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凤歌突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她才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有人夜闯城主府!抓住他!”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
凤歌面前原本紧闭的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强行推开了,一个身着铠甲的人正站在窗前。
“你是什么人?”凤歌问道。
那人转过身来,脸却藏在面罩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凤歌看见那双眼睛是血红色的,她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那人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突然往前又走了一步,那双眼睛直视着她,凤歌像被那种眼神刺痛了一般,一种尖锐的疼痛从她自己的眼睛里升起,然后不断蔓延、扩散到整个头颅。
“啊!——”凤歌捂住自己的双眼,鲜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间留下,在雪白的肌肤衬托下,看上去越发触目惊心。
“你是谁?你是谁!”凤歌大喊着问道。
然后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趴在窗台边的桌上睡着了,面前还放着那个面人。
“有人夜闯城主府!抓住他!”窗外突然又传来一声叫喊。
凤歌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紧了。
面前紧闭的窗户猛地被人从窗外推开。
眼前的场景一瞬间就与刚刚的梦境重合了,凤歌问道:“你是什么人?”声音有些颤抖。
站在窗前的人却并未像梦中一样穿着铠甲,只是裹了件黑色披风,他转过身来,头上的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却是已经失踪许久的贺长风。
“贺长风?!”凤歌又惊又喜,心里的诸多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一句,面前的人就突然往前一倒。
凤歌隔着窗户眼睁睁地看见他倒下,像一个精疲力竭的旅人,在终于到达目的地之后,颓然倒下。
“贺长风……”凤歌恨不能从窗户直接跳出去,她推开门,奔跑着绕过回廊,就好像如果她跑得慢一点,贺长风就会消失一样。
好在那人并没有消失,他安静地躺在那儿,凤歌伸出手想抱住他,碰到那件黑色披风时发现上面沾满了冰凉的夜露。
城主府的府卫终于听到动静赶来了,凤歌强作镇定地站起身,吩咐道:“是长风公子回来了,你们两个,把他送回房,去请大夫。”
“是。”两个府卫一左一右、动作利落地将贺长风扶起来,其他人行了个礼,又照常夜巡去了。
凤歌落后两步,也跟了上去。
大夫为贺长风诊治的时候,她坐在一边,若无其事地倒茶水,倒了半天才发现茶壶里是空的。
“公主,奴婢为您去添些茶水吧?”一个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凤歌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一声:“嗯,你去吧。”
然后起身走到床前查看贺长风的脸色,向把脉把了半天的大夫询问:“他怎么样了?”
“公主放心,”大夫这才说道,“长风公子看上去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大概是太累了,睡上一觉,休息一番便好了,我这就下去给他开些调养的方子。”
凤歌微微皱了皱眉,挥手让他下去了。
房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贺长风的呼吸平稳而均匀,凤歌看着他的眉眼,清俊冷淡,闭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格外端正严肃,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
房门口传来脚步声,凤歌立刻做贼似的把手缩回袖子里,做出正襟危坐的样子,偏偏脸上热得厉害,她只好背对门口,表面上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没什么事情就都出去吧。”
侍女放下茶盏,默默行了个礼,退出去之前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凤歌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见贺长风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便打算给他重新掖下被角,然后离开,谁知手指无意间抚过他胸前时,突然摸到了一点尖锐的东西,她试探地略微挑开他的衣襟,把那东西取了出来,是一张银白色的金属面具。
“风长鹤的面具……”凤歌猛地站起来,脚下一个不稳踩住了自己的裙角,跌倒在地。
贺长风闭着眼睛,眉头无意识地皱起,好像被她跌倒的动静吵到了,却仍旧没有醒来,凤歌下意识握住手中的面具,尖锐而锋利的边缘压住手心,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次日一早,凤歌端着一碗药推门进来时,看见晨曦穿过纱窗照在贺长风脸上,显得格外清俊,那人的眼睫略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双眼。
“醒了?”凤歌坐到他床边,替他挡住阳光,若无其事,“喝药。”
贺长风慢吞吞地坐起身,靠在床头,接过药碗。
“咳咳咳……”药刚入口,贺长风就被那碗药的苦味激得直咳嗽,“这是什么药,也太苦了……”
凤歌没有回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的脸,贺长风终于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下意识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公主在看什么?”
“你……”凤歌看着他的眼睛,“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公主想问什么?”贺长风一副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的真诚模样。
凤歌昨夜看到那个面具时,先是震惊,然后又有些生气,最后更多的却是疑虑,她不知道贺长风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和风长鹤有什么关系,她甚至想到,会不会他和风长鹤其实就是同一个人,两幅面孔,两种身份?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贺长风从小和她王兄一起长大,整个苍昼国,没有人比他的身份更明了、更人尽皆知了。
疑虑太多,也就不知该从何问起,凤歌叹了口气,这么猜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取出那个面具放到他面前:“那这是什么?”
贺长风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他稍稍往后靠了靠,做出放松的姿态:“臣奉殿下之命,去鬼城查探水灾一事,在那儿遇到了一个人,这面具是我与他交手时得到的。”
“所以这面具不是你的?”凤歌的眼神瞬间清亮了不少,但她随即又想到,贺长风去鬼城可谓是不告而别,根本没告诉她,还有那个变成了风长鹤的傀儡替身的面人,至今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于是又小声嘟囔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哪有那么简单。我不听了,你跟我王兄解释去吧。”
贺长风把头往后仰了仰,整个人又往下滑了一些,变成一个半躺半靠在床头的姿势,然后适时地又咳嗽了几声,显得整个人特别虚弱和可怜:“咳咳咳……公主,不是要听我解释吗?”
凤歌显然被他这副样子骗到了,心软之余,又想到如今参城群妖围城的困局,决定暂时不和他计较:“你要解释的东西多了,以后再说,现在你歇着吧。我去城门口看看,那些水妖还围在城外,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异样。”
说着站起身就要走,贺长风拉住她的袖子:“不用去了。”凤歌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公主放心,援兵很快就到了,参城之困很快就解了。”贺长风胸有成竹道,手上微微一使劲,凤歌整个人便又顺着他的力道坐回床边。
“说起来,我本来以为参城也出事了,还怕来不及……”贺长风闭上眼睛,声音有些含糊地说道,手里还抓着她的袖子。
后半句渐渐没了声音,凤歌试探性地凑近瞧了瞧,发现他好像就这么睡着了。她吃力地把他整个人往下挪了挪,让他平躺回枕头上,期间不慎绊了一下,险些摔着,半个身子隔着被子压住了他的胸口,还以为会吵醒他,谁知这人竟然睡得很沉,凤歌觉得,他看上去好像精神特别不好,特别疲倦,就好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休息过一样。
然而这次,贺长风睡得并不好。
在梦里,他手持星图剑,遇妖杀妖,一路上所向披靡地杀到城门口,却发现触目所及,皆是无辜百姓的尸首,环顾周遭,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站着的人,他走上前去,却见那人转过身来,一身红衣斑驳,容貌掩藏在迷雾之中,只能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手里拿着一把和星图剑十分相似的长剑。
“宿方剑?”贺长风本能地认出了那把极富盛名的神剑。
下一瞬,那把剑就指向了他的胸口,持剑之人垂落的广袖露出些许白色,原来,那一身红衣竟是被鲜血染红的白衣。
可是,妖怎么会有像人一样的鲜血?贺长风不可置信地问:“那些人,是你杀的?”
“他们都沾染了妖气,本来就要死,杀了他们,才不会继续连累其他人。”对方回答道,冷漠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但是声音却似曾相识。
迷雾渐渐散去,贺长风看见站在他面前,与他持剑相向的人,是凤歌。
“星图剑主,”凤歌像不认识他一样,将剑锋又扬起了几寸,指向他的喉咙,一字一句道,“与我一战,输的人,死!”
贺长风感觉自己胸口一滞,猛地惊醒,翻身趴在床沿,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股莫名躁动的气息在他体内四处流转,星图剑好像也随之兴奋起来,隔着剑鞘发出不断的嗡鸣声,剑光流转,剑意凛然。
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点灯,在黑暗的环境中,人的听觉变得尤为敏感,屋外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断地钻进他耳朵里,贺长风艰难地压制体内疯狂流窜的气息,一种迫切想要与什么一战的**无比清晰,右手控制不住地战栗着。
“杀了他!”一个不受控制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升起,贺长风痛苦地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冷汗淋漓。
他想起自己曾对苍亦歌说过的话,传闻中,星图剑与宿方剑的主人是宿敌,剑有灵,主人死后尤自水火不容,因此,星宿相逢,必有腥风血雨。
贺长风自问不是什么杀心重的人,如今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梦就迫切地想要大开杀戒,只能是受了星图剑的影响,而星图剑为何会突然间如此战意凛然?想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宿方剑终于要现世了,而且宿方剑的新主也已经应运而生了。
“凤歌……”贺长风眼前一阵眩晕,沿着床沿头朝下往地上栽倒下去。
“贺长风!”房门就在这时被人推开了,凤歌看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跑过来扶他。
贺长风看见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神志不清地紧紧抓住她的手,呼吸急促,凤歌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起身想要喊人去找大夫,还没站起来,突然又被他往下一扯,两个人跌在一处,贺长风顺势把她压在身下,右手按在她颈侧,随时都能转而掐住她的脖子。
“杀了他!”脑子里那个声音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喊道,贺长风痛苦地捂住头,翻身倒在一旁的地上,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两下,索性开始把自己的头往地上撞。
凤歌被他吓蒙了,什么都来不及想,扑过去抱住他,阻止他这种发疯似的自残之举。
“贺长风,你干什么……”凤歌艰难地和他拉拉扯扯,“你发什么疯!别闹了……长风!”
最后这一声好像突然唤醒了贺长风的神智,他的动作突然一停,双眼迷蒙地看了看眼前的人,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靠近她,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事物一样,珍而重之地把人抱在怀里。
凤歌感觉他温热的唇角擦过自己的后颈,灼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又麻又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贺长风紧了紧抱着她的双手,把脸埋在她颈间,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整个人的重量渐渐全部压到了她身上,竟然就这么重新睡着了。
凤歌本来是想来告诉贺长风,前些日子派去毕城求援的人有了回音,援兵终于到了,其中还有来自玄岐门的人,参城的围城之困解了,谁知他发疯似的闹了这么一出,简直不可理喻,莫名其妙,可她又莫名地生不起气来。
来到参城的玄岐门弟子是和秋淼一同来的,他们还带来了其他受水妖侵扰的各城的消息,最初出现大量浮心藻妖的的确是鬼城,但把浮心藻妖带出鬼城的却是人,那些从水妖梦魇中侥幸逃脱的人到了临近的柳城和井城,然后又从觜城到参城,潜藏在他们身上的浮心藻妖的幼体也随之而来,好在参城距离鬼城相对最远,流民没来得及入城,后来凤歌又及时下令封了城门、断了河道。
“除了参城,其他几个地方都已经……”秋淼停了一瞬,又接着道,“玄岐门弟子接下去会专门前去清理,参城城中也要重新排查一遍。”
城主府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面面相觑,都听明白了她言下之意,水妖过处,竟是无一人幸存,那些人都已经相继进入梦魇,十有**是醒不过来的。
贺长风坐在凤歌身边不远处,没说什么,昨夜那个梦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今早起来时,房中只有他自己。
“都城那边的人还没到,但消息已经先传过来了,”凤歌接上秋淼的话音,“王兄现在代理朝政,他的意思是,为防有其他妖物,派玄岐门弟子前往各城镇守,即日起,废除禁妖令。”
话音一落,又引起一阵骚动,众人窃窃私语,有生之年,竟然会看到妖邪现世、禁妖令废止这种堪比改朝换代的大事。
留在参城的玄岐门弟子并不包括秋淼,凤歌和贺长风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苍亦歌传来的消息中,言及若此间事毕,则速归。
参城城主十分热情地想要设宴为凤歌公主送行,凤歌再三谢绝,结果盛情难却,为了躲这一场华而不实的送别宴,堂堂公主,最后连夜翻//墙跑了,而帮凶正是贺长风,秋淼则无奈地做了他们两人的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