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回故里
文/沐清雨
八月的南城进入雨季,已经半个月没出过太阳,空气潮湿如水雾,浸润着街道旁的茉莉树,让整座城弥漫着清新的淡香,稍稍化解了天气带来的沉闷氛围。
星回把桌面收拾利索,工作牌摘下来放到抽屉里,抄起车钥匙往外走。她请了假要提前下班,经过前台时,听见身后一道声音说:“踩点上班那女的还早退!”
另一道声音刚要附和:“那女的……”
星回走进电梯里,转身按键时抬眸看过去,那人声音乍然收住。
她微一扬下巴,接茬道:“那女的叫星回。”
同事:“……”
梯门关闭,星回转着车钥匙径自笑了。说来也奇怪,自她入职,踩点上班那女的,下班走最快那女的,脾气不太好那女的,成了别人给她立的每日切换的职场人设。
上个班而已,又不是接了拯救地球的任务,搞那么紧张干嘛?按时上下班有错?为自己的设计辩护有错?被一些不知是什么的人使唤得团团转,做个听话的老好人,就对?
她可以挣窝囊费,但不能受窝囊气。
到了停车场,星回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跨上座驾,戴上头盔启车。
引擎轰鸣,摩托车驶入街道,在车流中疾驰。
星回要去趟中医院,看精神科。她不确定科室选择对不对,就是冲着“西医的尽头是中医”那句话想去试试。万一蒙对了,真被确诊个精神病什么的,明天再立个“精神不好那女的”的人设,更没人敢惹她了。
星回正脑洞大开瞎琢磨得起劲,前面车速明显慢下来。
这个时间点堵车?
她跟着减速,龟速到路口,右转换了路线。结果刚转过来,速都还没提起来,右前方一个高大的人影踉跄着往她的方向撞过来。
碰瓷党这么不挑吗,摩托车都不放过?!
星回迅速反应,刹车减速,打转向,执行左转避让操作的同时,不忘看后视镜,确保后面没有其他车。
她躲开了,那人没沾到摩托车的边栽倒在路上。下一秒,他妻子扑过来喊:“老公,老公,你怎么了,救命啊……”
星回停稳车,摘了头盔下来,见男子脸色发紫,妻子那么叫都没意识,立即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路人很快围上来,可惜没人懂急救,不敢随意上前帮忙,只是小声议论,说是好像没呼吸了,是心脏骤停吧,黄金四分钟,救护车怕来不及什么的。
星回都要用手机上网去搜胸外按压的步骤了,一抬眼,正前方停车位上那辆车,车贴上赫然是:【车内备有AED】。
星回微怔,但救人的心占了上风,她来不及细想,快步绕到私家车前,输入挪车电话打过去。等待对方接听的时间里,她又确认了下车型,宾利飞驰,比??记忆中那辆有着同款车贴的车豪多了。
电话无人接听。
那就抱歉了!星回收起手机,拿起头盔,照着副驾一侧后座车玻璃处贴有“紧急状况,破窗取用,不予追责”的位置砸下去。
路人都惊了,有人条件反射似的躲远了,生怕波及自己。有人反应迅速,已经拿出手机录视频了。还有热心的人紧张地阻止——
“姑娘,有事好好说啊,别砸人家车!”
“哎妈,这车看着就贵,一盔下去不得二百啊!”
“……”
星回充耳不闻。
哐哐哐,玻璃坚韧的胶膜在头盔的冲击下被击破,她破坏力极强地把玻璃解决掉,取出里面的救命神器——自动除颤器。
星回按电源键开机,让妻子把丈夫的上衣撩开,才想起来问:“试试吗,电击除颤?”
妻子彻底慌了,只顾哭不回答。围观的人中有看出门道的了,提示了句:“试啊,能救命。”妻子才懵懵懂懂点头。
“导线一端插在机器上,另一端电极片贴在伤者胸骨右侧,锁骨下方和左胸外侧、腋中线的位置。机器是全自动的,一旦它分析出伤者需要电击,就会自动充电……”
星回脑海中像过电影一样闪过这番话,手上麻利地跟着操作完成,确认妻子没有触摸到丈夫,按下电击按钮。
有除颤指征,AED开始对男子进行电击除颤。
还真是“傻瓜式”机器,星回冗长地呼出一口气。
救护车终于到了,医护人员接手后面的工作,一番抢救后男子有了心跳。往救护车上抬人时,医生对妻子说:“哪儿弄来的除颤器啊,幸亏它了。”
妻子下意识转身找星回。
星回摆摆手示意她走,一个人收好除颤器,放回宾利车上,本想留个字条压在雨刷器上,转念想到刚刚往车主手机里打过电话了,对方若要索赔是能找到她的,终是作罢。她检查过头盔,确认上面没沾玻璃渣,戴上后头也不回地骑车走人。
她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旁若无人,围观的路人反倒有点没反应过来,没立即散。
栗萧里在这时从旁边办公大楼的旋转门内走出来,他一身剪裁得体的墨浓西装,鹄白的衬衫领上系着一道朱墨色的暗纹领带,表情凝肃,一双眼精光内敛。
救护车的声音还隐约听得见,栗萧里行至车前,目光落在被砸的车窗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除颤器携带十年,他车都换了几辆,还是第一次被启用。
祁常安见状皱了皱眉,意识到刚刚那个未接来电的意图,正要送老板回大堂稍坐,他来处理,就听路人告状似的说:“是骑摩托车那女的砸的,快追啊。”
更有人邀功似的递上手机,要给他们看录下来的视频:“我有证据,那女的跑不了。”
祁常安身为特助,敏锐戒备,一个轻巧的走位便挡在老板身前,拦住了路人的靠近。
栗萧里侧眸,被红灯阻隔在路口的机车背影闯入视线,潜意识深处最敏感的直觉蓦地一动,他微微眯眼,天光映在他瞳仁中,透出些驼褐色,尤显犀利。
她远在八千公里外的米兰,即便回来也不会这么凑巧地遇到这种事,还精准砸中他的车。
栗萧里没敢奢望,在一秒一瞬间推翻了自己深心处的猜测。
祁常安搭了眼路人的视频,角度不好,看不清砸车人的正脸,遂看向老板。
栗萧里收回视线,吩咐:“换车。”
“是。”祁常安意会,马上让司机开了另一辆车来,不敢因一块车玻璃耽误老板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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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回一路快骑,到中医院精神科候诊区时时间刚好,扫码报到后就被叫了号,让她前往三诊室。
诊室内,与她一桌之隔的男医生抬头,视线落在她脸上,眸色隐隐变化。
星回因回身关门没捕捉到这一细节,她在患者椅上坐下,向医生问了声好。
是对陌生人的礼貌。
男医生错愕两秒,借由偏头看电脑的动作掩去外露的情绪,和她确认挂号信息:“星回?”
星回点头:“对。”
男医生咽了咽嗓子,收敛心神进入工作状态:“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
星回刚要开口,见旁边一位学生模样的小大夫盯着她,说:“我能提个合理要求吗?”
病都还没看,她作为患者倒还有要求了。
男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你说。”
星回看向小大夫:“病情算个人**吧,我只想说给首诊医生听。”言外之意,请他出去。
小大夫:“……”合着我还多余了?
男医生沉默两秒,屈指轻敲了下桌面示意助手:“主任刚刚找我,你去看看什么事。”
“……”确实是我多余了。小大夫起身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一医一患”的私密诊疗环境里,男医生问:“现在能说了吗?”
他嗓音清朗,语气温和,显然并没有对她这个看似合理,实则无理的要求生气。星回抬眸,认真打量了下那张五官轮廓分明的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在哪里见过。
最近有点神经质了,别人多看自己一眼都觉得是故人。星回甩开那些扰人的思绪,开始阐述情况:“我在仁和医院做过神经测量,测量结果是轻度抑郁,心理门诊也是同样的结果,医生建议我服用这两种药。”说着解锁手机屏幕,调出一张照片。
男医生倾身搭一眼她手机:“这两种确实是抗抑郁药,还可以起到镇静催眠作用。”
“我没吃。”星回迎着他的视线:“我认为他们是误诊。我这个人把别人搞抑郁了,自己都不会抑郁。放着好日子不过,抑郁什么?我明明只是失忆。”
她主观有了判断,带着固执地坚持。
男医生与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对视,面上平静无波澜:“那你是对失忆有什么想法吗?”
他不同于其他医生的反应让星回惊喜,她觉得这趟医院应该不会白来,切入主题:“六月初,我在米兰遭遇了一场车祸,昏迷后醒过来,对车祸完全没印象,连在米兰留学和工作的经历都忘了,只记得出国前的事,出现了五年多的记忆空缺。”
她叙述的整个过程,男医生都在凝神聆听,并迅速整理消化她释放的信息:她在一个和睦的家庭环境下长大,是家中长女,从小和父母关系亲密,尤其是父亲,在世界公认的最为著名的设计学府,服装教育的最高殿堂进修过时装设计。她查自己的银行流水发现,在米兰留学期间,父亲定时往她卡里汇的款,她一分都没取用过。
她出国留学没用家里的经济支持。男医生提炼出这条关键性的信息,蹙眉。
星回发现他的神情变化,说:“我是全额奖学金,参加设计大赛也获得过不少奖金,活着不成问题,但一分没花我爸的钱,还是让我有种和家里决裂的错觉,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她忘了为什么没花家里的钱。
男医生没追问什么,只说:“留学开销不小,你很厉害,一般女孩子做不到。”
星回笑了下,“这话听着有点性别偏见啊,你应该说,一般人做不到。”
男医生微微笑了下表示认同,示意她继续。
星回总结性地说:“车祸的事是我爸爸告诉我的,他恰好去米兰看我,亲历了那场车祸,幸运的是,他没事。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能自洽,我也了解过,确实有那么一场交通事故的存在。但我直觉这份说辞有隐瞒。”
最后一句话,她语气不重,却隐含坚定。
男医生从专业的角度解释,“如果车祸导致脑功能障碍,是可能失忆的,尽管这种概率比较小。”
问题在于,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显示她健康得不行。星回了解过,若确实因车祸失忆,通过治疗一至两个月也该恢复,可现在两个月过去,她一点改善都没有。父亲从小疼爱她,但凡有一点机会和希望都会去尝试,这次却没提过治疗的事。这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男医生伸手给她搭脉:“失忆对你现阶段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星回想都没想地说:“没有明显影响。”
男医生抓重点问:“什么叫明显影响?”
星回的目光透着狡黠,“生活不能自理那种。”
她好端端坐在这,还能对医生提要求,生活能不能自理一目了然。
男医生失笑,“从脉象上看,你气血充足。从面相上看,”他手上微动,握住她手感受一两秒,随即松开,“你精神焕发,四肢温暖。抗抑郁的药你如果不想吃,可以不用吃,能让医生有那样的诊断,应该是你最近过于多思多虑了。”
星回不反驳他“多思”的判断,分享自己思出来的结果:“大脑失去记忆也可能是疾病引起的对吧,我了解了几种记忆病,和我的情况对照了一下,感觉最像‘时间错位症’。”
男医生神色变了变。
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病,患者的精神年龄会毫无逻辑地变化,可能老化,可能倒退,后者要更麻烦一些。精神科医生没人不知道这个病,也没人敢凭一次面诊确诊这个病。
“依你现有的失忆症状来看,这个怀疑并不成立。”
“剧烈到能够导致失忆的车祸,却没留下脑震荡的后遗症,不算什么奇迹。”
“人的大脑有八百六十亿个神经细胞,有更多的非神经细胞,记忆的复杂程度不亚于它,遗忘也是。”
“没人能够二十四小时跟在你身边,你自己要留心观察,一旦身体有不适,或出现记忆反复等异常,随时来复诊。”
男医生给星回排除了精神分裂症、精神障碍这些精神类的疾病,没让她做任何检查,除了以上的总结,再没说其他。
星回在离开前又打量他一番,“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男医生原本正要给她完善病历,视线在电脑上,闻言抬眸:“这是要我电话号码的潜台词吗?”
星回没解释自己并无搭讪之意,只挑了挑眉,“我说是的话,你会给吗?”说完关上门走了。
观光梯正好停在这一层,星回没留意是上行,径直走了进去,上到顶层等人都下去,又上来一拨人,她再跟着下去。
对面的观光梯自下而上,两梯在转换层平齐,星回不经意间抬头,便看见了对面吊舱里的栗萧里。他西装笔挺地站在透明的轿厢里,头微微侧向外面,天光笼罩,勾勒出的侧脸轮廓立体好看,有种成熟俊朗的魅力,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星回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驻,心中陡起波澜。
这一天真是奇妙,跑一趟医院的光景,遇见和他同款的车贴不说,茫茫人海,连他的人都能偶遇。她深呼吸,欲收回视线转身。
仿佛感应到什么,栗萧里忽而转眸看过来,那双桃花眼沉湛深邃,目光穿过透明的轿厢壁,缓缓聚焦在星回脸上,原本平静冷淡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瞳孔微微收敛,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意外。
两个轿厢却像隔着楚河汉界,让一切无从表达。
星回如鲠在喉,她强自收敛心神,看似若无其事地朝对面颔了下首。
栗萧里迅速回身去按电梯键,却没来得及阻止电梯运行,电梯已重新启动,继续上行。他再次回眸看过来,星回那端的电梯已同步下行,她也背过了身去。
等栗萧里再从楼上下来,门诊大厅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星回的影子?唯有强劲有力的摩托车引擎声有如闷雷,穿过嘈杂传进耳里,他循声追去廊檐下。
外面又下雨了。
轮胎碾压地面激起一圈圈荡漾的水波,她的长发被潮湿的风带起,纤瘦的背影很快融于滂沱大雨里,急切地仿佛是对他的躲避。
摩托车的声浪远去,栗萧里垂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腿。
他淋过更大的雨,是她把他带出来的。她却像流星似的飞走了,把他留在了原地。
栗萧里一言不发,像被困在了雨里。
祁常安站在旁边,看着老板那双深邃的眼迅速红了,疯涨的湿意藏不了一点,心头酸涩不已。
一千八百个昼夜,四十多万飞行里程,连外人都感觉到的满腔爱意,终于感动了那个老板执着的人。
祁常安忍不住说:“栗总,您应该高兴。过去五年,您跑了那么多趟米兰,终于把星回小姐找回来了。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场重逢,是他震耳欲聋的思念有了回响。
栗萧里笑了一下,笑里有如释重负的欣慰,“她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让大家久等了,留下的都是真爱,谢谢守候!
新朋友都是缘份,期待共鸣。
相信新故事不会辜负你们。冬至快乐!
本章不限数量了,都有冬至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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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版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