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任务对话并不愉快。
琴酒冷着脸没有回答贝尔摩德的话,扯下千秋琳的手,沉默的出门抽烟去了。
银发绿眸的杀手叼着烟,靠在阴暗的小巷角落里,黑色的帽檐下,总是锐利幽深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他到底该如何去定义那个凭空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占据了他五年青春的人。
是会让他顾此失彼的软肋,
还是能让他勇往直前的盔甲。
叮铃——
是酒馆门口上挂着的铃铛。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杀手的眼睫,银色的长发垂在背后,他没有看一眼来人,只有声音冷淡的传出。
“那批实验体的存在会对…Triple Sec造成什么影响吗?”
时至今日,琴酒依旧不习惯称呼千秋琳在组织里的代号,他由衷的不希望千秋琳和组织扯上任何关系,哪怕只是一个代号。
金发的女郎靠着斜对面的墙,从容不迫的掏出一支细长的烟点燃,然后微微仰起头,慵懒的吐出白雾。
“你不是猜到了吗?”
“她不是组织的人。”
“她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贝尔摩德看向琴酒,“只要你是组织的人就行了。”
男人眯起眼,看着斜对面的女人,森冷的的目光里透着杀意,他没有接话,却听女人继续说:“但你会绝对效忠组织吗?”
你会为了组织而献上被你套上枷锁的怪物吗?
你会为了一只来路不明的怪物而背叛组织吗?
尽管表面上来看依旧坚守本心,但琴酒私底下却在悄然放空大脑,企图不让自己思考这种将他推上悬崖的选择。
他宁愿带着千秋琳死在这次任务里,也不愿意让千秋琳成为组织的实验体。
他绝对不会背叛组织,但也不愿意成为组织用来束缚怪物的工具。
如果他们死了的话,小鬼会如何呢。
或许他早就应该让小鬼解脱。
那样怪物就不会有弱点,也不会跟随他。
琴酒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低下头,慢慢的抬起手,递到嘴边,吸了一口烟。
“我会效忠组织到最后一刻。”
他听到他如此平静的声音。
靠在他斜对面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听到满意的答案,她的面上虽然不显,指间的烟却在听到琴酒的答案时被摁灭在了暗巷的墙壁上。
紧接着,女人直起身站好,随意的拢了拢长发,漫不经心的提醒:“组织的新一批药物需要绝对精准的数据。”
贝尔摩德目不斜视的越过了琴酒。
“真是浪费材料,一堆在实验中撑不住也没有坚定信念活下去的劣质品,怎么可能达到实验标准。”
琴酒垂眸看着手中的烟,思虑着贝尔摩德离开前留下的那番话。
良久,他突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笑。
组织需要的只是一个高规格的实验体,只要实验能够顺利进行,只要实验品不是一个劣质品,那么实验体也不是非千秋琳不可。
如果活着的实验体对组织十分重要…
此时夕阳落下,天色暗淡无光。
琴酒踏着铃铛声重新回到酒馆里,吧台前的女孩踩着椅蹬,高举着手,面前是一杯用黄柠檬皮装饰的马提尼杯。
而从残留的痕迹来看…
——这是一杯「White Lady」
并且已经被女孩喝完了,而此时女孩正对着调酒师高喊:“再来一杯!”
仿佛一个酒蒙子的行为引起了一旁贝尔摩德的溺笑,女人睨了眼门口进来的人,用眼神示意了下吧台上的另一杯橙汁。
“不关我事,那杯才是给她的。”
琴酒的目光扫向女孩时,女孩已经意识到不妙的放下了手,耳聋但眼不瞎的调酒师顺手就把玻璃窗上的一个用来递酒的小窗口无情的合上了。
“我跟你说过,你成年前不能饮酒。”
女孩乖巧的坐回位置,双手搭在腿上。
“是的,我说我拿错了你信吗?”
噗嗤一声没忍住的笑声十分显目,贝尔摩德掩着嘴笑着,在引来两人目光后,伸手推了推自己面前的古典杯,杯壁是旋拧橙皮作为的增香装饰。
“「尼格罗尼」,尝尝?”
尼格罗尼,一杯由琴酒、金巴利、甜味美思三种酒,以1:1:1的比例组成的鸡尾酒。
是一款越喝越有味道的苦甜酒,也有苦尽甘来的意义。
也是本次任务牵扯其中的三位代号成员。
但让琴酒感到奇怪的是,本该占据主要部分的「小橙子」却成了装饰品,只留下他和贝尔摩德与金巴利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他们三个吗?
胡思乱想的琴酒没有接过贝尔摩德移过来的酒,他随手拿起被女孩抛弃在一旁的橙汁喝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橙汁里似乎被加了白糖。
总之不是琴酒能接受的味道,但很明显比琴酒平常榨出来的橙汁好喝。
为什么他榨的橙汁不仅味道发苦,而且还有很多的泡泡?
“琴酒,在任务目标出现前,把你的刀借给我用几天吧。”
他的刀…?
琴酒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将绑在裤腿底下的刀抽出,贝尔摩德就像看出了他的动作,笑弯了眼,又补充了一句。
“你应该知道我指的可不是这把刀。”
女孩自觉的探出脑袋,用下巴搭上琴酒的肩头,随口问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琴酒侧头看了女孩一眼,理解了贝尔摩德话中的意思,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她不是我的杀人工具,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生活,你想带她去做什么都不用问我,她自己同意跟你去就行。”
“放心,只是找个人问些事情而已。”
“你该不会是玩脱了,猎物失控了吧。”
女孩瞥了眼那杯三种酒以相同比例调制而出的「尼格罗尼」,暗示的成分不言而喻。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女人并没有因此慌乱。
她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前,眼含笑意。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自那天过后,女孩被贝尔摩德借走了,一去就是好几天,而在这几天里,琴酒也根据已有信息,派人调查了上个月在迈阿密港进行的组织交易。
那间位于暗巷里的酒馆反倒成了琴酒除了酒店以外最常呆的地方。
一杯冰镇的金酒纯饮是琴酒的日常,那种烈得像被烧喉,入到胃里顿时火辣辣地感觉能够让他清醒的认知到自己还活着。
酒馆门口的铃铛随着开门声叮当响,这是琴酒第一次见到这间酒馆居然还会有其他人的到来。
看上去是一伙游离在边界的雇佣兵。
坐在角落安静喝着酒的琴酒并不在意他人的身份,但职业习惯已经让他在陌生人入侵自己附近的领域时戒备了起来。
他的左手伸入口袋。
这几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人娴熟的拿起吧台前的便签,写下一句英文递给调酒师。
四人中唯一的女生一坐下就直接瘫在了吧台上,完全不在意身旁的吵闹,侧着头,半眯着眼睛,无声的盯着坐在吧台另一端最远处的琴酒。
为首的男人正和另一个男人勾肩搭背的大声嚷嚷着:“好你小子,居然一声不吭接了这么大个单子,这笔得赚不少吧,够不够请我们哥几个喝一杯。”
“一杯?老大,一杯就满足你了啊?”点酒的男人凑过来,“我可是点了一桶。”
“说的对,一杯哪里够!”为首的男人哈哈大笑着,一巴掌拍在点单的男人背上,“一桶都不够我喝的,点四桶,一人一桶。”
“喂喂喂,这得花多少钱啊。”被唆使着买单的男人无奈扶额。
瘫在一旁的女生也终于给了反应:“能不能别每次都算上我,我通宵没睡就被你们拉过来喝酒,真的会死的。”
“你喝不了没关系,有哥几个帮你喝,反正有咱们的一份,肯定就少不了你的。”
“对,你喝不了酒就点点别的,放心,都敞开了吃,敞开了喝,反正这顿你哥请客。”
“就请一顿啊?那我得吃点好的,高级餐厅怎么样?点一桌牛排!再开瓶红酒!”
“哈哈哈,就只想吃这些?”
“我说,他是只知道这些吧。”
简陋的小酒馆里被分割出了两个空间。
一片热闹,一片冷清。
调酒师低垂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而琴酒饮尽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将空了的酒杯往前推了推,起身离开了这纷扰之地。
这本该是他们一生中唯一的交集,可命运使然,或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琴酒将再一次见到这不一般的组合。
他调查到在上个月的组织交易中,那批货被送到另一艘船上,而千秋琳也在回到他身边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任务的进展顺利。
——她们成功追查到金巴利的动向。
第二天晚上,他们确定好了登船的途径。
这一切顺利的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
“有什么问题吗?琴哥?”女孩穿着白色纱裙挽上他的手臂,声音轻轻的。
“没有。”琴酒收回不安的心绪,紧接着目光向下一瞥,“你在干什么?”
“啊,没什么,不过贝尔摩德前几天带我参加了一个酒宴,一个需要有特别邀请函才能参加的酒宴,很有趣。”
千秋琳避而不谈琴酒的话,她没有因为琴酒的话而停下动作,依旧低着头,边说着,边在琴酒的手心里缓慢的画着圈圈。
“我还听人提起了一个很有趣的传说。”
琴酒安静的看着女孩的举动,在女孩期待的抬头看向他,等待着他追问的目光中,十分配合的问了一句:“什么传说?”
“我不告诉你。”
女孩突然一把扣住琴酒的手,悄然化为十指相扣,然后笑着摇荡起两人相握的手。
“我要你猜。”
女孩的顽皮是常态,她目视着远方,脸上的笑意盈盈,即使是一字一顿的郑重开口,可其中带着的浓浓笑意,总让人觉得是个玩闹。
在如漆似墨的黑夜中,琴酒的目光追随着女孩的笑脸,过了许久,他将手从女孩的紧扣中抽出,点起一支烟。
“我可猜不出什么美好的传说。”
听此一言,女孩侧过头,眨了眨眼,没忍住的笑出声,“琴哥,你刚才该不会是很认真的在想是什么传说吧。”
“没有,我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他确实没有特意去想那个所谓的很有趣的传说是什么。
根据女孩的反应,他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那个传说的美好,否则也不会让女孩露出那副喜悦溢于言表的模样,
他并不懂什么浪漫,但也知道有一些相爱中的小情侣似乎信奉着在摩天轮升到顶端的时候接吻,就会永不分离的传说。
大概女孩听到也是这一类的传说吧。
在他的手心里画圈圈…
…这里面有着什么含义呢。
眼睫轻垂,遮住了墨绿眸子中的沉思,只是这份思考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这道思绪的主人硬生生打断。
而后琴酒对上女孩藏着笑的眼睛,突然低声笑了一下,随意的,像是被逗乐的,透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无奈。
“你很想让我知道吗?”
女孩笑着说:“当然想。”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女孩愣了愣,偏移了目光,抿了抿嘴,犹豫了几秒才回复道:“琴哥,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所以我告诉你的没用。”
吹着夜风,女孩用手掌压住草帽,扬起乱飞的棕色长发胡乱的散在她的笑容中,那双浅金色的眸子专注的看着站在身侧的男人。
“我想让你自己看到,猜到,知道。”
银发的男人冷厉的双眸低垂着,注视着女孩的眼中古井无波,只有在听到女孩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时才泛起一丝涟漪。
他该看到什么?猜到什么?知道什么?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他又怎么会不信。
如果她真的想让他知道,又怎么会不说。
除非…她想让他知道并相信的是谎言。
当这个念头在琴酒脑海中产生时,他就站在那里,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他将另一边手伸入口袋,却只摸到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这次的行动不能够携带刀具及枪支。
从海上吹来的风似乎停了下来,琴酒微微仰着头,望向远空,唇角定格在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中。
“无聊。”
女孩的神情一滞,琴酒却视若无睹的继续说道:“我们该出发了。”
响彻耳畔的破空声从上方传来,巨大的黑影投下,白色纱裙与黑色大衣在夜色中被狂风卷起飞舞,他们扶着帽檐,棕色与银色的长发仿佛也被呼啸的气流卷着缠在了一起。
在直升机成功降落后,琴酒率先上了直升机的后座,然后朝着千秋琳伸出了手。
他说不清女孩当时的表情,只觉得女孩在不安,这份不安让她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拉住他的手。
…你在顾虑什么呢,琳。
琴酒不动声色的向前伸了伸,直接拉住了女孩慢吞吞递来的手,将女孩安稳的接上直升机坐好后,他又毫不留情的松开了手。
直升机在黑夜中再次升高,轰鸣的嗓音在机舱内震耳欲聋,琴酒替女孩戴上了耳机,再给自己也戴上耳机。
于是一种异常的沉默便无声的蔓延在了两人之间,如同两人默契的对什么闭口不谈。
夜色将漆黑的直升机很好的笼罩其中,从高处向下望去,一望无垠的海面也成了漆黑的一片,但不远处城市里的璀璨灯光依旧炫目。
机舱里没有开灯,注视着遥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的眼眸,在阴影里就显得明亮异常。
女孩看着窗外的风景,看那漆黑一片的天空与海面,看那耀眼夺目的光,看那由远及近的奢华游轮,也从未将视线分享给一直注视着她的琴酒。
很多事都犹如天气,慢慢热或渐渐冷,等到惊悟时,早已经过了一季。
当多年后的琴酒再想起这天时,他就会恍然大悟的发现,女孩并非不愿与他坦白,也并非像他所猜测的那般,女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完善一个让他自以为是的谎言。
那时她只是开不了口,也不能开口。
良久,直升机在游轮的停机坪上停下。
数名穿着红色西装的侍者早早的就已经等候在这里,为首的男人笑脸相迎,开口是有些瘪脚的日语,似乎是临时学的一两句问候语。
“乌丸小姐,欢迎来到伊甸园。”
“我是伊甸园的管家,亚特伍德。”
亚特伍德的笑容得体,微微弯着腰,并没有因为面对的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女孩而产生丝毫轻视,但惊讶是难免的。
千秋琳点了点头,扶着琴酒递来的手跳下直升机,她扫视了一圈这如同海上城市般的巨大豪华游轮,目光又重新回到无声的打量着站在她身后的琴酒的亚特伍德身上。
“啊,这是…”
女孩的话顿住,想了想又说:“…这是我的临时监护人,毕竟我的年龄尚小,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做主,所以需要有人陪同,我想伊甸园的主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对此,琴酒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高挺的身姿宛如一尊雕塑般矗立,只有在听到女孩对他的介绍时才轻轻的掀起眼睑,淡淡地瞥了一眼女孩,然后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忽略掉对女孩介绍的不满,琴酒也在暗中观察着这艘游轮,虽然他也曾听底下的人调查上来的结果说金巴利将那批货被转移到了另一艘船上。
但他没有想到这艘‘船’这么大。
况且这里真的是会交易那种事的地方吗?
放眼望去,在这艘游轮上,不止是简单的泳池,包括水上乐园,以及连接海面的悬空瀑布都被完美的建造了出来。
如此庞大的规模,可想而知,像最基础的餐厅,酒吧,影院,游戏厅,健身房,水疗中心等,甚至连高尔夫球场,这里都可能拥有。
伊甸园——传说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时创造人类的天堂。
而这里会是创造人类的地方吗?
“当然。”
亚特伍德脸上的笑意不由深了几分,他直起身子,仅将一只手置于腹前。
“并且,我相信乌丸小姐应该从长辈口中得知过,我们伊甸园是不允许携带保镖等无关人士入场的吧。”
“是的,我知道。”
女孩从容淡定的回应着亚特伍德的言外之意,并且像是加深自己话中的真实性般又重申了一遍:“但Gin不是我的保镖,也不是什么无关人士,他是我的监护人。”
‘监护人’一词再度落入琴酒耳中,竟然一次比一次让人觉得刺耳,可他不愿意当怪物的束缚带,也不愿意承认是女孩的监护人。
那么他对她来说又是什么身份…?
如果Triple Sec是虚假的代号,千秋琳不是组织的人,他们甚至连搭档都算不上。
如果千秋琳从始至终都是虚假的,他们从一开始的碰面都是精心设计好的,他又该以什么身份来对得起她这些年的精湛演技。
“Gin。”
“琴哥?”
熟悉的称呼唤回了琴酒的注意力,接连着他的神经也后知后觉紧绷起来,他竟然在这种陌生的,并且称得上是敌对的领地上走神了。
琴酒回过神时,朝着女孩看去,这时女孩已经跟着亚特伍德指引的方向走了几步。
似乎是发现他并没有跟上,这才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回头疑惑的看着自己。
在层层叠叠的怀疑下,尽管现在的处境对自己极为不利,银发杀手也依旧没有要给女孩什么面子的意思。
他一声不吭的向前大步走着,越过注视着他的女孩和侍者们,衣摆划出冷硬的弧度。
直至踏出停机坪的范围,琴酒才隐约听到女孩若无其事的继续向管家商谈事宜。
“不用在意他的去向。”
“关于那批货,我想提前看看成色。”
……
从停机坪一路往下,最近的是一个塔状的观光舱,可以从上面眺望整个海景,看起来也是一种十足的享受。
穿过前方甲板上陈设的露天皇家歌剧院般的场所,看台的不远处就是进到游轮内部空间的通道,首先是一间简单的休息室。
琴酒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几名正在收拾卫生的服务员,从蓝色的服饰和姿态上来看,这几位和在上面见到过的亚特伍德身旁的那几位侍者有着很明显的不同。
休息室里还有零散几位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小憩的人,有的被服务员的动作惊醒,趾高气昂的不满模样,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辈。
看起来也是这艘游轮的宾客。
越过这片休息区,映入眼帘的就是四个排成一行的电梯间,而电梯间前同样也站了两名穿着一样的服务员,一左一右,分别负责着各自两边的电梯按钮。
左边的服务员上前一步,一边按开了电梯门,用手挡住不让电梯门合闭,一边笑容满面的朝着琴酒开口道:“先生,您这边想去往哪里,我可以直接帮你按到指定的层数。”
与此同时,右边的服务员也以同样的动作按开了另一扇电梯门,紧接着左边服务员的话开口继续说道:“如果您不想让别人知道您想去的地方,也可以选择自主行动。”
琴酒并没有准确要去的地方,他看着左边可以透过玻璃纵观游轮内部的观光电梯,拧眉犹豫了两秒,还是进到了右边被全方位遮挡严实的镀金电梯间。
电梯门随着服务员的松开手而合闭,也就在这时,琴酒才清楚这个游轮的手笔之大。
西区十层——皇家大剧院,观测台。
西区九层——疗养健身中心。
西区六,七,八层——购物娱乐中心。
西区四,五层——花园餐厅。
西区三层——晚宴,俱乐部,派对。
西区二层——赌场,棋牌室,会议室。
西区一层——拍卖行。
西区地下一层——海底观光隧道。
琴酒简单的将这十二层划分为了八个不同的主要区域,他同样也注意到这些仅仅只占据这个游轮的西区,主要是娱乐消遣部分,不难猜到另一半的东区应该就是住宿休息区。
而在这西区的部分中,琴酒称得上感兴趣的也只有和组织任务那批货相关的拍卖行,只是这里是否真的会将那些事情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摆上台面拍卖呢。
总不会只是单纯的做慈善拍卖吧。
这么猜测着,琴酒漫不经心的按下了一层的按钮,在电梯运行期间,他照旧警惕的观察了一遍这个电梯间,想看看这里面所谓的**性。
结果很让琴酒意外,这里居然真的没有装设任何摄像头,与外界三步一个人,五步一个摄像头的森严防守不同,这个电梯间可以称得上是琴酒一路走来为止唯一私人的场所。
叮——
电梯门再次打开,踏出电梯间时,琴酒再度发觉这艘游轮的特别之处,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拍卖行总会让人眼前一亮。
这里没有层层环绕的座椅,场地的中央也不是刻板印象中的一人一台座,一个锤子敲定音。
相反,这里绿植丛生,不在室内,反在宽敞明亮的室外,即使是在夜晚,也有温馨柔和的白灯照耀着木制的甲板。
不远处的小房间亮着灯,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操作台,分布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按键。
现在正值半夜,有工作人员注意到了琴酒的到来,清醒的员工上前好心的提醒现在不是营业时间。
有睡眼惺忪的员工偷偷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过来,发现是宾客,并且已经有同事上前提醒后又继续安然睡下。
琴酒颌首表示明白,又注意到拍卖行正对面的最里面有着通往上下层的楼梯,他往里走了两步,视线越过楼梯走道,看到了底下连接着灯带的玻璃栈道。
接着抬头向上看,上层虽然亮着灯,但似乎并不是和拍卖行一样的露天形式,再加上有楼梯的遮挡,所以没能看清全貌。
而营业中的赌场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也说明这里做了隔音处理,等了一会,琴酒只隐约听到一些突然出现,但很快又戛然而止的声音,紧接着是有人骂骂咧咧的抱怨。
是有人从赌场里开门出来,又关门离开。
“先生?”
工作人员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不解的看着他的举动,直至出声提醒。
“先生,时间很晚了,您是迷路了吗?如果方便的话,您可以告诉我您的房间号,我送您回去。”
这一段话已经是在怀疑起琴酒的身份。
意识到这一点的琴酒冷冷瞥了他一眼,过了几秒才说:“你应该去问问那个叫亚特伍德的管家,我的房间号是多少,而不是问我。”
听到客人这么说,还提到了顶头上司的名字,工作人员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下意识朝另一边的小岗亭看去,同事正隔着小窗靠在墙上闭眼休息。
寻求帮助无果后,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有些难以维持,他连忙将腰身弯的更低了些,语气委婉的问道:“您是不方便透露房间号,还是…”
“亚特伍德没有告诉我房间号。”
悬着的心终于死去,工作人员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扬起十二分的微笑。
“我明白了,先生,我这边会帮您联系上管家问到房间号,请问您怎么称呼?”
“Gin。”
“好的,请稍等。”
琴酒看着工作人员转身走向工作小屋的背影,只觉得其中带着生无可恋的飘渺。
凌晨三点的海面静悄悄的,被游轮划开海面而形成的海浪声忽远忽近,听不真切,冷白的月光倾洒在甲板上,银发的杀手却伫立在楼梯下的阴影里,仿佛与世界分割。
迅速联系完上司的工作人员回来时,差点被这个危险又奇怪男人吓了一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只敢停在有光的安全区域,朝着里面嗫嚅开口。
“先生,您的房间号在1008号。”
大概是也收到了客人刚登船的消息,工作人员十分体贴的补充道:“所有客人的房间都在东区,在五层和地下一层分别都有一条通道连接东区和西区。”
说着,工作人员示意了那道向下的楼梯。
“您顺着这条通道直走后右拐,就能看到通往东区的标识了,那边的电梯口会有专人负责接引,您的房间在十层,1008号房。”
空旷而深长的隧道被玻璃制的巨大视窗包围在其中,突出的瓷台上牵着细长的灯带,构成这片海洋世界里的唯一光源。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琴酒的黑色皮鞋踩踏在隧道地板上留下的闷响,一下接着一下的传入耳中,脑海里,逐渐着似乎有另一道声音夹杂在了其中。
琴酒停下脚下,可那道声音依旧在沉稳有力的继续跳动,他听到有人附在他的耳边沉沉低语,可他看向玻璃上的倒影时,那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为什么不杀了她?’
…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因为没有趁手的武器,因为没有万全的计划,因为实力悬殊而导致的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你在企图骗过你自己吗?’
…我为什么要杀了她…?
‘她骗了你。’
…她骗了我什么…?
时间静止了几秒,直至他的耳边再也没有奇怪的声音出现,琴酒再次抬脚朝着前方的路前行。
在踏过隧道尽头的那一瞬,他看着前方的电梯间,耳边再次出现了那道声音。
‘赌一把吗?’
‘赌她会不会骗你。’
琴酒的脚步不停,越过服务员,径直进到了右边的电梯里,随着电梯门的关闭,按下十层的按键。
层层上升的电梯里,那道声音也不消停。
‘她从来都不会反抗你,不需要什么合适的时间,不需要任何武器,不需要计划,不需要担心实力差距。’
‘只要你想杀她,随时都可以成功。’
叮——
十层同样有着如同酒店大堂的前台,三名穿着红色西装的侍者在台后名司其职,其中一名侍者看到来人,快步上前递来了门卡。
“Gin先生,您的房间在1008,这边。”
侍者将琴酒带到房间门口以后,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嘀——
门锁随着房卡的扫描被打开,琴酒也在这一刻清晰的察觉到房间里传来的动静,他该本能的做出反应,可那过于熟悉的脚步声和身影让他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下意识的扶住了熊抱在他身上的女孩。
“房间里有监控。”
感受着一股热气呼洒在耳廓,女孩模糊的气音很轻,却轻而易举的盖住了一路上未停的声音。
琴酒侧过头,单手抱着女孩关上房门,进到屋里,摘下帽子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又淡淡的说了句:“这是我的房间。”
言外之意,你为什么在这里?
被抱着放到客厅沙发上的女孩也没有松开圈着琴酒脖子的双手,迫使着琴酒只能半弯着腰与她对视。
即使琴酒刻意的和女孩拉开了距离,但他们的姿势依旧亲昵且暧昧。
在这样呼吸交错可闻的近距离下,女孩眨眨眼,笑了起来。
“我一个人睡不习惯,我怕黑。”
女孩随口胡诌着男人心知肚明的谎言,只有她被男人身影挡住的口型在传递着她真正想述说的话。
‘你有找到什么情报吗?’
女孩换来的是一声冷笑,琴酒扒拉开了女孩的小手,走到不远处餐桌边上的吧台,借着月色从柜子里挑挑拣拣出一瓶伏特加。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对着目不转睛盯着他举动的女孩说道:“你今天和那个管家去谈了什么?”
女孩愣了愣,老实回道:“我得先确认他们有的就是组织要的那批货。”
“你见到那批货了吗?”
“没有,管家一直在推拖,说是过些日子我们就能够亲眼看到那批货的质量了。”
这些并不是什么辛秘,本来就是以这种理由上船的,也就不需要刻意掩饰什么。
话落的最后,女孩缓缓走到琴酒身边的位置坐下,“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她似乎猜到了琴酒的想法。
男人轻轻旋转着威士忌酒杯的杯身,散落的银色碎发胡乱的遮盖住了他的脸,为他的面部表情遮上了未知的面纱。
女孩听到他不冷不热的问话:
“琳,你是从哪里认识我的。”
……
这注定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在琴酒有记忆以来,他向来居无定所。
一个在战乱中出生的小孩没有家,战败以后甚至也不再拥有国家,在别人刚学会讲话的年纪里,琴酒最先学会的就是握刀,因为在那种时候,开口求饶是没有用的。
颠沛流离的生活断断续续,他曾经因为没有自保能力而被抛弃过,也曾经被善心的人收留过。
残破不堪的教堂地下室被当作了暂时的避难所,脏乱的空间里藏着五六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
当时的琴酒不会说话,也不认得字,他唯一会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刀。
一把用铁片对半折叠,经过不断在地上打磨而造出的刀,绷带将他的手和刀柄包裹起来,仿佛在保护着他的手不被刀片割伤。
将这些小孩藏起来的是一个用白布包着头发的女人,有些已经明事理的小孩会亲切的叫她‘玛利亚’。
尽管女人从未说过她的名字。
玛利亚会在外面战火的声音平息后,悄悄地溜出去,从残垣断壁中翻出一些食物。
在最开始时,地下室的孩子们都尚且能够裹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玛利亚带回来的食物越来越少,甚至有时也会空手而归。
琴酒缩在角落里,握着刀,尽量减少着体能消耗,用以撑过大多数饥饿的时候,他听到不远处的窃窃私语。
有人在低声指责着玛利亚总是带回来一些不相关的人,导致收集来的食物很快就被大家消耗殆尽。
他们嘀咕着为什么玛利亚不让年长的孩子一起出去寻找食物,也抱怨着玛利亚为什么不把那些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小孩扔在外面自生自灭。
可他们从未想过他们自己能做什么?
昏暗的地下室里仅靠着一盏油灯的微弱的光来照明,可也有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在无止境的滋生。
隔天,玛利亚外出时,往常嘴巴最甜的孩子有意无意的说道:
“玛利亚小姐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真希望我可以快些长大,那样我就可以帮上玛利亚小姐的忙,在外面找到更多能供我们生存的食物了。”
他的话语是那般诚恳,脸上的笑容也是那样真心实意,可他的声音为何像极了那些夜晚里最愤愤不平的人。
他有看到玛利亚黯淡下的目光吗?
或许没有吧。
他只看到了人群中那几个陆陆续续站起来的瘦弱身影,皮肤因沾满灰尘泥垢而黢黑,踉跄的踱步到玛利亚身边。
他的笑容愈发真实。
而对于这些最大不过十五岁的孩子主动提出的帮助,玛利亚的拒绝尚未说出口,就在孩子们递来的沉默目光中化为一片死寂。
那一天,玛体亚带着四个孩子出门了。
可回来时,五个人只剩下了两个。
他们的人数太多了,平常只有玛利亚一个人躲藏倒也容易,可今天几人在散开躲避搜寻时,有个孩子因为体力不支,而没有跑动起来时被一枪击中了小腿。
玛利亚立马就让剩下的孩子找了地方躲起来,而她自己则是跑了回去,她想要扶起那个孩子,想带着他一起走,可同样一击子弹无情的射中了她的身体。
剩下的孩子躲在不同的地方看着这一场悲剧的发生,他们捂着嘴,不敢出声,却看着另一个同伴主动的从躲藏点走了出来。
他面如死灰的看着玛利亚,以及趴在玛利亚身上的,被补了一枪而死去的孩子,仿佛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
他就站在那里,迎接着死亡的来临。
玛利亚第一次不在场的夜晚,往日的窃窃私语不再发声,取而代之的是陆陆续续泣不成声的哽咽。
自那以后,大孩子们不再言语,自发的加入了外出寻找食物的队伍中。
经验不足与日积月累下的绝望,让外出的人在不断的减少。
而从不知何时起,消失不见的不再是外出的大孩子。
或许有人知道那些小孩的去向,可每当外出的大孩子归来问起时,总有人默契的闭口不言。
“他死了,所以他被扔出去了。”
到底是因为死了,所以被扔出去了…
…还是因为被扔出去了,所以死了。
琴酒低着头,也不去吃大孩子们递来的已经不知道发霉多久的面包干,他的手里握着用铁皮制成的刀,在地面上一道又一道的划着。
直至某一天,一个人影站在了他面前。
看着其他人抱臂冷眼旁观的眼神,琴酒知道他该消失不见的时候到了。
久不见天日,琴酒再次踏上地面时,这个世界是雪白的,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遮盖住了底下的脏污。
琴酒不知道他在雪中走了多久,直到双腿再也迈不开一步,直到他看见沉重而深遂的天空降下大片洁白的羽绒。
盖在他的脸上,铺在他的眼睛上。
似乎在很轻的对他说:
“睡个好觉吧。”
晚安,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一篇番外越写越长,根本停不下来。)
所以大家还记得嫌疑人凛酱写到哪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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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番外篇:琴哥与千秋的过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