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塞北八万里 第13章 夜谈４

“若是就这样也还好，说一句不讨喜的话，那杀人的死了就死了，攻破了长歌就攻破了，和我们老百姓的关系又不大，顶多是收入少了而已——我知道这话虽然不对，但是你确实得承认，对于我来说是实话，大实话。”

李秀莲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知自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打心眼儿里我就没觉得自己有多好，也没那么重要。但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杀了人，杀了百姓。”

沈霜略有些疑问，以为她说的“杀了百姓”是指杀了长歌的百姓，但是觉得不对，问道：“‘杀了百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李秀莲眼角划过了一滴泪水，隔着篝火看得不真切，但是那向下滑落的透明的东西是不会看错的。

一阵噤声，沈霜知道这件事情可能戳到她的心上了，沈霜和她就是今天才见的面，但是沈霜知道，李秀莲想把往事倾吐出来，但是可能现在突然回想，到底是有些伤感，沈霜知道该怎么哄人，但是她觉得现在应该让她自己好好地去消化消化，别人的安慰只会适得其反，让她更加沉浸在悲痛之中。

李佳怜也抱住母亲，母亲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倒在李佳怜的怀里，刘知摇了摇头，只是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并未说话。

沈霜四人此时也静着，并没有说什么话，未羊和沈三也没有笑，只是静静地望着篝火，和在焰火背后抽泣的人。

半晌，李秀莲说道：“罢了罢了，没事儿了，我继续说。”

只见李秀莲摇了摇手，调整调整了心情便继续说道：“我先前不是说，当那些人来到司镇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带着佳怜吗？实际上啊，那个时候，是我和她爹带着女儿，但是她爹嫌弃这个小镇子太破太穷，就到了别处发展，所以我才说是我一个人带着女儿。”

沈霜说道：“您也一定很累很苦吧。”

沈霜想到了父亲沈左从小把他拉扯大，十分不容易，有感而发出了这一句。

“可不是很苦嘛，每天早上做饭，上午做农活，下午洗衣，晚上做女红，什么重活儿都是我的，”李秀莲看向李佳怜，用她那干燥的手抚了抚李佳怜的脸，说道，“不过到底是自家闺女，苦不苦，累不累的都是没有什么的。”

李秀莲说道：“她爹在外赚钱，一会儿在长歌，一会儿在塞北的，居所无定，但是每个月都会回来一趟，和我们团圆。”

“我倒是也没说什么苦啊累啊的，当时在这司镇里，谁不苦谁不累啊，生活虽然不好过，但是论起来，我们也算是司镇里较为有钱的了。”

李秀莲叹了一口气，说道：“后来就是那些人来到了司镇，来传扬他们的教习有多么多么好了，当时全镇子里的人都被迷住了，没有人干农活儿，没有人做女红，只要你去学了，人家什么东西都给你发好了，还需要你自己动手吗？很显然，不需要了。”

“所以，我哪里做得下去啊，没人买还费时间费力气的，我没办法只能去教习去了，但是她爹啊，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这司镇有人来教习，教习完还能有钱拿，这一下她爹就心动了，也是，不论这事儿发生在谁身上，谁不心动啊，我能理解，所以我也没多劝他些什么，毕竟我自己也去教习去了。”

“教习的时间倒也是极为宽松的，每个月不仅有钱拿还有粮食吃，当拿到手里以后，我差点就觉得这个是真的可以赚钱了，而且以为这个道法是真的了。”

“可是啊，我太愚蠢了啊，经过后来的事情，我知道了他们要做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所以我就告诉了她爹。”

李秀莲将李佳怜抱了紧了些，说道：“她爹说啊，就算我们知道了，也是无力回天的，先不说就算告诉了朝廷，朝廷会不会信，其次就是万一信了，那些叛兵又撤兵了，到时候两头都讨不着好，就没有办法在这塞北生活下去，就算是长歌也不会收留我们啊，这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啊。”

“我心下一想，他说的话并没有错，小老百姓能做些什么事儿呢？所以，我们就没把这件事儿当成个事儿，就任由这件事儿去了。”

“可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人要选一个人，作为内门弟子，既然他们想要谋反，我便知道做他们那外门弟子，最后肯定落不着个好出来，看着他们那一个个的争先恐后想当内门弟子的样子，我就一阵心悸。”

“我若是不去阻拦，他们中必然有一个人会遭到迫害，我若是去阻拦了，一来百姓们肯定不会高兴这是其一，其二就是这要是被那些人知道以后，恐怕我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之地啊。我和她爹只好作罢，不敢言，也不敢怒。”

“哪晓得他选的不是想当的，他要从所有人中选一个最好的，我心下有些慌了，他选的人哪儿是什么内门弟子，分明是一个冤大头，我怀疑他会选我，毕竟我心里实在是太慌了”

“结果他，他，他没选我，倒是将她爹选上了。”

说到此处李秀莲泪水忍不住得下流，沈霜四人心下也明了了，这选上的人就是要进军营里攻打长歌的，至于这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人做内门徒弟，就不知道了。

又是一阵哭泣，沈霜实在是不忍，说道：“已逾多年，您节哀。”

李秀莲缓了一会儿，说道：“我实在是忘却不了他的一切啊。”

说完以后，她又是一摇手，说道：“算了算了，我没事的”

“我方才是说到了，她爹被选中了——当天晚上，我便知道了，但是我是始终不明白啊，为什么他就选中了她爹，我实在是没有想明白啊。后来他们说这长歌府实属不详，得一举攻下长歌府，这一下百姓都对长歌府大有怨言，又联想到了先前圣女一事，那更是不得了，恨不得一口吞下长歌。”

“于是，他便蛊惑了塞北十六部，使塞北十六部的百姓都听他的指令，这蛊惑之言还是围绕着天选和天命说的，我实在是有些惧怕，就怕这塞北十六部敌不过长歌，那这样的话，她爹不就，不就．．．．．．”

说到这里，李秀莲没有哭泣，说下去了，道：“唉，结果你们肯定也都知道了，长歌告捷，塞北失败。而正当我收拾她爹的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封信件，想着一定是有关于那个‘雪莲花’的，所以我立即拆开了，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林夏问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李秀莲说道：“你等我拿出来一下。”

李秀莲很快地拿出了信件。

“吾妻秀莲，当你看到这封信件的时候，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知道塞北战败的消息了呢？我为什么会提前知道啊，因为他们根本是战胜不了长歌的，无论是兵力、财力还是其它任何东西。那个人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进行下去，他总以为得到了塞北众人的‘拥护’就能战胜长歌。殊不知长歌也有百姓，而且长歌的百姓比塞北多多了，而他总以为塞北十六部有天大的本领，觉得塞北战士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但是他的刻板思维害了他——塞北这几年逐渐衰弱，根本不可能战胜长歌的。”

“我做了这么多天的内门弟子，也知晓了一些事情。这其一就是这‘雪莲花’实际上是中原人，而且是长歌朝廷的官员，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人是恨毒了长歌，所以才这么急切地想要攻下长歌。其次，他手上掌有兵权，至少也是十万，所以他才不愿意用这些兵来攻长歌。其三，他留了一手，就算最后没攻下长歌，他也可以脱身。最后，至于为什么他要我做这个内门弟子，实际上他是随意选择的，那至于为什么他非要带上一个塞北的百姓，这我并不知道，不过我猜，一来是想再一次说明他有大神通，二来是想拉一个垫背的，将部分矛盾转移到塞北百姓身上．．．．．．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但是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或许我的猜测就是错的。”

“这些事情他并没有避着我，他根本不怕我跑了，因为我发现有人在监视着我，所以我没有办法亲口给你说，原谅我吧，我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沈霜和林夏在一起看完了信件便交给了李秀莲。

沈霜说道：“想来他也是不愿意看到这幅场面的，不过．．．．．．不过他这么做诚然是为了大义。”

沈霜差点就要把自己来塞北的任务说了出来，他的也被这样一件事情所打动了，但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林夏在沈霜快要说出来的时候，看了沈霜一眼，但是并没有什么神色。

李秀莲接过了那封早已发黄的书信，叹了一口气，将这这一封书信来来回回地折叠，边折叠边说道：“我知道他的死诚然不是一般的死，至少他留下了这么一份书信，可是这书信又有什么用呢？价值又是什么呢？还不如回家了，这比什么都要好啊。”

沈霜只听着李秀莲的话，也没有做声，只得低头听着。

李秀莲又说道：“从这件事情以后，倒是没有来骂我们这司镇的人，而我们这司镇偶尔种种庄稼，大部分时间也只能做着那装神弄鬼的事儿来，不过靠着这个，我们倒是也赚到了钱，是比做农活要轻松多了，但是因为没人愿意和我们打交道，除非是想要祈福之类的。不过也是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也没有什么的。”

沈霜不语，李秀莲笑着，说道：“好了好了，说了这么久了，怕是早就过了子时，赶紧都去睡觉吧。”

四个人四张床，沈三和未羊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一躺上床就睡着了，而沈霜是睡不着的，回想着这些事情，在床上翻来翻去，最终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走出了院子，走到了一处有水的池子便躺下了。

这是一片大草原，夜晚看天一望无际，长歌山多，是看不了多辽阔的天空，倒是塞北的天空比长歌要大。

小时候总是看不到完整的天空，长大后看到了完整的天空倒觉得也就那个样子，就是看得有些晃眼，总想着要闭眼而不是看向天空。

草地很软，躺着倒也是极为舒服的。

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是林夏。

沈霜说道：“你怎么也起来了？”

林夏说道：“实在是睡不着，就起来了，跟着你了一路。”

“是我吵醒了你吗？”沈霜问道，因为他心疑林夏的睡眠很浅，所以是觉得自己起来的声音吵醒了他——但是沈霜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很轻了。

谁知林夏笑了一下说道：“不是，我本身也是睡不着的，只是看你起来了，就跟你一起了。”

“这样啊。”

林夏说道：“怎么就睡不着了，能说一说吗？”

“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我感觉实在是有些消化不了了。”沈霜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林夏说道：“那你消化出了什么结果。”

“无果。”

林夏愣住了，无果啊。

沈霜说道：“对啊，什么也没有想明白。你说，听了一个故事都应该有些收获，怎么听了一段往事后什么收获也没有，只觉得实在是太糊了。”

林夏没做声，半晌才说道：“三年时间还长的很，才刚刚第一天就已经得到了一些线索，你有足够的时间去休息，没有必要绷着自己。”

沈霜说道：“我的性子急，可能我不想等到三年，最多一年，就一年我就要抓出那个人，再说皇上还有一个队伍．．．．．．”

林夏终于知道为什么沈霜这么着急，想要得知真相，原来是有这样一种压力，而且这种压力还是自己那张破嘴说出来的。

林夏说道：“皇上既然有暗卫，为何不让暗卫去做这件事，那就说明暗卫找寻无果，其次皇上身边既然有这样一群人，为什么让你再去呢？这肯定就是暗卫也做不成的事儿，既然暗卫也做不成事儿就说明了你的能力皇上是极为信任的。”

沈霜说道：“我从来都不会认为别人需要自己，而且没了自己也不是不行，皇上意思究竟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我也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林夏说道：“不要觉得你偷一下懒会怎么样，不要绷着自己，该乐的时候就乐。”

沈霜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你了。”

林夏甚是疑惑，说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能陪我。”

林夏有愣了一下，随即莞尔说道：“我不过也只是说了实话，能帮到你就行。”

沈霜说道：“先是圣女，再是圣女的儿子，最后就是攻下长歌。而众多的事儿就穿插其中。”

林夏说道：“你在捋这些时间线？”

“对啊，这些时间线还是得捋一下的，我心里不踏实。”

林夏沉默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

沈霜愣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今天下午的时候，林夏带着自己去那圣泉那定了姻缘。

哦，是了，那个时候，林夏只是看出来了那是一个有问题的装置而已。

可是也不对啊，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没有看出来的才对啊。

不管了，不管了。

那他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的呢？沈三难道那天给未羊说了这些吗？

不能吧，应该是不能的吧。

感觉脸有些发烧诶。

．．．．．．

“林夏啊。”

“嗯？”

沈霜愣了半晌，硬是没好说出口来，便说道：“那个，明天我们就要走吗？”

林夏说道：“再留一天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沈霜说道：“也行，那就这样吧。”

心跳好快。

扑通、扑通．．．．．．

这到底是怎么了？

林夏看着沈霜，也是想起了下午的事情。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吗？

那么自然地牵着他，就定了情缘。

这样莫名的脸热是怎么回事。

心跳确实好快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沈霜？”

林夏轻声问道沈霜，想知道他睡没睡着。

没有回答。

看来是睡着了的。

会凉着的吧。

林夏坐起来了，看着沈霜。

林夏将睡着了的沈霜抱了起来，一直抱回去了。

蜷缩在了怀里，那娇小的睡颜是一派的祥和、宁静。

好看啊，真好看。

一弯柳叶眉，桃花眼。

高挺鼻梁，微红的耳朵以及柔嫩的嘴唇，深深地印刻在了谁的心上。

好像什么时候见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有些忘了。

月影伴凉水，照得哪双少年影。

谁家少年又在谁家少年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