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四方记 第35章 剑斩山河（一）

轸城守军与青龙城叛军短兵相接的第一战，打得意外地顺利，杜川谷大将军乘胜追击，夺下角城，段敬率兵退守亢城。

当夜，杜川谷命人在角城就地安营扎寨，犒赏三军。

“真是没想到啊，这叛军这么不经打……”

贺长风和一众玄岐门弟子坐在一处，周围都是三三两两围着火堆和帐篷而坐的士兵，正谈论着此次初战大捷。

“可不是嘛，奎城城主秋允谦的援军过不了多久也就到了，到时候，我看这些叛军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旁边一人立即笑道：“要我说，咱们现在哪里还需要援军，那些叛军根本不足为惧。”

听到自己父亲的大名被提及，秋淼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长明兴致勃勃地道：“哎，秋师姐，他们在说你爹呢！”

秋淼下意识瞟了一眼贺长风，见他盯着面前的火光，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于是收回眼神，敷衍地应了一句：“嗯，我听到了。”

这仗打得太顺利，反而让人心里犯嘀咕，贺长风一方面是因裂魂钉之苦精神不好，因此不愿多说话，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这些叛军败得太容易了。段敬多年筹谋，好不容易趁着苍昼国四境不稳，扯着旗子造反，还反得颇具声势，总不至于就是为了眼下这样的局面和结果？

贺长明见秋淼并未接他的话茬，贺长风更是一言不发，挠了挠头，也安静了下来。他和这位师姐名义上是同门，但其实也不熟，当年入了玄岐门的那些贵室子弟，大多被拆散开来各自学习术法和武功了。玄岐门内有种种奇怪的禁制和规矩，同门之间互不相识的也大有人在，现在的掌门楚介心是个尤其神秘的人物。

当初他们刚入玄岐门时，楚介心大概是为了表示一下对苍昼国王室的敬意，隔着闭关的石门教导了他们几句不知所云的大道理，后来便再没有露过面。炼药的丹药房那边每月会派人专门去掌门闭关的石室一趟，取出据说是楚掌门亲手炼制的丹药，除此之外，藏书房那边有不少讲古剑法和古阵法的典籍，据说是楚掌门以前亲手修订编纂的。

刨去这两样，玄岐门掌门楚介心，就是一个挂在众弟子口头上的名号，门派平日里的事务，反倒都是几位长老们在打理。

贺长明是当初那一批弟子里最晚离开玄岐门的，但他其实也并未比旁人多了解些什么密辛，而且他们这样高门大户出身的弟子，其实同真正的玄岐门弟子还是隔着一层的。

因而，眼下一群人坐在一处，竟是无话可说，贺长明憋得难受，没多久就想悄悄溜回去。

这时，杜川谷麾下的几位副将不知讲到什么，一时兴起，要组织众人比武助兴。

一时间，以杜川谷为中心的那一处篝火旁，众人纷纷凑到一起围观，闹哄哄的一片。

“好，打得好！”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叫好声接二连三地传来，贺长风他们所在之处的周围也有不少人被吸引了过去。

贺长明原本想溜走的心思顿时偃旗息鼓，他心痒难耐地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去。

只见杜川谷手中拿着一柄长/枪，一个横扫，枪杆抡出一个半圆，精准地打在与他对战的那名副将小腿上，对方顿时一个脚步不稳，杜川谷趁机枪尖一挑，对方手忙脚乱地闪躲，你来我往间立刻节节败退，最后，果然被被杜川谷一枪打趴下了。

“好！”贺长明也忍不住大声叫道。

这一叫顿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不知是谁半是玩笑半是挑衅地说了一句：“这不是贺家的两位公子嘛，怎么，要不要来比试比试？”

有好事者立即附和道：“听说大公子是神剑之主，小公子是玄岐门的高徒，想必肯定是武艺不凡，不如今天就让我们见识见识！”

“就是！见识见识！”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不绝于耳。

秋淼担忧地往贺长风脸上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贺长风平静的面色上诡异地透露出某种病态的苍白来，原本浅淡的唇色似乎更浅了。

贺长风没有立刻做出回应，长明犹豫了一下，人虽然还站在原地，但心里却已经跃跃欲试了。

杜川谷伸出右手在空中虚虚地按了按，众人立即安静下来，他转向贺长风，亲口发话道：“长风公子，今日恰逢大胜，大伙儿心里高兴，不知可愿赏个脸，让大家亲眼看看这传说中的神剑的威风？当然了，你身份尊贵，若是愿意，本将军一定亲自讨教，但若是不愿，大伙儿也不会刻意为难嘛，是吧？”

他说着，还张开双臂往四周转了一圈，一众人等应声道：“将军说的是！”

饶是迟钝如贺长明，也察觉出这其中的不对味来了。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我先和你打！”说着就要先冲上前去。

贺长风随手揪住了他后颈处的衣领子，把他拽了回来。

然后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向着杜川谷所在的方向礼数周全地抱拳道：“承蒙大将军看得起，请赐教。”

话音既落，围观的众人都沸腾了。

贺长风看上去十分地温雅从容，不卑不亢，杜川谷一撸袖子，眼中露出认真的神色，语气却仍旧装作漫不经心：“谈什么赐不赐教的，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比试比试就知道了。”

杜川谷不愧是常年军旅生活磨练出的铁血汉子，手中长/枪力道又狠又重，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数，直接就冲着贺长风兜头扫来，贺长风偏头一躲，星图剑隔着剑鞘架住了枪尖，和杜川谷这种五大三粗的体型对比起来，他简直算得上是瘦弱，因此，硬拼力道，绝不是取胜的好选择，剑与枪一触即分，贺长风使了个巧劲，躲开这一击后迅速借力还击。

长剑猛地脱离剑鞘而出，璀璨的剑光晃花了一圈人的眼睛，一时间，斜刺、直刺、横扫、上挑，招招都直刺杜川谷的腰腹之间，贺长风的剑锋愈发刁钻起来，长/枪虽然大开大合、气势如虹，却不如他灵巧活跃，杜川谷被激起了血性，口中大叫了一声：“来得好！”便不做退避，愈加直接且生猛地迎上前来。

寻常人遇到这样遇强则强、丝毫不做退避的打法，早该被对方的气势压制住了，贺长风却打得很冷静，他见招拆招，平地上无处借力，便虚晃一招引对方来袭，然后借着对方的力道，脚尖精准地踩住了枪尖与枪杆处相连的那一点，原地一个翻转，绕至对方身后。

杜川谷一往无前的气势一滞，贺长风的剑尖已经再次递到他后腰处，他艰难地扭身一躲，贺长风嘴角微微翘起，声东击西地将剑招转向对方脖颈，杜川谷果然将长/枪一横，接着双手交错，枪尖横扫过来。

贺长风右脚往后撤了一步，身体后仰，整个人仿佛绷成了一张弓，腰侧垂落的流苏玉佩甚至已经触到了地面，同时右手手腕一转，长剑剑尖转回杜大将军后腰处，轻轻一挑。

杜川谷一枪横扫再次落空，转为直刺，贺长风刚好直起身，原本打算提剑挡一挡再退开，可就在他的剑触及对方的枪尖时，他体内突然袭来一股熟悉的尖锐疼痛，贺长风动作一滞，此时便再躲闪不及，杜川谷也有些意外，拼尽全力调转了枪头，最后那一击变成了枪杆朝前，堪堪打中了贺长风的左心口。

贺长风被这一击打得闷哼一声，原地倒退了几步，他站定后，轻轻吐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朝杜川谷抱拳笑道：“多谢杜大将军手下留情。”

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的剑尖上，分明还串着一段短短的黑色腰带。

杜川谷一摸自己的后腰处，果然是他的腰带短了一截。

“你小子，有两下子啊！”杜川谷没有生气，反倒露出欣赏的神色道。

众人看得呆了，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一时间群情鼎沸，叫好声乱七八糟地响成一片。

贺长明方才看得目不转睛，看到最后一招时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为大哥捏了一把汗，此时终于放下心来，原地蹦成了一只猴子，没轻没重地冲上前往贺长风身上一扑：“大哥！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哈哈哈！”

贺长风像是岔了一口气：“咳咳，像什么样子，快下来！”

贺长明连忙放开他，转头就去找其他人也要比试一番：“哎哎哎，我也来，谁来跟我打一场，我也很能打的！”

他年纪轻轻，性子活泼爱闹，又没什么贵公子的架子，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

一片喧闹中，贺长风默默转到一个略微安静的角落，随便伸手撑住旁边一个什么东西，低头压抑地咳了两下，一点不太明显的血迹被他用袖口内侧很快掩去了，裂魂钉又在他体内蠢蠢欲动起来。

“什么人？！”他倏地回过神，还未回鞘的剑尖指向身后脚步声响起之处。

秋淼脚步一顿，尴尬地站在原地：“公子，是我。公子方才，可有受伤？”

“没有。”贺长风迅速收回剑，面色如常道，“我没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