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两日没休息好,一路又神经紧绷的缘故,下午南星离开后,真的在屋里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已经是傍晚,橘黄的残阳落在天空边缘,融化成暖光一片。
他一出门就看见十四坐在院子里,斜斜的阳光照在身上,如同盖了一层金黄的薄纱。
南星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眼前总是会回想起这人身上的伤疤。
十四究竟叫什么,是什么身份,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南星都不确定。
唯一在心里暗暗相信的是,这人总不会害他。
毕竟一路上救了他这么多次,若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作为回报,南星理性地觉得自己不应该计较。
就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才可以对这些算计视而不见。
刚刚靠近,椅子上的人就看见了他。
“把衣服脱了,伤口要换药。”南星说。
“才半天?”
十四只是表示一下不解,但是刚开口,南星就将脸一板,当即问:“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
路上匆忙,药是方之时随手买的,虽然能用,但并不好用。如今有道堂要卖他们人情,又想尽快将他们送走,自然会送些好药来。
南星抬起手时有些犹豫,他递给十四一卷纱布,“会疼,可以咬着。”
十四失笑,“不用。”
“……”逞什么强。
南星叹了口气,尽量轻轻地将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上。但是抬起头时,却发现对方没有露出一点点痛苦的表情。
这个药南星见别人用过,沈先生说它虽效果好,但痛感也是最高的,就像是将辣椒水泼到伤口上一样。他亲眼见过一个七尺高的大汉疼地满地打滚,鼻涕眼泪掉了一地。
他本不想给十四用这种药,但伤口太深了,如果不用这个,即便缝合了,稍有行动也会立即裂开,十分危险。
可让南星诧异的是,十四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算再能忍痛,发抖和冷汗也是不可控制的。
但十四就像感知不到一样。
“疼吗?”南星问他。
十四摇摇头。
“说实话。”
终于,十四偏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用一种像是在说早饭吃了什么的语气随意道:“小时候受过些伤,不会疼了。”
南星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一时没理解什么叫不会疼了。
“……触觉呢?”
“有,只是不会疼而已。”眼看南星的眉头皱起来了,十四立刻补充道,“是件好事,能省去不少麻烦。”
“麻烦,什么是麻烦,疼痛吗?”
“嗯。”
“你……”南星深吸了一口气,险些被气死,“你可知这样有多危险!?没有痛感,一点小伤就可能要了你的命!”
所以,这人身上的伤,有时候根本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受的。
不会疼又不是不会死,伤口长时间不被发现,无法处理,导致感染丧命的比比皆是,这人就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过去了?!
南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最近因为十四情绪起伏严重,对方一句话,他就想要追根究底,将对方的过去问个遍。
可十四只是轻笑了一声,没当回事,“没那么严重。”
南星本来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管那么多,他们充其量只是利益关系。这人救了他,作为回报,他应该也可以不问目的让这人利用一次。
至于其它的联系,或许就是过去那个零零碎碎的记忆。
但十四总不愿意提,可能因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既然如此,也算不上联系。
他该说的都说了,点到为止即可,和别人建立太深的关系是个麻烦,南星知道自己不该再追问下去。
可即将离开时,一直冰凉的手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良久,坐着的人才说,“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南星看着他,心脏不明所以地跳快了起来,竟然没有立即挣开,而是问:“什么?”
十四的手指在他手腕上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犹豫。
“不愿说,还是不能说?”南星问。
十四放开手,忽然笑了,“开玩笑的,药别忘了。”
说完就闭上了眼,任凭南星站在那里凝视着他,也没有再说一句。
南星握紧了手,再次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他总不会杀我,无论什么目的,就当是还他人情了。
心里是这么想,但是回屋时巨响的关门声却暴露了他的心情——怨鬼似的。
十四缓缓睁开眼,漂亮的眸子有些悲伤。
太阳落山了,明日,就要开始了。
南星不知道十四在计划着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有一团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让他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总是莫名烦躁。
夜里他实在睡不着,出门散心。为了避开十四,他没从院子过,而是走了后门。
他想起赵谓之今日的奇怪反应,决定去问一问怎么回事。
南星不是傻子,在轿子里听到“望舒”这个名字的时候,赵谓之的表情就明显不对。那之后他就一直避着十四,还拐弯抹角地提醒南星。
南星不是猜不到,只是不想面对这层面纱背后的真相而已。
十四拉住他的时候,他真的以为那人要说些什么了,但是什么也没有。
就像被人高高吊起,却又轻轻放下的那种失落。这让他快要骗不过自己了。
刚出门,他就被一个身穿软甲的男人拦住了去路,“有个叫赵谓之的,你认识吗?”
“怎么?”
“他被关在了牢里,你要是周熠的话,就跟我走一趟。”
南星:“……”
面对南星的冷脸,赵谓之十分心虚,支支吾吾没说话。
对面牢房牢友——方之时替他开口了:“他自己在外面转悠,转到牢里了,牢里管事的问他叫什么,他没脑子报了真名,恰巧那位管事的跟赵家有怨有仇,一怒之下就把他也踹进来了。”
赵谓之嘴硬,“你还说我,你不是一样违反规矩被关进来了!”
南星:“…………”烦中添乱。
他用皇子的身份将人捞了出来,两人正要走,方之时喊了一声,“喂,我替你作证叫人,你们也该帮我一个忙!”
说的那叫一个义正言辞,好像完全忘了他们是被她抓来的。
赵谓之一蹦三尺高,“凭什么?!”
但看到她脸上的伤,又莫名有些心软了。
算了,好男不跟坏女计较,他趾高气昂地过去,“说吧,要老子替你干什么,拿药还是叫大夫?”
“帮我去看看叶负归。”
“啧。”
“怎么了,很难?办不到?”
“放屁!老子这就去!”赵谓之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拉起南星就走,结果走一半忽然站住,“……我不知道叶负归住哪。”
“我有话问你。”
赵谓之正想着怎么找叶负归呢,看见南星忽然这么严肃的表情,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怎么了?”
结果南星目光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刚张开嘴,又像是忽然泄气了似的,“算了。”
“????”不是,谁家好人说话说开头啊!?
“不是南星,到底什么事……”
不知是不是为了故意堵他的嘴,南星立即拦了个下人,问清了叶负归的住处。
“大哥,叶负归什么的都不重要,你刚才到底想问什么啊,急死我了!”
南星不语,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通过另一个人的口去了解十四。
他……需要一点时间。
很巧的是,叶负归和他们在路上遇见了。
赵谓之一看见他,叭叭不停的嘴就闭上了,好像在故意装文雅维持形象似的。
但是赵谓之眼尖地注意到叶负归是从叶胡桉的书房出来的,而且他的脸色很差,几乎可以说是惨白了。
他忍不住问:“你、你爹还好吧?”
良好的教养让叶负归纵使心事重重也不忘礼节,他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多谢关心,他还好。只是……情况特殊,有道堂近日人心惶惶,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哦没事没事。”说得赵谓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个,是方之时让我们来看看你,我们也不知道看什么。就……你也别伤心,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很难。”一提到这个,叶负归就像是一瞬间老了许多,整个人透露着一种疲态。
“不会吧,梨花宫的杀手再厉害那也是人呀,他们不可能说杀谁就能杀谁的,况且还是叶堂主这样武功高强人人敬仰之辈。”
谁知叶负归摇摇头,请他们到屋里来,倒上了热茶,“你们有所不知,这次的令牌,不是普通令牌。”
“那是什么?”
“梨花宫宫主的令牌。”
赵谓之一口热茶全喷地上了,“你说什么!!!?”
两人从叶负归那里出来时,赵谓之还是一脸呆滞的神情。
南星等了一会儿才问,“梨花宫是什么,令牌又是怎么回事?”
“南星啊,我、我必须要跟你说一件事,我实在瞒不下去了。”
他颤抖地扶上南星的肩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天前,叶胡桉收到了梨花宫的令牌。你、你可能不知梨花宫,那是一个杀手组织,非常非常非常霸道!他们的令牌就相当于死亡预告,收到令牌的人,不出三日必死无疑。”
“梨花宫宫主……叫徐川。我不知道他现在什么境界,但肯定的一流以上,他的冷刃被江湖人称“无人不可杀”。”
南星看了一眼叶负归的方向,“所以明日,是叶胡桉的死期。”
“重要的不是这个,是……”赵谓之踱来踱去,纠结地几乎要把头发抓掉。
南星一挑眉,忽然明白了,“十四和他们有关?”
“你知道!!!?”
……现在知道了。
竟然是杀手啊,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杀叶胡桉?
虽然有所准备,但这个真相还是还是让南星有些不舒服,就好像以前所有的事情,都蒙上了算计的意义。
“他的本名,叫徐川?”
“是……”
南星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无人不可杀,好厉害的头衔。和院子里那个爱晒太阳,永远带着温柔笑意的人相差真大,让人无法想象。
十四难道是假的吗,是徐川装出来的?
这个念头出现时,南星心里一紧,不知为何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般,非常不舒服。
他敛下眼,一言不发地回去了。
赵谓之在后面叫了好几声都没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