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 第6章 Star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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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唐诗逸的车上，郑秀妍有些出神，脑子里全都是今天的于文文。她在拳台上的样子，她带学员的样子，她洗完脸湿发的样子，她换衣服的样子，她道歉的样子，还有她最后看向自己说会加油时候的坚定的样子……

“糖糖…”

“嗯？”

“你和老朱……到底怎么样了啊？”

郑秀妍明显感觉到车身轻微一晃。

“咳……”唐诗逸清了清嗓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啊，你和老朱……好多年了吧……”

“嗯，那你想知道些什么呢？”唐诗逸对于郑秀妍突如其来的好奇提了兴致。

“你俩当初……怎么就知道是……喜欢呢，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关系也很好，我和老朱关系也很好，但就是不一样，是不是？”郑秀妍看向开车的唐诗逸。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很难和你具体讲清楚这种感觉，等你遇到了你就能知道，那种牵动情绪的在意和抑制不住的思念，还有莫名其妙的醋意和占有……”唐诗逸专注地开车，也专注地回答。

“噢……”郑秀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啊，什么都优秀，就是感情这块儿……咝……哎，是不是你们搞科研的都这样？”唐诗逸吐槽道。

“什么叫我们搞科研的都这样？”郑秀妍就是可以立刻听到重点。

“没什么……就我另一个朋友，之前也这样……”唐诗逸拨了下转向灯拨片。

空95旅预备飞行员的暑期训练开展得很顺利。前三周的两组PK，学员们的成绩都打成了平手，这让朱洁静对于文文有些刮目了。她们属于同期入伍的空军，但于文文的家世背景或许可以让她在部队里受领导喜爱，却不一定受同僚待见。

很多时候，于文文总是活在父亲的名字之下，于司令的女儿，是她逃不掉的名称，即便是对她再客观的评价，似乎都被认为是带着于司令的光环。但她展现出来的却是毫不在意，无论是刚入伍时大家向她投来的异样目光，还是背后的评头论足，或者是领导们因为于司令的关系而给她的特殊关照，她都照单全收。

可能大部分人都认为，是于文文认命了，但其实不然。在入伍之后的数年间，因为这些正面或负面的激励，让于文文快速成长，她似乎很擅长将身边一切的资源都运用得很好，不卑不亢，不傲不羁。她用一个又一个与航天无关的军功，告诉众人，即使不在父亲的领域，自己也可以很优秀。

郑秀妍这几周都和几个好友一起在外旅行，一行人去往西北，从兰州到青海再到酒泉，吃了最正宗的拉面，看了仿佛触手可及的星空，也止步在了酒泉发射中心的大门。她以前，是不太发朋友圈的，但这一次出去玩，她拍了不少照片，而她的每一个朋友圈，于文文都会点赞。

第四周，于文文带的组以微弱的优势在PK中取胜，她带着学员们出了基地，找了家崇明当地的农家乐吃饭。

于文文点了一桌子的菜，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和学员们。老板热情地想要请她们喝酒，被她礼貌地拒绝了，用饮料代替了。结果就看到了有意思的一幕，大家拿着碳酸饮料，一个个地敬于文文，杯中无酒胜似有酒。

一圈下来，于文文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嗝，惹得学员们一阵哄笑。

“于教官，我们可以问你私人问题吗？”学员们看着气氛不错，大胆地提问。

“可以，想知道什么？”于文文看着心情也不错。

学员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谁也没有先提问，最后是学员里那个经常要于文文补练的女生弱弱的举起了手。

于文文笑笑摆摆手示意女学员把手放下：“这里不是训练基地，想问什么就问。”

“于教官，有对象吗？”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喔～～”学员们起哄。

“是最近认识的人吗？”女学员追问。

“不是。”于文文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地喝了口饮料。

女学员默默地低下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追问了一句：“是我见过的吗？”

于文文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是。”

“啊？你见过？谁啊？”

“我就说你天天让于教练给你加操，肯定和她关系好，这都见过了？”

学员们开始把问题抛向女学员。然而女生只是默默地听着周围人的碎语，看着于文文发呆。

于文文避开了女学员的眼神，掏出手机，看到郑秀妍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地点标注显示她已经回到了上海。

她点开和郑秀妍的聊天框：后天训练结业式，你来看吗？

等抬头的时候，学员们都看着她。

“怎么了？”于文文把手机塞回口袋。

“于教官，那为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但是没有对象？”

“因为我不需要对象。”

“啊？什么意思？”

“就是不需要。”于文文的语气，很明显是要结束这个话题。

一群人在基地关门之前回去了。

于文文到宿舍的时候，朱洁静也刚回来。她看了眼身后陆陆续续上楼回宿舍的学员们，拍了拍于文文的肩膀。

“你啊，别和学员走太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多吸引人。”

“噢？你现在是把我看顺眼了？”

“我是看在郑秀妍的份上，你别太得意。”

女学员走在一行人的最后，走到楼梯拐角的地方，看到了在宿舍门口说话的两位教官，她鼓起了勇气，走过去。

“于教官，朱教官。”女学员礼貌地打了招呼。

“阿欧～”朱洁静挑挑眉。

“有事吗？”于文文礼貌地回应，但她此刻的确很想把朱洁静推进宿舍。

“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于教官。”女学员的手扯着自己衣服的下摆。

朱洁静没等于文文开口，识相地自己进了宿舍，把门关上。

“就在这里说吧。”于文文双手撑着走廊的围栏，看着远处。

“我想谢谢于教官对我的加训，如果不是你，我很可能早就掉队了。”女学员就站在于文文的身后说着：“还有，我是因为你，才报考的飞行员，我没想道在预备训练里就能见到你，我觉得你很厉害，很棒，我很……我很……我很仰慕你……”

于文文转过身：“加训你，是我的职责，我希望这一届的学员，每个人都能通过预备训练。”

女孩低着头，咬着唇，默默听着。

“我很谢谢你对我的肯定，能成为你报考飞行员的原因，是我的荣幸。但每一个飞行员，都要有自己的信仰，因为这样才能让你在万米高空，在重力加压下，不迷失自我。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找到的。”于文文耐心地说着。

“那于教官，你有吗？”

“什么？”

“飞行员的信仰。”

“有。”

“我可以知道吗？”

“我的信仰，你们不懂。”

又是结束聊天的回答方式。

“后天的训练结业式，我会加油的。”女学员离开的时候说。

“那是你应该做的，不是吗？”于文文微笑回复。

于文文推门进宿舍的时候，朱洁静正用八卦的眼神盯着她。

“干嘛？”于文文拉开椅子坐下。

“我就说吧。”朱洁静贼笑。

“小孩子的仰慕而已，你没遇到过？”于文文嘴上不饶人。

“……”朱洁静一脸吃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于文文掏出来，是郑秀妍的微信回复：来。

暑期训练结业式那天，是阴天，乌云在头顶，却没下一滴雨。郑秀妍和唐诗逸早早地到了现场，操场上还是空的。

现场来了很多部队的高层，空95旅和空78旅的上校级别以上的领导们都来了，还有于文文之前所在的空89旅的宁上校也在，更难得的是，于司令也从北京过来了。

唐诗逸是预料到会见到很多领导的，但没想到这么多，就在她还在思考要怎么介绍身边的郑秀妍的时候，于司令带着宁上校走了过来。

“于司令，宁上校。”唐诗逸立定，敬礼。

“是小唐吧？”于司令和蔼地打了招呼。

“是。”唐诗逸恭敬地回答。

“这位是？”于司令看着一边的郑秀妍，佯装不认识地问。

“于司令您好，我是郑秀妍，北航的老师。”郑秀妍有礼貌地自我介绍。

“噢噢噢，郑教授是吧，那于文文你认识吧？”于司令明知故问。

“认识，她很优秀。”郑秀妍笑着回答，没有过多的赘述，也没有再多的夸奖。

“小宁啊，郑教授，你认识一下。”于司令对着身边的宁上校说。

“郑教授。”宁上校点了点头。

“宁上校，您好。”郑秀妍也点点头。

唐诗逸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于司令会不认识郑秀妍？要是没有于司令的授意，于文文会接近郑秀妍？

宁上校会不认识郑秀妍？她这么了解于文文的一举一动。

但是，领导的心思别乱猜……知道的太多，不好。

操场上的进场曲开始响起。主席台上遮阳亭里的大家都陆续坐下，于司令邀请了唐诗逸和郑秀妍坐到了一起。

不远处，本次暑期训练的预备飞行员们，身着没有肩章的空军军装，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主席台走来。

两位教官，也一起行于方阵旁，一前一后。

朱洁静，肩章一杠三星，空军上尉。

于文文，肩章两杠一星，空军少校。

郑秀妍没想到于文文的军衔居然是比老朱要高的。

方阵来到主席台面前。空95旅的大校本应该主持这场结业式，但因为于司令在场，他便来到老于身边，示意让他主持。

“老谢啊，我已经不是空军体系的人了，你就别和我客气了，赶紧的，别让孩子们等。”于司令婉拒了那大校的好意。

于是，谢大校起身，走近主席台中央的发言台。

朱洁静看到终于有人站上了发言台，向前一大步，然后敬礼：“报告长官，空95旅，朱洁静，携本期预备飞行员，请您检阅。”声音高亢响亮，即使没有任何的扩音设备，依旧响彻整个操场。

谢大校扬了扬手。

“开始。”

“是！”

一声干脆的应答之后，朱洁静向后转，面对着待检阅的方阵，在她和方阵之间，还有于文文，她看到朱洁静转了过来，也一个向后转。

“全体都有！整理队伍！”

方阵的学员们比刚才更有精神，自觉地向左和向前看齐，调整着间距。一阵小碎步之后，学员们调整完毕。

于文文一个军姿小跑，立定在朱洁静面前，一个敬礼：“原空89旅，于文文，报告朱教官，队伍已准备完毕，可以接受检阅！”

这是郑秀妍第一次亲眼看到于文文军装的样子，也是第一次在现场感受部队检阅的仪式。虽然操场上是两个人带着一群人在陆续进行检阅的流程，但郑秀妍的眼里，在这一刻，只看得到于文文。

挺拔，飒爽，严肃，专注，同时也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个动作。

之前的几周，郑秀妍虽然一直在外旅行，但也没少从老朱那儿侧面打听于文文的带训情况。所以她知道，于文文组里每一位成员，都被她一对一带训过，那些成绩落后的学员，也是她陪着加训的，学员们训练了多少量，她也训练了多少量。

看上去，是又结实了一点，也晒黑了一点……郑秀妍看着于文文的手臂线条，发现自己的关注点开始变得奇怪，她看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没注意到时不时看向自己的于司令。

在一系列军姿和技能检阅过后，朱洁静再一次面对主席台，敬礼：“报告长官，本期预备飞行员共22人，终期考核通过人数22人。”

谢大校点点头：“好！我宣布，准许授予肩章。”

话音一落，主席台的一些领导们起身，走下阶梯，走向新兵，同时有礼仪兵送上肩章。这是整个结业式里，最有仪式感的一个环节，一旦戴上肩章，就以为着正式成为空军列兵，从此只有前路，没有退路。

于文文和朱洁静看着这一幕，时间仿佛倒回到两人刚入伍的时候。她们心照不宣地看了彼此一眼，嘴角都露出了微笑。身为军人的她们，即便不是同一军区，也是彼此的战友，这次全员通过，和二人的默契配合有很大关系。

“怎么样？”于司令没有下去授肩章，他笑着问身边的郑秀妍。

“很震撼。”郑秀妍作着官方的回答。

“他们之中，你看好谁？”于司令突然抛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

“嗯？”郑秀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文文，怎么样？”于司令接着问。

“……”郑秀妍实在是摸不透眼前这位首长的用意，便没有作答。

于司令看到郑秀妍的反应，属于他的意料之中。他眯起眼，看着操场上自己女儿的身姿，轻声缓缓吐出一句让郑秀妍震惊不已的话。

“郑教授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于文文，会成为你的战士？”

看到郑秀妍看向自己的眼神从带有敬意的小心翼翼，到充满疑惑的震惊，于司令只是笑了几声，便对着另一边的宁上校说：“小宁啊，走，我们去看看，感受感受年轻人的活力啊。”

然后他和宁上校一起，走下了主席台，去往操场。操场上，学员们已经将朱洁静和于文文高高抛起，庆祝全员通过，嬉笑声不断。

唐诗逸目送着两位领导离开，然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在转头看向郑秀妍的时候，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被老朱和于教官帅傻了？”唐诗逸开了个玩笑，想缓解一下郑秀妍的情绪。

“糖糖……如果你一直以为的真相，并不是事实的全部，你会怎么样？”

面对自己的玩笑，郑秀妍居然回了一句完全不搭界的问句，但唐诗逸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回道：“如果是对你很重要的事情，那就去查清楚。”

郑秀妍其实并没有完全听进去唐诗逸的回答，她看着操场上的于文文和于司令，只觉得自己一身凉意，鸡皮疙瘩渐起。

天空在此时变得更暗了，憋了一天的雨，终于还是下了下来。操场上的人群因为逐渐下大的雨而渐渐散开，学员们大部分都回了宿舍，领导们有的进了车里，有的回了楼里。

“于教官。”已经身戴肩章的女学员叫住了原本想要去主席台的于文文。

朱洁静看了一眼，对着于文文抬抬眉，示意她先去主席台了，于文文点了点头。她一路小跑到了主席台。那里就只剩唐诗逸和郑秀妍两个人了。

“谁啊？”唐诗逸对着操场努努嘴。

“于文文的一个学员，好像挺仰慕她的。”朱洁静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雨水说。

“噢～～”唐诗逸看向郑秀妍。

郑秀妍只是看着于文文，她认出了那个女生就是之前在于文文宿舍门口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的那个人。

“怎么了？”于文文问女学员。

“没什么，只是想让于教官单独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女学员站了军姿。

“很棒。”于文文点点头。

“于教官。”女学员向于文文行了个军礼：“今后，我会以你为我的目标，希望自己可以不断向你靠近。”

于文文也回了一个军礼：“祝你有一天，可以超越我。”

接着，女学员放下敬礼的手，往旁边挪了一步，看向主席台，看向郑秀妍，浅浅地鞠了一躬，就朝着宿舍楼的方向，一路小跑了回去。

刚刚的鞠躬是什么意思？郑秀妍还在纳闷，于文文已经跑进了主席台。

“哇雨好大。”于文文边说边拍掉自己衣服上的雨水，还把军帽拿下来拍了拍，然后她发现，另外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干嘛？”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吧。

“于文文，我找你来给老朱当助教，不是让你来随便散发魅力的。”唐诗逸话一出口，就知道糟了，但已经收不回来了。

“糖糖……”郑秀妍最擅长听话里的重点：“于文文，是你找来给老朱当助教的？”

“是。/不是。/不是。”这三人显然没什么默契。

“你说。”郑秀妍看着唐诗逸。

“是，是我拜托于文文，来给老朱当助教的。”唐诗逸并不打算否认。

郑秀妍的大脑飞速旋转，然后冷哼了一声：“呵，我就说嘛，一个已经转系统的空军少校怎么就跑来给空军上尉当起了助教，你俩本来都不是一个军区的。”

“Jessi……”唐诗逸想去抓郑秀妍的手，但郑秀妍往后退了一步。

“唐诗逸，是不是你把我的档案，给了于文文。”

随着郑秀妍冷冷地提问，天空响起了雷声，这阵雷声，沉闷又冗长，像是在替郑秀妍发出的低吼。

于文文，唐诗逸和朱洁静，三个人都想开口却都又在等着有人先开口。

“你们都别说话。”

这三个人的迟疑，已经给了郑秀妍答案。原来，只有自己蒙在鼓里。她把手伸向唐诗逸，摊开手掌。

唐诗逸看向朱洁静，老朱点了点头，她只能从包里掏出车钥匙，放在了郑秀妍摊开的掌心。

就在郑秀妍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于文文却一把抓住了郑秀妍的手腕。

“放手。”郑秀妍不带任何语气，却眼神锋利地看着于文文。

于文文愣住，手上劲也松了一下。郑秀妍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大步走向训练基地门口的停车位。她追了上去，按住了郑秀妍的肩膀，对她说了什么。

只是雨声太大，唐诗逸和朱洁静听不清内容。但她们看到了，郑秀妍用力地推开于文文，然后很结实地，给了她一巴掌。

郑秀妍打了于文文之后，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在颤抖，等她拖着已经被完全打湿的身体坐进唐诗逸的车里时，她看到于文文依旧站在雨里，站在刚才的地方，望向自己的方向。

这场大雨，冲走了裂缝里的淤泥……那阳光可不可以照到裂缝里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