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翼是被袁禹偁玩醒的。
宁若承霸占了他的床,还卷走了他的被子,裴翼不得不从衣橱里重新找一床被子来盖。大半夜又困又累的没仔细看,醒来才发现自己翻出的是一条毛茸茸的珊瑚绒被子,袁禹偁最喜欢的那种。
一睁眼就看见小孩倚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揪着被子的一角揉捏把玩,小半条被子都被他揪到了地上,难怪惊醒之前梦里是数九寒天。
裴翼抓了抓炸毛的头发:“小偁,早上好啊。”
“裴翼,好。”
“几点了?”
小孩跪坐起来,按亮裴翼放在矮桌上的手机看了眼屏幕:“七点,四八。”
“是‘四十八’。”
小孩不理睬他,坐下来继续揉搓他的被子。
裴翼一边套衣服一边问他:“刷牙了吗?”
“刷牙了吗。”小孩晃了晃脑袋,“刷牙了呀。”
裴翼笑了:“去我房间了?”
“去,有人。”
“是宁若承,他昨天晚上来的,还把你吵醒了,记得吗?”裴翼站起来,推了推小孩的后背,“走,去喊他起床。”
裴翼时常无法理解小孩的兴趣点何在。有段时间,对小孩提要求的时候他总是不理会,裴翼还以为他是听不懂。后来有一回在父母家里,袁禹偁被他妈使唤着喊他起床,小孩爬上床就是一通翻滚,直接把他给吓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父母家住久了被中老年人作息同化的缘故,小孩总是比他醒得早,从此,就执迷于折腾他起床。
大床上,宁若承睡得正香。小孩从他背后爬上床,又把冷冰冰的两只小手伸进了热乎乎的被窝。
“卧槽!”宁若承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把小孩也吓了一跳,尖叫起来。
裴翼:“……”
宁若承爬起来,闭着眼睛按了按太阳穴。宿醉让他头痛欲裂,小孩的尖叫简直是雪上加霜:“小偁宝贝,能别喊了吗?”
袁禹偁意外地听他话,立刻停止了喊叫,转而指责他:“宁,吓。”
“我吓到你了?宝贝,是你先吓我的好吗?”宁若承捂着脸,无奈。
袁禹偁就嘻嘻笑。
“对了,你手怎么这么冷?让裴翼给你开暖气。”
“裴翼,给你开暖气。”小孩居然真的走到裴翼跟前给他下了条指令。
裴翼打开暖气便出去了,把小孩留给了宁若承。
不知什么缘故,袁禹偁明明跟宁若承见面次数不多,但格外亲近他,跟他说话也会更主动一些。宁若承问他最喜欢画什么,他就一板一眼地答。
“喜欢——小偁、裴翼、泡泡。”
“泡泡?”宁若承不解,“什么泡泡?”
“黄色,开心,蓝色,不开心。”见宁若承点头,小孩补充道,“七个,好开心。”
“那现在是几个黄色泡泡?”
“七个!喜欢,宁!”小孩举着双手原地转了几圈,突然盯着裴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不吱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
“宝贝,怎么了?”见袁禹偁不应,宁若承只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一路走进了餐厅。
裴翼正在厨房里做早饭,见一大一小相继走来,忍不住笑了,向一脸疑惑的宁若承解释道:“八点半了,到小偁的早饭时间了。”
见小孩径直走向碗柜,裴翼提醒道:“小偁,今天吃馄饨,不用筷子,要三个勺子。”又问宁若承:“我妈包的虾肉馄饨,你吃吗?”
宁若承点头,饶有兴致地看小孩攥着三把瓷勺端端正正地放进桌上的三个小碗里——勺子正面朝上,勺柄与桌沿垂直,末了又把三个碗摆成等边三角形。
吃早饭的时候,宁若承悄悄观察了小孩一番。他攥勺子攥得指关节发白,馄饨却总是作对一般从瓷勺里滑落。好不容易舀起一个,小孩却吞吞吐吐,吃得很慢。
天气凉,眼见着馄饨要冷掉,宁若承悄悄示意裴翼要不要给小孩喂饭,裴翼却摇了摇头,起身收了他俩的餐具进厨房冲洗。
好不容易吃完了小碗里的三个馄饨,小孩把碗和勺端进厨房交给裴翼,得到了裴翼的摸头奖励:“小偁自己吃早饭,很棒。上午想要什么水果?苹果还是蓝莓?”
“要,蓝莓。”
留小孩一个人在客厅里玩积木,裴翼才有空跟宁若承单独说上话。
书房里只有一把椅子,裴翼干脆直接靠坐在书桌上,径直发问:“你最近怎么了?”
宁若承坐在人体工学椅上,位置比他矮了一大截,气势也就不那么足:“没怎么啊。”
一看就是敷衍,甚至连装都懒得装。
“没怎么你玩失联?还一个人出去买醉?”
裴翼语气太冲,宁若承一时间答不上来,也就忘了思考裴翼其实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又是怎么知道他昨晚是一个人。
“你不画画了?”
宁若承讶异于裴翼敏锐的直觉,抑或是裴翼早就有所察觉。但他不置可否,偷偷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
裴翼似乎信了,一脸痛心疾首。
宁若承是天赋型的画家,也是真的打心底里喜欢绘画。不像裴翼,绘画是兴趣不假,但艺考对他而言只是避开文化课短板的一条出路,其实他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没那么有天赋,也没那么热爱。他俩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聊艺术,宁若承也会劝他不靠画画吃饭也还是得练、还是得学,只是工作繁杂,又时常要照顾小偁,总是不得闲。
“不是不画了,就是……画廊出了点问题。”
裴翼听闻反倒松了口气,随即那口气又被提了上来:“出什么事了?”
宁若承自嘲一般笑了:“陈乾带着画卷款跑了。”陈乾就是他画廊的合伙人。
“艹。”裴翼脱口而出,“畜生。”
“我报警了,现在人找到了,我的律师在跟他谈。”
“钱和画拿回来了吗?”
“画被他卖了——本来也是要卖的,他谈妥的价格也不低……钱拿回来了些……”宁若承神色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欲言又止。
裴翼发觉了他的迟疑:“不想聊就算了吧,你……”
“不是不想聊,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宁若承叹了口气,站起来和他并肩靠在书桌上,“他赌博,还借了高利贷,把画廊抵出去了……你知道的,陈乾是我学长,我认识他比认识你还早,我以为这么多年,我们算是很好的朋友。”
裴翼喉头哽住了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侧身抱住了他。
这个姿势有点别扭,裴翼本想着抱一下以示安慰就放开,但是感受到宁若承的下颌抵在他肩上,又听见他轻轻吸了吸鼻子,他就没舍得。
拥抱持续了很久,放开他的时候,宁若承带着鼻音问他:“你不会背叛我,对吧?”
背叛。
这个词像一把利刃劈开了裴翼的心脏。
原来宁若承如此定义陈乾的行为,不是违法犯罪,不是鬼迷心窍,而是背叛。
说轻也轻,说重也重。
我会背叛他吗?裴翼扪心自问。
不可能。
除非不经允许的爱意也是一种背叛。
宁若承深吸一口气,打开书房门:“我走了。”
“……嗯?”裴翼愣神。
“我先回去了。”
“哦,好。”
裴翼想问你去哪儿,回家还是去画室,想问你为什么急着要走,想问你需不需要我多陪你一会儿,但是他问不出口。他允许自己延续这份见不得光的爱恋的唯一条件,是不打扰宁若承。他不想他为此而困扰,更不想因此被他疏远。
裴翼送他到门口,宁若承跟袁禹偁道别,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小孩的回应。只是,房门关上后,小孩状似自言自语:“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