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风本来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不省心的弟弟,此次苍亦歌来寻鹤山庄,贺长明身为太子护卫,也是应当随行的。
直到秋淼拿着一封信笺来找苍亦歌。
贺长风一看那字迹,额角的青筋就开始跳,信笺上没头没尾地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说,请太子殿下恕罪,属下突然想起离开师门以后还未回家报过平安,此时先回家一趟,之后在都城恭候太子殿下回程。信笺写完,草草落了个款,长明。
很好,敢情这是知道他来了,所以直接跑了?贺长风脸上堪堪维持住了最后一丝平静,手指却缓缓收紧,把那张纸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苍亦歌忍俊不禁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长明年纪还小,别和他计较。”
午后,由于秋淼在替太子整理回程的行囊,贺长风与苍亦歌在商议回程的相关琐事,凤歌一时找不到人作陪,便一个人在寻鹤山庄里闲逛,引路的侍女战战兢兢的,不敢同这位公主殿下说话,连头都不敢抬,凤歌嫌她无趣,将她打发走了。
她一个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小院时,突然听见一声鹿鸣。
这寻鹤山庄之中,竟还养了鹿吗?
凤歌推门而入,只见空无一人的小院中,草木葳蕤,回廊下挂着一只金色鸟笼,笼中鸟羽毛色泽鲜亮,是最为明艳似火的红色,鸟喙一张一合间,吐出的不是婉转的啁啾,而是她方才听见的鹿鸣。
“这是?”凤歌眼神微凝,上前两步,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那只鸟笼。
“住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声,伴随着某种利刃破空的呼啸声。
一只精致小巧的回旋镖擦过凤歌的手背,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红,血珠冒了出来,凤歌转过身去,文筝的剑尖已经指在了她面前,离她的喉咙只有几寸距离。
然而,在看清她的脸之后,文筝的脸色很快变得惨白,她扔掉长剑,跪倒在地:“公主恕罪!民女不知是公主在此,并非有意冒犯。”
凤歌抬起自己受伤的右手,迎着阳光仔细看那道血痕,神色阴晴不定,刺痛感一阵一阵地传来,她忍不住刻薄地道:“不是有意的?这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若是有意,此刻你就该杀我灭口了,是么?”
文筝哑口无言,深知自己闯了大祸,但是还没等她来得及再在说些什么,鸟笼上传来“啪嗒”一声,锁扣松了一半,方才被回旋镖顺势擦过的一角摇摇欲坠,笼子里的胜遇头一歪,观察了片刻,试探着往前探去,像之前它无数次尝试过的那样,试图啄破这个将它困住的牢笼。
一瞬间,在凤歌和文筝两双眼睛的注视下,鸟笼剧烈地晃动了两下,胜遇抖着翅膀一阵扑棱,嚣张地逃之夭夭,原地只剩下几根零落的鲜红羽毛。
一朝逃脱囚笼,胜遇扬眉吐气,它先是绕着寻鹤山庄上空飞了几圈,接着张嘴吐出一声中气十足、震荡方圆三十里的鸣叫,展翅向着城外飞去。
如此大的动静整个山庄的人都听见了,还没等众人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从城外的方向紧接着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沉闷巨响,带着更加惊天动地、排山倒海的气势。原本风和日丽的天色风云乍起,墨色的浓云席卷漫天,一瞬间风雨欲来。
站在山庄地势最高的藏书楼极目远眺,风长鹤清楚地看见,参城城外的鬼水河决堤了。鬼水河是参城最有名的一条河,因发源于鬼城而得名鬼水,据传此河百年前曾泛滥成灾,虽然河水所经流域不广,却每至夏季涨水期间,必发大水,百姓常年受此洪涝之灾,苦不堪言,直到后来,参城出了一位擅长治水的城主,疏通河道、主持修建堤坝,植树造林,才使鬼水河不再泛滥。
然而此时,逃脱的胜遇再次引发了鬼水河的泛滥,这本不是自然生成的天灾,因此更加来势汹汹,毫不遵循常理。
风长鹤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云独胤施加的所谓封印原来仅仅存在于鸟笼上,一旦胜遇逃脱了笼子的囚禁,它所在之处就会立刻引发大水。
参城已经百年不曾遭受水患了,那些住在靠近河岸低洼处的百姓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眨眼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无数普通人家在飞来的横祸面前家破人亡,人间变成了地狱。被河水冲垮的堤坝断裂时发出的声响不过须臾间就被更大的水声淹没,像某种被掩埋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河水漫过河道,漫过两岸的村落,接着漫过城门,守城的士兵还来不及向城内发出示警,已经先被河水吞没,未曾留下一点踪迹。城内百姓开始仓皇逃窜,四下一片乱局。
寻鹤山庄中,贺长风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之后,当即护着苍亦歌往地势最高的藏书楼退去,走到一半,不见凤歌的踪影,他又要独自折回。
秋淼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公子,太危险了,你不能回去。”
贺长风毫不犹豫地甩开她,语气温和,态度却坚决:“我必须回去。”说完又吩咐其他护卫保护好太子殿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院的方向跑去。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漫过城门的河水刚开始漫过大街小巷,天上又下起了雨,地上很快开始积水,寻鹤山庄前院的兵器库和演武场也开始进了水,由于后院较前院地势更高,所有人都开始往后院的方向跑。
身处后院的凤歌和文筝还没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是怎么回事,抓住一个从前院跑过来的侍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语无伦次地哭喊道:“快跑……快跑啊,水……水淹进来了……”
凤歌想起方才逃脱的那只鸟的模样,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蓦地一白,她不可置信地转头往山庄门口的方向看去,越来越多的人往后院过来了,他们拥挤推搡着,顾不上看清眼前之人是谁,也顾不上看清脚下的路。
洪水还来不及彻底淹进山庄,人们已经先行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他们比城外和城门处的那些人幸运,拥有时间和机会逃命,相应地,也承受着更大的恐惧。一瞬间被死亡淹没的人感受到的恐惧也是一瞬间的,只有被近在咫尺的死亡不断追赶的人,才会被恐惧更深切、更长久地折磨。
人越来越多,文筝不知何时不见了,前院的水已经漫过了一半墙体,水淹进了中院,更多的人往后院逃,凤歌被人群挤着往后退去,仓促间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有人踩住了她的裙角,她脚下一个踉跄。
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