吧。?
枕槐安顶着鸡窝头,胳膊肘撑在吧台上倚着,一脸不爽。
“这才十点多,放假起那么早干嘛。”
“外面一会儿一挂鞭,不起也睡不好吧?”沈闻枫指着地上的泡沫保温箱问,“这是什么?”
“买了点海鲜,我相信你会做。”枕槐安朝他竖了个拇指,转身去厕所洗漱。
“小秋去把吊钱贴了吧。”沈闻枫打开冰箱冷藏区,取出食材拿盆装着放水池里,问, “小树哥,你地毯不撤一下吗?金粉掉上面不好收拾。”
“没事,”枕槐安嘴里含着牙膏,含含糊糊地回答,漱完口接着说“收了再铺又要费好大劲。”
沈语秋拿了剪刀胶带,爬上飘窗,给吊钱贴了胶条,举到窗户框上比划位置,听见声响,头也不回地问:“正吗?”
枕槐安刚从厕所出来,撩起睡衣下摆擦手:“挺好的,但是这不是背面吗?”
“金字是要朝外给别人看的。”沈语秋解释道,“大窗户贴三个,两边小窗户各一个,大门上也是三个。”
“啊?”枕槐安问,“要贴这么多的吗?”
“也不是必须吧,就是这样好看。店长你把大门上的贴一下。”沈语秋把两张贴好胶条的吊钱背对背捏着递给枕槐安,“这个贴两边,一会儿拿张别的字的贴中间。”
枕槐安小时候父母都忙工作,过年也匆匆忙忙的,差不多走个形式就得。自己买吊钱贴这还是头一回,想着一室一厅的房子十张应该够了,现在看来是够呛:“我会不会买少了。”
沈语秋指了指门口立着的一卷吊钱:“就猜你弄不对数。带了几张来,就是字不一样,岔着贴就行了。”
他们来的时候枕槐安刚起,没吃早饭,贴好吊钱还不到十一点,但多少有点饿,凑去沈闻枫那边,拿了包泡面撕开,顺便给自己找点事儿干:“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等会,放那。我给你煮。”沈闻枫正刮着鱼鳞,眼看他又要干啃面饼,自己满手的鱼腥味儿,不好直接抢,只能出声阻止,“你跟小秋边上玩去吧。挑嘴挑成那样,这时候怎么就这么不挑。”
煮个面,几分钟的功夫,卧室门板另一边便热闹起来。
沈闻枫去叫枕槐安吃饭,推开门视线直接向下看,果然,俩都倒着。
沈语秋腰搭在床垫边缘,半边身子已经滑到地上,右手被枕槐安按在耳旁,左手抓着枕槐安手腕往外推。枕槐安衣领最上方的扣子被扯开,漏出半截锁骨上的纹身,好像是艺术字母?他一只膝盖撑地,另一只压着沈语秋大腿,跪趴在他身上,手里握着根什么笔,像是要往他脸上画。沈闻枫一进来,两人齐刷刷扭头喊他。
“哥哥!救我!”
“小枫!帮我!”
怎么突然有种乱入了什么奇怪的现场的感觉。
沈闻枫摇摇头,把奇奇怪怪的联想晃出去,果断选择帮自家弟弟:“小树哥,先起来吃饭。”
“行吧,”枕槐安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吃完饭再画。”
失去束缚的沈语秋突然出手,抢了他手里的“凶器”:“吃完饭也不画!”
“画什么?”沈闻枫问。
“化妆。”枕槐安回答,没再和沈语秋纠缠。本来就是逗他玩玩,哪有上来直接画眼线的。
沈语秋倒不是心理上抵触化妆,他是单纯不喜欢往脸上抹东西的感觉。这事儿沈闻枫也知道,此时正一脸坏笑,绝对没憋好屁!
下一秒,亲哥哥倒戈加入敌方阵营:“行啊,吃完再画。”
“哥哥!”
沈语秋瞪着他,用眼神控诉他的“背叛”行为。只不过在现在的沈闻枫眼里,他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宠物。完全无害的那种,起不到一点威慑作用。
“你俩不吃吗?”枕槐安站在吧台旁边吸溜面条。
“不了,”沈闻枫把高脚凳拉出来,按着他坐上去,“你也少吃点,三四点就开饭了。”
“都年夜饭了,”枕槐安刻意把“夜”字读得很重,“不是晚上吃吗?”
“你想晚上吃也行,我俩习惯早点吃,十二点还要吃饺子呢。”沈闻枫说。
“那还是早点吃吧。”
枕槐安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领子还敞着,饭都快吃完了也没系上。睡衣的领口本就比较宽松,解开一颗扣子,再加上他弓着腰坐没坐相,从侧面可以看到大半的纹身。好像是垂着一串白色小花的树枝,顺着树枝有一排字母,但看不清。
沈闻枫想起头一次见面时枕槐安的举动,找了个委婉的方式提醒他,连着试探一下:“小树哥你是不是有纹身啊?”
果然,枕槐安迅速挺直腰板,攥住领口,筷子差点没飞出去。
以枕槐安的风格,如果是因为不好看,或者内容太中二之类的,要不洗掉,要不大大方方展示出来当做笑料,而不是藏起来。那就是既不想让别人看到又不想洗,也许是什么人的名字?比如……
沈闻枫看向那一墙的照片。
“我刚才看见了!是槐花吧?”沈语秋从屋里冒出头来,“旁边的字母是什么?单词?拼音?”
枕槐安系好扣子,继续埋头干饭,耳尖隐隐泛红:“没什么!”
“没什么你害羞什么啊。”沈语秋趴在吧台上,把脸凑过去,“耳朵都红了!”
枕槐安推开他,手握拳抵上额头,低头藏着脸,小声咬牙切齿:“我尴尬啊!”
“什么?”
“什么都没说!”枕槐安突然起身,凳子被推开,正巧撞到身后正在洗菜的沈闻枫。
“啧。做饭呢,那边儿闹去。”
“哦。”
两人灰溜溜地上了飘窗,沈语秋内心却在打仗。一方是亲近的人遮遮掩掩的恋情,另一方是上次不太愉快的聊天结尾。一番激战,终究还是八卦之心占了上风。
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找准时机,趁其不备,一个飞扑把人压倒,直接上手去扯领口。
确实是一串字母,树枝白花是小写f的横和尾巴。其余的字母顺着树枝,左侧在上,右侧在下。没来得及看清内容,就被枕槐安反应过来一把遮住。
枕槐安红着脸用胳膊撑起身子往后逃。就那么一瞬间应该看不清内容,但还是开口确认:“你没看清对吧!”
“我看清了。”沈语秋想诈他,可惜枕槐安不吃这套。
“那你说是什么。”
“……”硬的不行,那就接着来软的,“真的不能给我看?”
枕槐安:“真的不能。”
“为什么?”沈语秋问。
“就是不能。”枕槐安说。
或者说除了你们几个谁都能看。毕竟虽然纯属巧合,但尴尬是不会消失的。
沈语秋接着问:“给个范围让我自己猜呢?”
开口的时机一旦错过,再想解释就难了。枕槐安见他大有不弄清楚不罢休的架势,比起突然再被扒几次衣服,并附带造成新的误会的风险,还是告诉他一点比较好。
“是拼音,名字。”
沈语秋和竖着耳朵旁听的沈闻枫眼神一同撇向照片墙。但既然都坦白了是名字,那有什么不能看的?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是什么,比起亲眼看看,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店长。”沈语秋忽然坐正,神情严肃,“当今社会恋爱自由,你又不是早恋,管它是家长不同意还是异地隔千里,喜欢就去追啊!对方又不是不接受同性恋!”
“不是,我……”枕槐安懒得再辩解,反正也没用,“嗯嗯嗯,好好好。”
反正自己性取向卡得也没有那么死,而且也不能说完完全全没有过那种心思。
而且,如果他现在还能对自己说喜欢的话,自己大概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吧……
“别敷衍啊。”沈语秋凑到他旁边,靠窗坐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给我讲讲呗?”
“行啊,我俩小时候住一个小区,幼儿园又在一个班,只不过上了小学就分开了……”
枕槐安将回忆一桩桩一件件地挖出来。从小时候,父母忙工作,经常拜托对方家里帮忙照看他。到初中,朋友突然开始喜欢各种小首饰,自己却不喜欢戴,最后全落到枕槐安身上。再到高中,朋友帮枕槐安补习,结果给自己补成年级第一了。
几个小时,枕槐安不停地讲,好像他前十几年的人生全部都围绕着这位朋友,好像他们之间的趣事一辈子都讲不完。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提到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而且所有事情都发生在高三之前。枕槐安有说有笑地讲着,时不时还起身来个情景重现。
“等会再聊,过来吃饭了。”沈闻枫把螃蟹从锅里拎出来装进盘子,对着吧台看了一会,又把盘子放回蒸锅里,把已经端上桌的菜错开摆,节省空间。
“不在飘窗上吃吗?”枕槐安问。
“你那小桌子放不下。”
他刚才给沈语秋讲地入神,现在抬头看过去。加上暂时还在锅里的螃蟹,沈闻枫做了整整六道菜。一米长,不到半米宽的小吧台,摆的满满当当。他那小桌也就半米见方,确实放不下。
至于他们就仨人这么多吃不了的问题……年夜饭嘛,最少也是要吃两顿的。
“啊,等一下!”刚落座,枕槐安又急急忙忙冲进卧室,出来的时候双手背在身后藏着什么。
沈语秋正低头倒饮料,一个红色的信封被递到眼前。
“新年嘛,最重要的环节肯定是发压岁钱啊。”
十六岁,沈闻枫和沈语秋各自收到了一封红包,并不是他们人生中第一封红包,但是唯一一封不是出自兄弟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