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翼。”
裴翼踏入家门的时候,听见坐在客厅地毯上背对着大门的袁禹偁叫了他一声,但没有回头看他。
“小偁,要叫‘哥哥’。”裴翼一边换鞋一边提醒道。
袁禹偁没有理他,继续趴在矮桌上埋头画画。
他爸裴仲望裴教授从书房里出来:“回来了。”
裴翼轻声应答,走到袁禹偁身边同他一起席地而坐。
“小偁今天做了什么?”裴翼问道。
“画画,睡觉,吃饭。”袁禹偁一边回答,一边挑选出一支明黄色的彩铅,在画纸的空白处画起了圈圈,圆圈大小不一,一个叠着一个。
“这是什么?”裴翼指了指那些圈圈,不解。
“裴翼,回来,开心。”袁禹偁回答。
“小偁应该说,‘哥哥回来,小偁开心’。”裴翼纠正道。
“小偁……开心。”
母亲程漪从厨房里端着汤锅出来:“小偁,吃饭了,收拾画笔吧。”
袁禹偁攥着彩铅工工整整地画完了又一个明黄色的圈,才放下手里的画笔爬起来,嘴里念叨:“洗手,肥皂,泡泡。”
裴翼随之起身,轻轻笑了笑。
程教授看着袁禹偁数出八根筷子,强迫症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在每个人的饭碗上,连排列角度都一样,才笑着对裴翼道:“小偁今天表现不错,没有闹腾,下午还睡了一个小时呢。”
“是吗?”裴翼摸了摸袁禹偁的头,“那奖励小偁晚上看纪录片好不好?”
“《蓝色星球》。”袁禹偁说。
“好。”
***
临睡前,裴翼仔细替袁禹偁掖了掖被角,俯身轻柔地吻他的额头:“小偁晚安,闭上眼睛,我要关灯了。”
“上学。”袁禹偁突然道。
“嗯?”裴翼不明所以,“明天是星期天,小偁不上学。”
“不。”袁禹偁在被窝里扭动着身体,坚持道,“小偁,上学。”
见裴翼还是不明白,袁禹偁急得大叫起来:“小偁,学校!新的!”
裴翼愣了愣,突然明白过来,小孩一定是无意中听到了晚饭后他同父母的谈话:“小偁想去新的学校?”
袁禹偁小声念念叨叨:“新学校,数数,会,画画,会……写字,不会,唱歌,不会。小偁不去!”
“那我们就不去。”裴翼再次俯身,重新吻了吻他的额头,“睡觉吧,晚安。”
袁禹偁是裴家远房亲戚的孩子,父母双双不幸因事故去世,留下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在亲戚之间来回推诿,险些被送进孤儿院里。
裴教授把他领回家的时候,他几乎不会说话,只会尖叫。大人们轮番上阵试图与他沟通,均以失败告终。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裴翼意外地发现他会画画,虽然笔触稚嫩,但是足够表达他的想法。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起初的几个月,和袁禹偁的沟通主要依靠画画,裴翼教他饿了画饭碗,困了画床。后来,裴教授联系了自己研究特殊教育的同事,找了个研究生来给小孩做个别化辅导,袁宇偁才勉强学会了开口说话,只是至今都磕磕绊绊。
袁禹偁现在在特殊学校上二年级,听课对他而言是一件有点无聊的事情——班里多是唐氏综合征和智力障碍的孩子,教学内容简单,进度也缓慢。还好,只要手里有画纸画笔,小孩就还算坐得住,也能控制住情绪。完成学习任务之后,他就画画,老师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翼正在考虑是否应该让他进入普通学校随班就读,以便适应环境。但顾及他至今不会写几个字,说话也总是令人费解,裴翼又担心他没法和同学相处,甚至可能会受到欺负。
晚饭后,他就在和父母商量这件事。
作为裴教授夫妇的养子,袁宇偁和裴翼一样能享受进入附属小学就读的待遇。裴教授已经跟人打听过,附属小学设有专用的资源教室,为特殊儿童提供支持,而且供孩子随班就读的班级也配备了专业的资源教师。
裴教授觉得,小孩迟早要融入社会,不如送他去普通学校上学,尽早适应。
裴翼明白母亲肯定于心不忍,他自己也在犹豫不决。况且,宁若承很明显反对他的想法。他说出口的是“压力大”,言下之意却是残忍——他看他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
袁宇偁那时候在房间里看纪录片,而他们在客厅里谈话,他以为小孩不会听见。
但他听见了,也听懂了。而且,裴翼知道小孩和班主任老师的孩子是朋友,他已经通过那个男孩了解了普通学校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在害怕,因为很多东西他不会。
那天,裴翼花了半个失眠的夜晚,决定放弃给袁禹偁转学。
作出决定的时候他反而松了口气,然后打开手机,大半夜的给宁若承发了条没头没尾的消息:“我想好了,小偁不需要学着做普通小孩。”
宁若承看见了,但没回复。
他知道裴翼彻底放弃了,也知道这意味着裴翼需要一辈子的勇气去守护一个不普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