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阴湿,叶负归带了伤药和炭盆。
赵谓之环臂站在一旁听两个人讲话,心里一阵郁闷。
叶负归来这里探望,还非要拉上他干什么,不认识自家地牢还是怎么着?
从他们的对话里赵谓之才知道,他们两个竟然有婚约。
真是的,方之时这样泼辣的女人竟然和这么一个温润的小公子有婚约,他们俩根本不合适好吧!
算了,关我什么事。赵谓之这么想着,手指不知不觉地摸到了口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圆润的珠子,冰凉的手感,上面系着繁琐的绳结。他没有拿出来,只是摩挲了一会儿,满不在乎地在心里“切”了一声。
真烦,想睡觉。
而一旁的叶负归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嘱咐方之时按时上药,不要着凉。
方之时拍开递过去的暖炉和伤药,“搞这些玩意儿干什么,把我弄出去!”
若是放在以前,叶负归肯定照做了,但今日他不能放。
若是方之时知道令牌的事情,以她的脾气,绝对会守在叶胡桉身边,拼死也要会一会梨花宫宫主。
但是叶负归不能让她这么冒险,这是他爹的事情,他们欠方家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方之时因为他们出事。
“小时,爹很生气,不然你今日就先在这里,等……明天,他气消一些,我再放你出来。”他柔声安抚,但语气里含有几分恳求。
方之时和他一起长大,彼此都再了解不过,连对方抬抬手都知道想要什么,她直接就问:“出什么事了?”
“说什么呢,不过是因为小皇子的到来,爹一直头疼。”
说着他在背后给赵谓之做了个手势,赵谓之一阵无语,但碍于心胸,他还是大气地过去了,“方之时,那叶胡桉可跟我们说了,只要十四的伤稍有好转,就送我们去青州城,你休想再打南星的主意。”
叶负归示意他再说点,赵谓之想了半天,“嗯……还有,这个还给你,我不稀罕。”
说着他把那颗珠子扔给了方之时。
方之时看了一会儿,神色古怪,问了句非常炸裂的,“你喜欢我?”
她未成亲的相公还在一旁站着呢,她就大言不惭地问另一个人是不是喜欢她。
三个人之间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赵谓之一下子被踩到尾巴似的蹦起来,“你放屁!老子喜欢你什么,老子凭什么喜欢你,你、你太不要脸了!”
“问一句而已,这么激动。”
赵谓之刚要松一口气,谁知那女人又说:“你要是喜欢我,就帮我劝劝小皇子,让他心甘情愿地跟我合作。如今的世道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尤其是他。你也不喜欢刘平吧,刚好我们一起对付他。”
“你有病啊!”赵谓之气得再次跳脚,“你当这是过家家呢,搞不好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要赔上他的!”
方之时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格局,为了天下人牺牲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
“不是,你怎么不牺牲,你怕死啊?”
方之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怕死?
她爬过终年寒冰的万骨山,跨过燃烧自己父母兄弟的火海。她的爹爹,是当年大周唯一一个手持长戟和五万兵马,敢与刘平刀刃相向的英雄。
那是曾是在乱世之下唯一用长戟撑起的平和一角的人。
她虽然忘记了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但她知道,十万兵马血染万骨山的那一刻,他爹心里肯定不是怕,是恨。
恨这个世道,恨那些陷害他,让大周完全沦为宦官玩物贵人。
所以,她方之时也不会怕,她只会让一些该死的人去死,该付出代价的人,早晚付出代价。
这种骨子里的憎恨,赵家人是不会明白的。
所以方之时懒得跟他解释,只是嘲讽道:“你以为接近小皇子的人都和你一样这么单纯吗,他身份如此,不会有人真心待他。哎,叶负归……”
两人一齐看向空空如也的旁边,叶负归早没影了。
方之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似乎是一点也不意外这个操作。
倒是赵谓之在心里怒骂,这个混账好一出金蝉脱壳,亏他还觉得叶负归儒雅!!
南星在外面坐了一夜,不经意间抬头,才发现天已经破晓。
深蓝的天空像是巨大的罩子,带着初时的寒气,将世间的万物盖在里面,一望无际。
他站起身,手脚冰凉到麻木了。他缓了一会儿,直到能迈开脚步,才往院子哪里走。
南星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要把一些话问明白。
他可以不介意十四利用他,甚至可以无视叶胡桉的死。但这次后,他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
他要问清这人为什么叫十四,又为什么叫望舒,六年前他们怎么见的,彼此之间说过什么。
他想知道,这个人每次莫名奇妙的消失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来,以及……什么时候会走。
只要这人告诉他,他就可以不介意这场骗局。
南星在门口站了一刻钟之久,终于还是抬起手。可是,他的手背刚落到门上,那门就像没长骨头似的,“吱呀”一声,朝里开了。
被褥没展开过,床铺是冷的,屋里比外面都要阴冷几分。
赵谓之回来时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经意往院子里一瞥,忽然看见一个面色惨白,头发乌黑的人坐在白梅树下,沉沉的,像死了很久。
他惊叫一声,三魂七魄这才回笼,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南星。
“你一大早坐这里干什么吓死人了!!”
那小孩儿没有说话,走近了才发觉,南星身上浸透了寒气,就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不会一个晚上都在这里吧,十四呢?”
南星沉沉地转眸,“不在。”
“怎么会不……”赵谓之忽然回神,不在?!一个晚上都不在?!!
“不会是、行动了吧?”
那叶胡桉……
南星没有答话,本就有些冰冷的眸子如今更像是浸了寒霜,他定定地坐着,像一尊风干的了雕塑。
“南星你别不说话啊,我、我们现在怎么办?”到底是站在十四这边帮他隐瞒,还是尽快将十四的身份告诉叶负归,救下叶胡桉?
其实,赵谓之是倾向于后者的。
“南星,叶胡桉虽然有些懦弱,但他在江湖上也称得上仁义正直,若不是有道堂,周边的土匪也不会这么安静,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南星盯着那棵白梅树,依旧没有答话。
就在赵谓之急得团团转,就要不管不顾地去救人时,南星忽然拉住了他。
南星握得很紧,手心冰凉得像是一块石头。
声音沙哑地说:“别去。”
“你……”赵谓之忽然说不出话了,因为他感觉到这小孩儿的手在细细发抖。
南星是聪明人,即便不太懂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但也懂是非,知大义。
在雪落城时,宫无言要救他,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愿连累宫无言。一路上虽端着事不关己的清冷态度,但无论是兰城的大火,还是为百姓铲除龙虎寨,他没有一次真正拒绝过。
赵谓之知道,南星只是外表冰冷,其实内心非常细腻敏感。
或许是从小被囚禁的缘故,他十分重感情,虽然嘴上不说,但旁人对他好一分,他便会记在心里。且不说十四救过他们几次,单是看两人之间的相处赵谓之就知道,南星往心里去了。
所以现在,即便南星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成为叶胡桉之死的帮凶,也依然不想供出十四,心甘情愿被人利用。
赵谓之深深地叹了口气,颓废地坐在他旁边,“值得吗,十四对我们的情感未必是真心,可能都是徐川为达到目的装的。”
赵谓之:“江湖规矩,不杀正直刚勇之人。但杀手不一样,他们不会管杀的是谁,他们就是把刀,拿钱办事,不论情感,若是下一场委托被杀的人是我们,他也会下手的。”
听到这里,南星才稍微有些反应,“他不会。”
赵谓之又叹了口气,“你不了解杀手这一行的规矩。”
“我不了解杀手,但我知道,他不会。”南星握紧了袖中的手,像是握着什么救命稻草,“我很早就见过他,他不会把刀指向我。”
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是南星唯一坚信的筹码。因为那些,他始终愿意相信十四。
他总觉得,那个喜欢坐在院子里看梅花和鸟雀的人,不会因为一个“规矩”,就成为任凭别人差遣的工具。他手中的利刃,一定不是为了杀人而生的。
“叶胡桉在什么地方?”南星忽然问。
赵谓之决定听南星的,便带他去了。
还没见到叶胡桉,有道堂里的风声就已经不对了。尤其是越靠近书房,周围的高手就越多,几乎将那里包裹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茧。
两人心里都不免有些担忧,这样的守卫,十四真的能成功吗?
他们还没有靠近,就被外圈的人很有礼貌地请回去了。
“哎大哥,我想问一下,叶堂主还好吧?”赵谓之拉住那个黑脸的汉子问。
那人拍了拍胸脯,“放心,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别说是徐川,就是他师傅苏愧来了都够喝一壶的!”
“啊、是么……”
赵谓之笑了笑,拉着南星往回走。
只是两人还没走远,书房里忽然传出一阵惊呼,周围的高手都惊觉似的立即冲进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叶胡桉的尸体躺在书房的正中央,胸膛处有一道巴掌宽的刀伤,但是血液凝固了,从伤口处向外扩散,皆是密密麻麻的冰霜。
叶负归跪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大喊,“别看了,叫大夫,大夫呢!!?”
本来已经准好的江湖郎中如今看到这个局面,因为不想得罪梨花宫,都悄悄离开了。周围皆是些拿刀剑的,束手无策地看着。
南星在门口僵站了一会儿,忽然机械地往前一步,“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