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 第27章 Star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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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秀妍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醒来，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看了眼窗外，已然天黑，她摸出手机，没有唐诗逸的任何消息，她心中一紧，赶紧打开内部网站，看到了返回舱安全着陆的快讯，松了口气。

可为什么，唐诗逸不联系自己，郑秀妍想着，按下一串数字拨了出去，一阵忙音从听筒传来，唐诗逸不接电话。

就在她准备开始胡思乱想的同时，家里的门被打来了，于司令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唐诗逸。

郑秀妍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过去：“爸，糖糖……文文她们……”

“老朱还在航天局的医院接受例行检查，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唐诗逸走到郑秀妍旁边，扶着她又坐回沙发上。

于司令什么也没说，去了厨房，给自己沏了壶茶。

“嗯……文文呢，她也在医院？她还好吗？她们回来都顺利吗？”郑秀妍不停地问了一堆问题。

唐诗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给郑秀妍。

郑秀妍的脑子有些慢了，她不懂，为什么是一封信？她木木地伸手接了过来，看着封面上于文文的笔迹，又缓缓地翻到背面，小心地一点点地拆开信封。

“于文文，还在空间站，这封信，是朱洁静带回来的，她说你看了就会明白的。”唐诗逸轻声说着，就怕大声一点儿都会碰碎了眼前的人。

于司令的叹气声传来，他捧着他的紫砂茶壶，走了过来，也坐在了沙发上。

郑秀妍的泪，和指尖一起，碰到了信纸，信不长，但字字清晰。

「Jessica: 别哭，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你和宝宝再等等我。」

这是于文文的口吻，郑秀妍仿佛都能想象，她抱着自己，温柔地说着。

「小韩的父亲去世了，她在轨已经32个月，没有见到她父亲最后一面，所以这一次返回舱的两个名额，我让了一个给她，让她可以送她父亲最后一程。你能懂我的选择吧？对不起。」

郑秀妍看着信，嗯了一声，又有几滴泪掉落在纸上。

「我再多待三个月，就回来，这三个月我又能多出舱走走了呢，多好的机会，老朱都没有。」

郑秀妍笑了，她的小飞鱼，真的很爱航天很爱太空很爱宇宙。

「我很想你，还有宝宝。等我回来，我爱你。」

“我也爱你……”郑秀妍小声地看着信自言自语。

于司令和唐诗逸都没有打扰她，只是陪着她，看着她一遍一遍地把信来回地读着。

终于，郑秀妍把有泪痕的信叠好，收回信封里，她也收回了泪，本来弯曲的身子，也坐直了起来。

“爸，文文说，她三个月回来。”

“嗯……她连我都没有提前说，我是在返回舱和空间站分离后，才知道的，我已经骂过她了，你放心。”于司令微笑着看着郑秀妍说。

“我也骂过老朱了！”唐诗逸赶紧接上一嘴。

“你骂老朱干嘛？”郑秀妍看向唐诗逸。

其实唐诗逸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朱洁静，但当她从朱洁静手里接过信，听她说明了一切，也没多想，劈头盖脸就骂了……

“可能……是替于文文挨骂吧？”唐诗逸搂住郑秀妍的肩膀说道。

“我不怪文文，我……一直有心理准备的。而且，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郑秀妍把头靠在了唐诗逸肩上。

小小鱼踢了郑秀妍一脚，似乎在说，妈咪说的对，妈妈没做错。

“于文文把信交给老朱的时候，也说过一样的话。”唐诗逸拍着郑秀妍。

“嗯？”

“于文文说，如果换做是郑秀妍，她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嗯。”

几天后，朱洁静和小韩通过了各项体检，指标一切正常，先后出了院。

小韩回了老家，赶上了送父亲最后一程，小韩和她的父亲，也是为航天事业奉献了一生的父女，老韩是太阳系边际探测计划的老工程师，和于途是同事，算是于途的前辈。

朱洁静被唐诗逸载着，第一时间去了于司令家，结果因为聊得太晚，两个人还在那留宿了一晚。

三月底的时候，小韩回北京CNSA总部复命，准备三个月后的神舟系列发射任务，这一次，她要去换于少校回来。

四月初，郑秀妍怀孕的第五个月，她的小腹已经明显隆起，前几天刘恋在实验室看到她直接惊掉了下巴。

“郑大教授！你要不然还是安心在家准备你的教授职称考核好不好，实验室这种地方别来了，不然每次我还得测辐射值。”刘恋一把拿过郑秀妍正在看的数据资料。

郑秀妍撇撇嘴：“嫌我麻烦了？”

刘恋一愣，都说这孕妇激素水平不稳定，但也不至于这么敏感吧，肯定是因为于文文这厮没有陪在她身边……

“没有没有，你是不是回来取东西，你下次说一声，我让苏棉给你送去就行了。”刘恋赶紧安抚。

通过这次分别，郑秀妍更无法想象如果星程1号回不来，她该怎么办。

“你们最近的周报都没发给我了，我就来看看怎么回事。”

“嗯？”刘恋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你说只要看月报就行了？”

“不行，以后周报也要给我，还有你们组的进度，每天都要告诉我。”郑秀妍看着刘恋，认真地说：“每天。”

“好好好，你怎么来的，自己开车？”刘恋安抚道。

“嗯，我没事，自己开个车还是可以的，你们不要都这么小心翼翼行不行？”

郑秀妍很无奈，自从于文文推迟回来的事被更多人知道，大家好像都“特别关心”她。

“苏棉！苏棉啊，你送郑教授回去，回来打车，报销。”刘恋冲着实验室里叫着一心埋头苦干的苏棉。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不行！”

郑秀妍后来才知道，于文文拜托朱洁静转告了大家，请大家一定好好照顾她，但这个照顾是不是有点过了……

最后在她一再的推脱下，刘恋和苏棉只好让她自己开车回家，但叮嘱她到家要发消息告诉她们。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这两个人还站在那看着自己，郑秀妍突然心头一热，其实自己，一直都被好多人爱着，想到这她摸了摸小腹，低头微笑。

“也会有很多人爱你的，宝贝。”

上次去产检的时候，医生说肚子里的孩子对声音已经有了反应，所以这段时间，郑秀妍老对着肚子里的宝宝自言自语，而且这段时间她在准备教授职称考核，会看看视频资料什么的，也不知道小小鱼对这样的胎教是不是能适应。

最近除了郑秀妍要准备职称考核以外，于司令也很忙。

因为三个月后的神舟飞船上，需要多安装一个逃生舱，供于文文返回地球使用，所以一系列的事情都等着他去决定。

“对，所以抓紧吧，本来就预留了位置的，应该不难。”

郑秀妍敲响于司令办公室门的时候，他正好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把任务都交代了下去。

“进来。”他关了视频会议，起身。

郑秀妍推门进来：“爸，你找我？”

“来。”于司令朝着郑秀妍招招手，让她坐到沙发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卡。

“这是……？”郑秀妍有些迟疑，自己的白卡没掉啊。

“拿着，这是我和文文的直系亲属联络卡，用于紧急情况下的直接联络，爸知道你很想她，如果不是小韩的事，她现在应该陪着你的。”于司令笑得慈祥，此刻她是两个女儿的父亲。

郑秀妍被自己压制的思念在这一刻涌了上来，冲湿了眼底，她接过白卡，没有说话，只是翻来覆去看着卡，默默地点头。

“那我先回家了，这段时间忙得都没怎么好好陪你们妈，她和我说你最近一直在准备考核，应该挺费脑，让我今晚回去煲个拿手的鱼汤给你补补。”于司令笑着指指电脑：“把卡插进去，系统会自动联系空间站的。”

“谢谢爸。”郑秀妍双手紧紧地握着这张白卡。

于司令摆摆手：“早点回来。”说完就拿了外套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郑秀妍一人，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于文文的生命数据，虽然她无法从这些数据准确地判断于文文在做什么，但至少她可以知道她在不在休息。

从此刻的数据看来，她显然不在休息。

郑秀妍把包放在沙发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坐到电脑前，她知道只是语音通话，却还是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怀孕以来自己已经重了不少，也不知道于文文要是看到了，会不会笑自己。

她小心地把卡插进卡槽里，电脑屏幕自动弹窗跳出一个窗口，现实正在联络空间站在轨航天员于文文，联络等级，直系亲属紧急。

郑秀妍看到一旁的头戴式耳麦，有刚刚清理过的痕迹，不禁一笑，戴了起来。

“爸？怎么了？是Jess和宝宝出事了吗？怎么紧急联络？爸？”耳麦里，是于文文带着微喘的声音。

郑秀妍的眼泪不带一点缓冲地就流了下来。

“爸？”于文文没听到回答，又叫了一声。

“Kelly, it’s me.”（Kelly，是我。）郑秀妍努力压着自己的哭腔。

这下换于文文那里一片安静，然后是一个深呼吸：“Jess…”

郑秀妍听到这一声传进耳边的叫唤，实在是没法再忍住，直接哭出了声：“嗯，是我。”

耳麦里，于文文吸了吸鼻子：“别哭……你好吗，宝宝好吗？”

“我们都好，你好不好？”

“好，我也都好。”

郑秀妍听到于文文的回答，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点头，就好像于文文能看到一样。

于文文大概是担心郑秀妍还在哭，用故作轻松的语气继续说着。

“刚还在锻炼呢，过几天我又要出舱了，给机械臂例行维修检查。”

“嗯……”

“我之后要一个人驾驶逃生舱回地球，这段时间不停在脑里演练操作步骤呢。”

“嗯……”

“Jess……”

“嗯？”

“对不起。”

郑秀妍一愣：“干嘛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你说的对，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小韩的确比当时的你，更需要回来。”

“嗯。”也不知道那一头的于文文有没有点头。

“但是……于文文，我和宝宝也很需要你，所以，三个月后，你给我回来，听到没。”郑秀妍说完咬了咬牙。

耳麦里传来于文文轻轻一笑：“遵命。”

“你都错过我今年的生日了，不可以再错过宝宝出生，你再这样，我可能会和你爱的太空争风吃醋了。”郑秀妍小声抱怨着。

于文文依旧带着笑：“我发现我的Jess怀孕之后，变可爱了。”

“还有啊，我下周一正教授职称考核，等你回来，我应该就是正教授了。”

“郑教授终于要是正教授了？”

郑秀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就被逗笑了：“谐音梗很烂。”

“能逗你笑的，就是好梗。”于文文哄着说。

郑秀妍想到前几天和郑妈打电话聊起来的事，她也不确定现在问于文文好不好，就在她犹豫之时，于文文温柔地叫她：“Jess？在想事情？”

“嗯……那天和我妈打电话，她问宝宝的名字……”

“啊？噢……然后呢？”

“她给宝宝取了个好可爱的小名，你猜叫什么？”

“小小鱼？”

于文文语气听上去并不是个问句。

郑秀妍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妈妈那么喜欢我……”

“喂……你不要臭美……”

于文文笑出了声：“笨蛋，那既然孩子的小名叫小小鱼，大名就跟你姓，好不好？”

“跟我姓？”

“对啊，ta可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至于名字，等我好好想想，回来了告诉你。”

两个人又聊了好久，直到空间站那里，轮到于文文换班的时候，她们还是舍不得结束。

“好了，真的要走了，不然我怕被站长扔出空间站。”

“那你让他大力一点，直接扔回我身边好了。”

于文文那里明显笑得开心。

“我会转达你这个提议的，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在天地之间，建造电梯也说不定。”

“那就不是我的研究领域了，你去吧……哎……”

郑秀妍叫了一下，然后她把手放到了肚子上。

“怎么了？”

“小小鱼踢了我一脚。”

“Ta应该是在和我说再见。”

郑秀妍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拔掉了耳麦的连线，摘了下来。

“文文，你叫叫宝宝。”

于文文没多想：“小小鱼？听得到吗？我是你妈妈小飞鱼～”

肚子里的宝宝动了一下。

郑秀妍笑了：“文文，ta动了，ta听到了！”

“嗯，小小鱼，不要太为难你妈咪噢，不然小心我揍你。”

“你不要吓ta……”

于文文那有人叫她。

“Jess，乖乖等我回来。”

“好。”

郑秀妍怀孕以来，这是最开心的一天，宝宝应该也是，在回家的路上没少动，大概是练练拳脚，好和ta妈妈对抗吧。

晚上回到家，鱼汤已经在灶台上煲着了，于司令，于妈和郑秀妍三个人围坐在餐厅，边吃边聊，笑声不断。

周一的正教授职称考核很顺利，要不是郑秀妍的年纪放在这，以她的学术能力和经验以及成就，早就该是正教授的职称了。

她走出学校的时候，手机不停地震动，是刘恋，她刚想接起来，突然觉得眼周的环境慢慢变暗，地上她的影子在消失。

周围的议论声四起，郑秀妍听到有人说着抬头看，她才反应过来，跟着抬头看天。

北京的上空，此刻正毫无征兆地出现了罕见的日全食，白日焰火，看到的人们都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日全食没有持续很久，在太阳重新出现的时候，刘恋的车停在了郑秀妍面前，本来应该是唐诗逸来接她的，怎么是刘恋……她坐进车里，气氛很奇怪。

“怎么是你来？”

刘恋没有立刻开车，她看着副驾驶的郑秀妍，一脸严肃的样子说：“唐诗逸被CNSA召回，有紧急任务，所以我来接你。”

看着刘恋严肃的神情，郑秀妍想到了刚才的突然出现的日全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她们不想先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立刻知道的必要。”

“……什么事……”郑秀妍有点不敢问。

“空间站失联了，原因还不知道。”

郑秀妍先是眨着眼睛，试图让自己消化这句简单的句子，然后她皱着眉看着刘恋，手却在掏手机，手机上本来实时显示的于文文生命检测数据，已经不再更新，停在了刚才日全食的那一刻。

过了好一会，郑秀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我们去CNSA。”

刘恋载着郑秀妍驱车前往CNSA，一路上郑秀妍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脑子里都是几天前和于文文通话时的场景。

“Jess，乖乖等我回来。”

郑秀妍越想越不敢去思考空间站失联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手机，咬着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刘恋脚下的油门也越踩越大，早些时候她收到空间站失联的消息都无法不紧张，更何况是郑秀妍。

唐诗逸和朱洁静出任务前再三叮嘱她不可以告诉郑秀妍，可是她想着，如果呢，万一呢，总不能让郑秀妍最后才知道吧。

好在去往CNSA的路上还算顺利，车子在停车场停稳，郑秀妍从下车到进电梯，都没说话，也没看刘恋，她怕一个对视，就会让她崩溃。

电梯门要关上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进来，挡了下门。

“郑教授。刘教授。”来人礼貌地和她们打招呼。

郑秀妍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笑，还是没有说话。

倒是刘恋对来人的出现有些意外：“于总工，你怎么在这？”

“我刚好因为搜神号的事在北京出差，接到命令就来了。”于途看了眼电梯按键，她们两个是和自己到一样的楼层。

“空间站的事？”

“是的。”

于途说着，转向郑秀妍：“郑教授不必太担心，应该不是大问题，几年前JX卫星受到太阳风暴影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噢，这件事我听说过。”经于途这么一说，刘恋也想了起来。

三个人前后脚进了CNSA北京总部最大的指挥室。

一进门，于途就和她们分开了，郑秀妍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偌大的指挥室里，都是工作人员，她根本看不到朱洁静和唐诗逸在哪里，就连于司令在哪她都没找到。

刘恋也看了半天，在场的工作人员实在是太多了，她对身边的郑秀妍说：“我们要不然还是……”

话还没说完，郑秀妍开口了：“我们走吧，恋恋，我想回家。”

郑秀妍在看到眼前所有的人都在为了能够找到空间站而忙碌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空间站失联这件事，关乎的不仅仅是于文文一人。

在可能会是本世纪最大的航天事故面前，她和于文文之间的私人感情，无法也不该凌驾于任何之上，无论她在不在这里，都不会对最后的结果造成任何影响，至少现阶段不会。

“刘教授，我刚见了于司令，我告诉他你们来了，他说，你们可以去他的办公室等消息。”于途突然出现在两人背后：“他麻烦你照顾好郑教授，我先去忙了。”

于途说完就进到了指挥中心深处，扎进了工作人员里。

刘恋看着郑秀妍：“怎么说，我们回家，还是去于司令的办公室？”

其实在哪里等都是一样的，自己全然无法参与进去。

郑秀妍此刻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于文文身为航天员，还会来考自己的研究生，除了星程计划本身需要以外，她应该也想要在某些时刻，以专业知识帮到她吧。

“去办公室。”郑秀妍想到上次和于文文联络的白卡还还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