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大的校庆在每年十一月底,转眼间,这已经是他们离开大学校园的第五年。班长号召有空的同学趁此机会小聚一番的时候,原本沉寂已久的班级群里,留在本地的同学们纷纷响应。
裴翼本来对同学聚会是没什么兴趣的。
与人打交道向来是他的长项,从小到大,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是“脾气好”“好相处”。大学时他跟大家关系都不错,但要说跟谁处成“死党”,那也几乎没有。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能保持联系的,只是极少数。
他有班里大多数同学的联系方式,偶尔闲来翻看朋友圈,也能窥见他人的生活点滴。他们这些学美术的,踏入大学门槛的时候大抵都是怀抱着一个将来要成为艺术家的梦的。然而造化弄人,现如今,有人成为了插画师、策展人,有的留校任教、或者像他一样进入中小学,也有出国深造的、做跟专业毫不搭边的工作的……
裴翼几乎已经能想象到聚会的场景,无非是客套寒暄、交流近况,然后忆往昔、谈未来。
但是,他打开微信群,看着班长发起的接龙名单,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名字输了进去。
发送。
***
天空不作美,这是个阴冷的周六,寒风凛冽。
裴翼站在大学校门口,仰望着那座熟悉的石拱门,阴沉沉的天气让他原本想要拍照打卡的兴致荡然无存。
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踏入母校的大门,没由来的生出一点后悔之意——或许是因为天气寒冷,或许是他厌恶那些客套的社交活动,又或许是因为一些难以言喻的原因。
漫步在林荫路上,落叶在寒风中飘零而下,道旁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只有零星几片顽强的叶片还在枝头摇曳。
校庆的缘故,校园里人来人往,不少人甚至携家带口,即便是萧瑟的初冬里,也平添了几分热闹气息。
裴翼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突然看见道路另一侧,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是宁若承。
他身侧跟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孩,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不时侧头对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宁若承则面带微笑,频频点头。
裴翼默不作声地移开目光,低下头去,试图装作普通路人。
迟了。
宁若承隔着人流朝他挥了挥手:“裴翼!”
裴翼只好装作刚看见他的样子,抬手跟他打了下招呼。
然而,宁若承显然并不想只是打个招呼。他独自穿过马路,向裴翼走来:“你怎么在这?”
“我们班聚会。”裴翼盯着他领口的位置,答道。
“他们又找我做讲座,谈谈艺术创作灵感什么的。”宁若承笑了下,“你要来吗?”
“我……结束了再看吧。”
“好。图书馆二楼汇报厅,你认识的。”
“嗯。”
“那我先走了,”宁若承低头看了看腕表,“回见。”
“……嗯,一会儿见。”
可是宁若承已经走远了。
心脏跳得很快,一下接着一下,仿佛要挣破胸膛。裴翼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宁若承和那个男孩拐过一个弯,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走向了美术学院的方向。
他知道宁若承今天在学校。只是没想到自己偶尔也会被运气眷顾,在校园里来一次偶遇,而且,宁若承会邀请他去听自己的讲座。
***
“那个就是大三的宁若承学长。”前座的女生指着舞台中央,小声对同伴道。
“我天他好帅啊!”她的同伴惊呼。
“而且特别有才你知道吗,”前座显得非常激动,“我听学姐说,他已经在筹备个人画展了!”
“真的啊?!”
……
第一次听到宁若承这个名字,是在大一新生的迎新晚会上。当时,宁若承作为学生代表被学生会邀请上台发言。拜前排两个女生并不太控制音量的窃窃私语所赐,裴翼半场晚会都在听关于宁若承的各种八卦。
很快,他就了解到,这位油画系的大三学长是学校美术协会的现任社长,自从他担任社长以来,社员人数翻了一番;宁若承从小学画,天赋异禀,屡次在国家级的比赛中获得奖项;他有一个导演爹和一个明星妈,小时候还拍过广告,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星二代。
随后,两个女生的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猜测宁学长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有没有女朋友上。
发言结束后,宁若承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第一排的角落里就坐。从裴翼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发顶。多数时候,宁若承都面向舞台,专注地观看节目,偶尔也会侧头与身边的人寒暄一二。
晚会结束后,裴翼发觉自己竟然说不上来哪个节目好看,反倒是觉得学长的后脑勺生得不错,头发也看起来很蓬松的样子。
***
裴翼拿着在图书馆楼下咖啡店买的两杯热咖啡来到汇报厅时,宁若承的讲座刚刚结束。
他逆着人流从后门进入汇报厅,挑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宁若承还站在讲台前,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群人,提问的、要签名的,好不热闹。门口,一位女老师正在努力维持秩序,让学生们排队,而另一个卷发的男生则举着相机,不断寻找合适的角度拍摄照片。裴翼猜他应该是学生会的成员,负责这次讲座的摄影工作。
裴翼小口啜着热拿铁,看戏一般注视着讲台的方向,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嘴角噙上了微笑。
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住自己,裴翼才回过神来,笑了:“忙完了?”
宁若承点头,在他身侧的空位坐下,扬手示意那位女老师先行离去:“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们班那些人太能侃了,刚才买咖啡还等了会儿。”裴翼言简意赅地解释,把焦糖玛奇朵递给宁若承,“要凉掉了。”
宁若承接过咖啡,喝了一口:“不过也没什么好听的,就那些东西,你都懂。”
裴翼没理会,转而问道:“想在学校里转转吗?”
宁若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了吧,今天好冷。”
“美院的楼翻新了。”裴翼尽量轻描淡写。
“嗯,刚才学弟跟我说了。一毕业就翻新,不都这样嘛。”
“不去看看吗?”
“去干什么,嫉妒学弟学妹吗?”宁若承随口道。
说者无心,裴翼却突然敛了笑意:“那算……”
“好吧。”宁若承打断他,站起身,“走。”
裴翼抬头,看他表情那么认真,不像在说笑,才松了口气:“嗯,走吧。”
聚会的人群散去,美术学院的老楼里人迹寥寥,略显萧索。
裴翼和同学已经逛过一圈,此时对景致已然了无兴趣,趁着宁若承浏览墙上悬挂的师生作品,便毫无顾忌地观察他的侧脸。
目光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时,裴翼忽然就想起大一的素描课上,老师介绍画室里的石膏像,说希腊雕塑的鼻子直而平,从侧面看呈一条直线,这是被公认的世界上最美的鼻子。
向下,是红润的唇……
那双薄唇动了动,裴翼回过神来:“什么?”
临近傍晚,天气却是忽而转晴了。宁若承逆着光站在楼道窗口,吝啬的初冬的阳光透过木质的窗棂洒落在他的发丝上,给他镶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晚上一起吃个饭吗?”宁若承重复道。
“今天……不行,”裴翼花了一两秒考虑答应的后果,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我得回我爸妈那儿。”
“那下次吧。”宁若承随意道。他透过窗子望向楼下路过的一家三口,那小孩挥舞着小旗子蹦蹦跳跳,不断发出兴奋的叫嚷,“对了,小偁最近还好?”
“还好。我在考虑把他送去普通学校随班就读。”
“但那样他会压力很大。”宁若承几乎是脱口而出。
“所以我还在考虑……”裴翼显而易见地犹豫。
“他油画学得怎么样了?”宁若承打断他。
“不怎么样。”裴翼叹了口气,“每次坐到画架前就闹,然后跑掉,根本教不下去。”
“或许你可以……”
“什么?”
宁若承摇了摇头:“没什么。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你车在东门停车场?”
“嗯。”
那个“或许”就被这样话赶话带过去了,裴翼开始不由自主地去猜测宁若承原本想说什么。
会是……吗?
不,他不敢设想。那是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