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四方记 第9章 公主

“不必多礼，落座吧。”凤歌对行礼的众人吩咐道，声音清浅而冷淡，那种沉稳平静又丝毫不显得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气度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贺长风眼里，格外惊艳。

“这是都城第几次来使了？”凤歌问道，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疲倦。

随行的礼部官员连忙答道：“回公主，第七次。”

“陛下是怎么说的？”凤歌又问道，这次她的目光，转向了贺长风。

夜宴开始不久前，侍女送来那个木匣子时，凤歌将里面的物件一一拿出来仔细看过了一遍，都是些或有趣或讨巧的小玩意儿，贵在新鲜，却算不上多贵重精致，让她想起幼时父亲和母亲还在时常常买来哄她开心的那些东西。

“陛下希望，公主能回都城行册封礼，并长住。”贺长风略微低下头道。

方才隔得远，不曾细看，此刻坐在公主下首最近的位子上，贺长风才发现，这位凤歌公主当真是继承了苍昼国王室一贯的好相貌，眉若远山含黛，眼似星子点漆，白皙得近乎上等羊脂白玉的肤色教人一眼看见便想起“冰肌玉骨”四字，是个戏文里常说的天仙般的美人。

凤歌听了他的话，只是略微垂了垂眸子，兴致不高地说了一句：“陛下年年都是如此说的，只是我一直病着，今年怕是也不能回去。”

下首处的众人鸦雀无声，任谁都看得出来，公主其实没病，只是称病推脱，不肯回都城罢了。

“公主若是病中烦闷，不如出去走走，等公主病愈，臣等再护送公主回都城也不迟。”贺长风提议道，话语中的意思却是将公主说的不能回去改成了迟些回去。

而公主竟然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都说凤歌公主性情乖戾任性，最是喜怒无常，众人此刻突然觉得，这些传言竟无一条说的相符。

“不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公主府护卫统领刘山竟然突然出言反驳道。

刘山是苍泓派来负责公主府守卫的人，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在他的护卫之下，凤歌公主从未踏出过公主府半步。

贺长风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向这位刘统领，对方丝毫不顾场合地继续大声反驳道：“公主千金之躯，岂能随意外出？”

凤歌嘴角不甚明显地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么多年来名为护卫、实为软禁的生活让她习惯了刻意地以一些刻薄讽刺的话语去刺身边的人，在这方寸天地之间，作一些徒劳的、小小的、不甘的挣扎。

只是，这一次还没等她开口，下首处先传来了贺长风的声音：“刘统领若是担忧公主安危，随行护卫便是，岂有阻止公主外出的道理？”

刘山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我……”

贺长风仍旧坐着，姿势一点也没变，气势却陡然生出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意味，他打断刘山的话：“刘统领可要想好了再说话，公主为君，我等为臣，若是当着公主的面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可是要以军法处置的。”

听了贺长风的话，刘山果然语塞，众臣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此时上首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凤歌好像突然间心情轻快了不少，她饶有兴趣地说道：“既然如此，贺长风，陛下既是派你来接我回都城，那从今日起，在回都城之前，公主府上下的事务，本公主都交给你了。”在唤他名字时还带着些不甚明显的一字一顿，好像在唇齿间刻意回味咀嚼，好将他记住。

“明日，”凤歌挑衅似的剜了脸色铁青的刘统领一眼，笑着转向贺长风，“请贺公子与本公主同游，我在这翼城住了许久，还从未好好赏过这儿的景，若是在回都城之前能看一看，也算是了了一桩憾事。”

“臣遵命。”贺长风庄重又周全地行了个礼。

次日，凤歌公主轻装简从，便和贺长风一同出了公主府。

如笼中朱鸟初次挣脱桎梏，飞向广阔的自由天地一般，凤歌刚刚踏出公主府那高高的门槛，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快意的轻笑，她看了看自己身上与贺长风如出一辙的江湖男子打扮，清了清嗓子，装作粗声粗气地问：“大哥，咱们今天先去哪儿逛逛？”

此前贺长风特地与凤歌商量过，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要请凤歌扮作男子，身份就借用贺长风的弟弟，贺长明。

贺长风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兴奋的公主殿下：“那个，公主，不用这么……刻意，自然一点就好。”

“好。”凤歌从善如流，笑眯眯地应了。

昨日与君楼的店小二说得不错，翼城西市确实是个闲逛的好去处。街上人来人往，人间烟火的气息浓烈鲜活得很，可怜凤歌公主十年如一日地窝在公主府里长蘑菇，从未见过这样的世面，一时间瞅什么都新鲜。

走到一个卖小面人的小摊前时，凤歌见那面人捏得晶莹剔透，栩栩如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摊贩热情地说道：“两位公子若是喜欢就买一个吧，若是没有看得上的，我还可以照着两位的模样捏出两个来！”

“这么有趣？”凤歌闻言果然心动。

贺长风已经拿出银钱给了那小摊贩：“那就捏两个。”

凤歌逛得不亦乐乎，走了大半天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贺长风也出奇地耐心细致好脾气，陪着她东奔西跑地逛了一圈，比昨日自个儿来时逛得仔细多了。

不过，凤歌到底是个公主，过了最开始的兴奋劲之后，两人终于进了一间茶肆歇脚。此时，凤歌端坐在那儿，那端着茶杯饮茶的模样依旧十分文雅端庄，半点看不出方才东奔西跑时那难得一见的活泼。

贺长风适时向她提议道：“公主若是逛得累了，我们今日便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接着去北山。”

凤歌游兴正佳，哪里肯回去。

两人到了北山，那里有山有水，景致如画，天地间自然造就的景色钟灵毓秀，与公主府中人力雕琢的假山假水尤为不同，凤歌只觉得，放眼望去，呼吸间全是山林间自由空灵的气息，连心境也变得开阔起来。

此番同游，原是贺长风为了哄这位凤歌公主高兴，好让她愿意回都城罢了，因此，他并未想到会生出变故。

那时他正带着凤歌公主泛舟湖上，与她说起回都城一事。流经翼城北山上的翼水乃是南方朱雀七城的水源，北山上的山湖亦是翼水支流汇聚而成，湖水算不上深不见底，但已足够掩藏湖底之物的踪迹。

当贺长风问及公主想要何时回都城之时，凤歌敛了笑容：“当年离开都城，我就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回去的，只是……”

话音未落，船身忽然一阵剧烈晃动。

小小的山湖水底突然出现了无数个诡异的漩涡，墨绿色的水藻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操纵，化作巨大的触手攀上船身，与当日壁城山上的青婺藤妖看上去十分相似，没准还是个远方亲戚。

好在此时船在湖上转了一圈，正好回程，已经快要靠岸了，贺长风反手一挥星图剑，同时另一只手搂住凤歌公主的腰，用惊人的力气将她抛了出去，甩到岸上，然后他自己就被那些细长的水藻拖下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