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四方记 第34章 烽烟（下）

时年十二月，正值寒冬，翼水冰封，山林凋敝，妖祸稍解，苍昼国王室回过神来，立即开始调兵遣将，收拾叛军。

以氏城城主段敬为首举兵造反的东方青龙七城，大兴土木，重修数百年前妖兵之城的行军关隘十二座，将自己与苍昼国划分开来，誓要脱离苍氏一族的统治，自立门户。苍泓闻讯大怒，于病中亲自下令，命奎城城主秋允谦带兵平叛。

秋淼自玄岐门中带回了她那位掌门师父的亲笔书信，楚介心到底没有完全不给苍昼国君面子，也不知信中说了什么，竟比一切的灵丹妙药都管用，苍泓的身体竟然真的一天好似一天。

宿方剑现世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苍泓耳中。

想当初苍亦歌当初专程跑到寻鹤山庄去，想要将风长鹤收为朝廷所用，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转头就借着参城水灾诈死脱身，如今转了一圈，竟然还真就变成了宿方剑之主，别说苍泓心里耿耿于怀，就是苍亦歌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倒霉的太子殿下等了半天，却意外地没等到他父王只言片语的迁怒和或是兴师问罪，倒是先收到了贺长风的来信。

贺长风信中说他已到达位于南方朱雀七城与东方青龙七城交界处的轸城，此地大军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与叛军一战。

轸城与翼城相邻，虽近在咫尺，却有着天差地别。数百年前，翼城归郁家所有，轸城原本是它的拱卫之城，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数次毁于战乱，几度重建，可谓是历尽风雨飘摇，说它是块被打碎了无数次又重新拼起来的破砖烂瓦也不为过。

轸城的大将军名为杜川谷，是个真正的武夫，平生最不喜欢那些因为家世好而平白平步青云的纨绔子弟，对贺长风这样的小白脸十分看不上眼，即便他是大名鼎鼎的星图剑主，一开始也没能捞到杜大将军的一个好眼色。

贺长风是个家世好的贵公子没错，可他确实不是个纨绔子弟，只是因为长得端正清俊了些就被划分为小白脸一类的同党，这点着实冤枉，然而杜大将军才不管这个，他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大手一挥把人打发去了后方，负责粮草的押运和分配。

贺长风好脾气地看着战战兢兢传达杜大将军命令的小兵磕磕绊绊地念完了将军的命令，然后顶着一张欲哭无泪的苦瓜脸对他道：“长风公子，我们杜将军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不是有意针对您，您可千万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杜将军计较，也别记恨他。”

贺长风笑而不语。

“其实我们杜将军也不容易，这次青龙七城突然造反，我们轸城离得这么近，简直就是站在人家刀尖上，万一发生点什么，功劳不一定能赶上，问责却一定逃不了，回头等两边真打起来了，还不知道又要闹成怎样的乌烟瘴气呢，”小兵忍不住继续絮絮叨叨，说到这儿还叹了口气，“唉，我们轸城就是风水不好。”

贺长风没想到这小兵还挺啰嗦，耐着性子听完他这一通话，想起自家那时常有这种异曲同工的聒噪天赋的弟弟，不由得又笑了：“你小小年纪，还会看风水？”

小兵被他笑得心里发毛，结巴道：“公子……公子要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吩咐，小的就先下去了……”

贺长风好笑地挥挥手，把人放走了。

其实杜大将军怎么对待他，贺长风并不在乎，他只是以神剑之主的身份来随军压阵的，若无必要，甚至不需要亲自上战场。

这其中缘由，无非是因为数百年前的青龙城乃是臭名昭著的妖兵之城，如今趁着妖邪现世的节骨眼造苍昼国的反，联想起来，难免令人心有余悸，为了以防万一，苍泓还亲自选派了一批玄岐门弟子，听说正往这边赶，应该不出几日就能到了。

有道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种为了防神神鬼鬼一类的事而硬塞到军营里的人物，难免不受正经打仗的人欢迎，要是放在以前，以杜川谷的牛脾气，大概能直接把人扔出去。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妖邪现世的事一朝成真，还一度猖獗不止，轸城这些日子也不安宁，玄岐门隐世数百年，弟子却都还教导得不错，虽然一时还缺乏应对真妖邪的实战经验，倒也没有掉链子，让不少人眼见为实地见证了一番什么叫降妖伏魔、诛邪除恶。

只是杜大将军打心眼里觉得这战场上应当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来掺和，于是心安理得地把他看不怎么顺眼的斩妖神剑星图剑之主扔去给管粮草的军需官当下手了，还预备着把听说过几日就要到轸城的玄岐门弟子也一并打发到一处。

贺长风没想到的是，来到轸城的玄岐门弟子当中，居然还有长明和秋淼。

“怎么是你们？你们来了这儿，殿下呢？”贺长风问道。

“大哥，你就不用担心了，”贺长明上前一步亲热地挽住他的胳膊道，“殿下在都城安全得很，我们来帮你啊。”

秋淼站在一旁，没说什么。

东南之地，虽然是冬天，却仍有绿树长青，大雪纷飞的景象在这里是看不到的，天气虽冷，却冷得很有限。贺长风一早起来时，却突然间觉得心口一凉，就好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冰做的刀子，猝不及防地往他心口扎了一刀似的，他一阵头昏眼花，勉强扶住了门框。

那日离开将军陵后，云独胤取了他的心头血，还拿走了宿方剑。

这血是用来做血傀儡的，贺长风幼时机缘巧合拜云独胤为师，得他传授术法，在他的帮助下成功收服了星图剑，成为神剑新主。其实历代传承神剑的贺家人当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完全与神剑心神相通，彻底发挥出神剑的力量，只是星图剑历来为贺家所有，已经与贺家血脉息息相关。

有些事，贺长风不能做，但风长鹤可以，为了遵守自己拜师时的诺言，报答师父的知遇之恩、再造之恩，贺长风以寻鹤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出现在了江湖中。

云独胤自称为瑀山之主，与苍昼国王室有不共戴天之仇，贺长风身为苍昼国人，不能选择不忠不孝地助他颠覆苍昼国，一直夹在中间，两相为难，但要他忘恩负义地欺师灭祖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血傀儡便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后的两全之策，以贺长风的心头血做出一个替身傀儡，将风长鹤的身份安到这个傀儡身上，从此，风长鹤是宿方剑之主，与贺长风再无干系。

“师父，如今您已经得到了宿方剑了，也算是完成夙愿了，”临别前，贺长风最后一次向云独胤行了弟子礼，“从今往后，还请师父不要在做那些事了。弟子……就此拜别。”

云独胤没有回答，他看着自己的弟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也变得逐渐冰冷，最后，他看着自己手中那个精致小巧的玉瓶，殷红的血色透过玉色显现出来，是一种暗沉又阴郁的色调，他自言自语道：“完成夙愿？呵……我的夙愿，又何止是找回宿方剑。”

贺长风心口处的疼痛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他猛地关上门，把自己关在屋里，然后扯开自己的衣襟，发现胸口处有一片黑色正在逐渐蔓延。

“这是……裂魂钉？”除了心口处，贺长风的脑子里也突然升起一股尖锐的疼痛，接着，他浑身上下都被这种疼痛笼罩起来，就好像有无数根针、无数把刀在由内而外地凌迟着他身上的每一寸骨肉，贺长风疼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他险些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裂魂钉这种东西。

“大哥？你在吗？”门外传来贺长明扣门的声音。

贺长风死死地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同时还要拼命抑制住自己因为疼痛而忍不住想在地上翻滚的动作。

站在门外的长明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奇怪道：“不在吗？大哥这一大早的，上哪儿去了？”

此时，在氏城之中，段敬迎来了一位有些特别的客人。

“云师父，里边请，”段敬一张脸笑得满是褶子，“你看我这城主府如何啊？”

段城主的城主府，看上去着实是富贵逼人，就差以金砖铺地，明珠做瓦了，各种奇珍异宝的摆件最初可见，就连桌椅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云独胤违心地称赞了两句，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愚蠢的凡人”的想法。

愚蠢的凡人还在喜形于色：“真是没想到，段某竟然能够得到堂堂瑀山之主的相助，云师父你放心，等将来我做了这苍昼国的国君，你就是国师！”

段敬说着又看向一旁戴着银色面具、始终沉默而木然的男子：“这位就是云师父的高徒吧？快，一起坐下！来人！赶紧上茶，都偷什么懒呢？也没有点眼力劲儿？”

云独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风长鹤道：“坐吧，长鹤。”

风长鹤木然地坐下了。

云独胤对他的这种木然显然不太满意，心道，这血傀儡果然还是不如人来得精细，虽然有贺长风的心头血，足够用来控制宿方剑的神剑之力，但是对于他真正的目的来说，还不够。

几天后，青龙城作为叛军，居然主动向轸城首先发起了进攻。

杜大将军闻讯，怒道：“这叛军简直嚣张至极！传令，立刻整军，出城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