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时和叶负归也忽然缓过神,向徐川冲过去。
就在此时,一个黑衣男子出现拦住了他们。
男人戴着面具和斗笠,根本看不清脸。
他手戴银色护腕,腕上有很多暗器,能让人看清的,就是固定在手腕中指处的蛾眉刺,那是一个中间粗两头尖的椎体,可以随着手腕的转动在指尖旋转,眨眼之间就抹了别人的脖子。
那些看热闹的江湖人士又是一阵喧哗,“‘七步杀人’唐夜冥?!”
那是除了徐川之外,梨花宫最让人忌惮的杀手。
七步之内,必取人性命。
有了唐夜冥的帮助,赵谓之他们都无法近身。
南星听着他们的打斗,手指触碰了一下令牌上雕刻的白色花瓣,抬眸,“所以,杀我的委托人是谁?”
对面的人动了动,轻轻开口,“徐川。”
南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感受,只觉得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质问都像是最后无关紧要的形式。
“他为什么恨我?”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
南星等了一会儿,又凄然地换了个问题,“沈先生的信,是你送的?”
这次,那人点了点头。
“协助我逃脱,就是为了杀我?”
那人再次点头。
南星笑了,笑的很难看。
南星很少笑,同行的这一路上都没有笑过。即便有时高兴,也是偷偷提一下嘴角。
徐川知道,即便是沈先生在的时候,这小孩儿也很少笑,他习惯了克制情感,习惯了冷着脸对待一切事情。
可惜,他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小孩儿第一次学会这么笑,却不是因为高兴,而是绝望。
真是很讽刺。
南星看见他指尖的花瓣,那天救下自己的东西,现如今成了杀死自己的武器。
他突然很想知道一个答案,“不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你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徐川的内力已经聚集在了指尖,南星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答案。
“你回答我!”他突然发怒,但是声音提高的一时间,眼圈也立刻红了,“那些记忆,还有这一路的情谊,都是装的?!”
“……抱歉。”
徐川忽然抬手,白色的花瓣穿过他的心脏,染成一片血红。
南星觉得视线一瞬间模糊了,不知道是不是眼泪。
应该不是,他从来不会哭的。
他听见赵谓之撕心裂肺的哭喊,听见周围人纷纷的议论和谩骂,那些声音逐渐远离,就好像他正在被慢慢地拉开,远离这个世间。
南星本来不在意的。生与死,对他来讲没那么重要。反正生也是永远在暗无天地的地牢,死不过是更长的黑暗。
他只有一个执念,就是找到师傅。但是信是假的,师傅六年前就已经死了,那生与死对他来讲,就更没有什么重要了。
旁人说他冰冷,不近人情。南星确实很少有格外强烈的情感,虽然赵家和刘平囚禁他,但他没有恨到要复仇的地步。
他似乎从很早的时候,就被地牢里日复一日的黑暗抽去了强烈的情感,既没有对生的渴望,也没有对死的恐惧。
但是现在,愤怒,悲伤,绝望……这种极端的情绪几乎是在一瞬间裹挟住他的心脏,他不甘地盯着那个人,似乎想要扒开那张面具看个清楚。
这个人的皮下究竟是什么?
十四,徐川,望舒,究竟哪个是真的?!
他当真没有一丝情感吗?!
南星体会着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撕扯,这一刻他不想死,他想拼命看清这个人,直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许多人都围了上来,那位带着小女孩儿的左云朗率先上前检查了一番,“唔……真死了。”
其他人也陆续上前查看,其中有些人检查完后就快步离开了,就好像只是来确认一下周熠的死讯。
徐川多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转身离开。
周熠的死讯很快传遍了江湖和朝堂,议论者不计其数。
徐川成了众矢之的,梨花宫的杀手滥杀无辜,扰乱江湖规矩再次被搬到台面上批判。
原本持中立态度,或是根本不清楚有周熠这个人的,现在都纷纷跳出来表示同情。
一个被囚禁了十几年的皇子,原本只通晓一些自保之术,不通人际。如今在江湖人口中,成了身陷囹吾,有机会翱翔却被折断了翅膀的鹰。更是成为了有可能对抗内厂,使大周逆风翻盘,但却不幸夭折的遗憾。
那么造成这不幸的根源——梨花宫,就变得更加面目可憎了。
万骨山脚下,那个叫左云朗的青衣男子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缓缓走来——被抱着的少年正是“已死”的南星。
徐川上前几步接过人,他看了看少年胸口的伤,随后又用内力探了一下,确定南星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才缓缓松了口气。
左云朗“啧”了一声,“不信我的医术?放心一百个心吧,未伤及要害,闭息丸的解药也已经给他服下了,过不了几天就会醒。”
徐川点点头,将人交还给他,“假尸体呢?”
“被赵家小子带走了。他倒是一片真心,顶着那么多江湖高手,拼死也要带走尸体。不过也好,落在他手上总比落在内厂手上让人安心。”
说完,左云朗看了眼怀里的少年,“喂,你真打算让我把人带走,不给他一句解释?”
良久,徐川摇摇头。
没什么解释的。动手的人是他,欺骗的人也是他,南星日后恨他也是理所当然。
手上既然沾染了血,就肯定要受到反噬付出代价。他的罪过,他会去赎。
但是以南星的身份,要想在这样的世道里活下去,不用被关在暗无天地的牢笼,不用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是很难的,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但假死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想要真正地活在阳光下,那就必须射下那层遮天蔽日的屏障——内厂。
和柳寒说的一样,这件事,梨花宫或许不会做,但徐川一定会做。
唐夜冥急匆匆赶来,“不好了宫主,小皇子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到梨花宫,梨夫人……让您即刻回去。”
徐川毫不意外地扯了下嘴角。
左云朗也适时提醒他,“内厂一直忌惮你,所以才留着梨花宫,现在你公然刺杀叶胡桉和小皇子,惹得江湖众怒,内厂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除掉你。”
徐川不在意地抬了抬眼皮,目光再次落在南星身上,“他擅长医毒之术,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你好好教,他不会让你失望。”
“哦……”
“还有,他醒来后或许会闹着来梨花宫,你帮忙拦着,尤其是近日关于我的消息,别让他知道,无论什么。”
“无论什么是什么?”左云朗故意问。
“就算我死了,也别告诉他。”徐川的话很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左云朗“啧”了一声。
其实这人也没有把握吧,面对拥有几十万兵权的内厂,谁敢说就一定能渡过这场难关?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也抵不过千军万马的人海战术,不然方枫怎么会死。
但这件事和他无关。左云朗完成任务般地挥挥手,“随你怎么折腾,小皇子的事我左云朗应了,就当替安隽还你人情,两清了。”
徐川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
这一次……的确不知是生是死,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南星长大。
“宫主,您伤口出血了。”唐夜冥道。
徐川低头看见了胸口的血迹,不知想起了什么,扯了扯嘴角,“没事,回去吧。”
“死了?”
沧州城的皇宫内殿中,歌舞升平,刘平禀退了一旁的舞姬,目光扫过他旁边的小皇帝,勾了勾手。
小皇帝顶着一张和南星一样的脸,畏畏缩缩地过去。
刘平一把掐住他的下巴,笑得露出了一排阴森的牙,“听见了吗,你的亲生弟弟死了,怎么样,伤心吗?”
小皇帝连连摇头,眼里立即就含了泪,“我、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
哭,就知道哭。
“同样是皇子,一母所生,命运却千差万别。周始啊,你弟弟可是块硬骨头,八年前逃出去过一次,现在竟然再次越狱。你说,那梨花宫宫主究竟是真的杀了他,还是……”
他笑了,笑声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没再继续说下去。
周始还是一直摇着头哭,嘴里重复着:“别打我。”
刘平心情很好,“这次不打你,这次,该受罚的另有其人。”
一旁的刘广袤屁颠颠地问刘平,“哥,我们现在要杀徐川吗?”
“当然,他杀了一个何其无辜的小皇子,江湖众人都看着呢。”
杀堂主,杀皇子。这样一把随时会指向任何人的刀,大家都会畏惧。
内厂在江湖中名声固然差劲,但是经此一事,他徐川更是处于劣势。
一个站在被道德谴责方的人,江湖那群自诩正义之士,是不会帮他的。
现在杀他,是最好的机会。
刘平拿出兵符,刘广袤眼睛一亮,立即要伸手去接,结果刘平道:“叫赵向荣来,让他亲自去。”
“可是……”
刘平没理会他的可是。
在一旁寂静了许久的小皇帝抽噎了一下,哆嗦着问:“他是在替我受罚吗?”
刘广袤再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说你是单纯还是蠢啊,听不听得懂……”
忽然,一旁的刘平笑了,这让刘广袤很是疑惑,“怎么了?”
刘平反问他:“听说周熠的尸体被赵家小子带走了?”
“是啊,赵家小子疯了似的,我们的人看在赵向荣的面子上才没杀他。”
小皇帝倒是点醒他了,当着江湖中人的面杀,尸体还消失无踪,周熠究竟死没死可说不准。徐川未必是接了委托杀人,这样的代价是多少委托费都不够的,除非,他是在救人。
用自己的代价,替人受过。
刘平很是满意他这个做法,这算是一命换一命吧。
一个被囚禁了十几年的傀儡,就算活着,又能翻出什么浪?用梨花宫宫主的命来换,可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