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雨 第1章 第 1 章

南方的夏天，雨水来得频繁且隆重。

然而此时，雨丝绵绵，无声飘落，好似不忍惊扰万物，意外地温柔。

电视里男女主角正在互诉衷肠，季攸然缩于沙发一角，羞意笑意皆难藏。

但季攸宁看着这剧情，心如止水。

“姐，你之前班里有人谈恋爱吗，有没有长得帅又成绩好的男生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

季攸宁眉头轻皱，随即舒展。

她从桌上拿过一个橘子，低头剥皮，然后仔细撕着包裹其上的橘络，极具耐心。

“你啊，少看点偶像剧吧。”

将剥干净的橘子递给季攸然，季攸宁虽然嘴角微扬着，眼里情绪却是清冷。

“现实可没有剧里那么美好。”

季攸然接过橘子，看姐姐一如既往地阴郁沉默，她有些没了兴致。

“姐，那个明雅中学你了解过了吗，我听妈说离我们家很远，而且还是半个月放一次学，这也太严厉了吧。”

季攸宁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这个所谓的家，作用不大。

“没关系的。”

“啪啪啪......”

借风之势，雨打屋檐和窗户，声声入耳。

“雨怎么又下大了，妈刚才出门带伞了吗？”

季攸然下了沙发，走到窗边，头向外探着，观察雨势。

季攸宁起了身，她瞄了一眼阳台，有两把伞撑开晾着。

又去杂物间看了眼，剩下的两把伞也都还在。

“她没带，我去送吧。”

.

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雨，触目所及，皆深了一个色调。

雨丝连接天地，也传送着万物的气息。

镇里的各条道路虽已由混凝土铺平，但不知是经年已久，还是当初施工就不合格，水洼积了一处又一处。

对此，季攸宁生不起怨念，只是微微踮起脚，尽量减少鞋子和裤腿被弄脏的可能。

雨又大了，小路上空无一人。

但季攸宁很是庆幸。

她将伞拿低，伞柄靠在肩头。

如此，“噼噼啪啪”更清晰了。

她喜欢这声音。

马路的对面，红色小人安静立着，在一片朦胧雨雾中，依旧清晰。

季攸宁停下脚步，乖巧等待。

地上小水花持续炸开，绽放在小白鞋周围。

待绿色小人开始走动，她也迈了步，不急不躁，挑着平整地面走。

街道两旁的店铺灯光熠熠，偶有人影攒动。

银行门口的显示屏上，红字不停滚动，瞥一眼，是看不太懂的信息。

再几步，一所小学映入眼帘，只是无一点人气，空荡荡的旗杆独自挺立着。

即便再小心，还是免不了打湿了裤腿和小白鞋。

但事已至此，就随便吧。

没了小心翼翼，季攸宁稍稍抬了头，只要没人，她就望一眼周边。

雨幕挡不住的，就肆意观赏。

只是，即便步伐再慢，还是到了目的地。

落后的小镇，破旧的居民楼。

白天，楼道一片灰暗，季攸宁收伞入内，身上的水汽瞬间有了存在感。

凉意沁心脾。

眼前大门紧闭，上面贴着的“福”字已然褪了色，其周围还残留着没撕干净的小广告......

季攸宁停顿几秒，然后抬手，轻敲了三下。

无人应。

加重力道，再敲。

依旧无人应。

还没听到吗......

没办法，季攸宁低了头，深吸一口气，嘴巴微张。

可是出不了声。

算了。

她再举手，用了砸门的力道。

“...我就说我没听错，你还不信我。”

门的隔音一般，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季攸宁后退一步，给门让位。

“谁啊！讨债啊敲那么重！”

门被打开，“嘎吱”声被骂骂咧咧声盖过。

林梅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收了愤怒，改为疑惑。

“攸宁？”

眼前女人身材丰腴，头发随意盘着，因碎发被发箍箍起，更显得脸大。

她的表情变换速度极快，配上这毫无攻击力的圆润脸颊，不会令人害怕，倒有种逗趣的憨憨感......

“攸宁？你来干嘛？”

没等季攸宁观察完这个不曾见过几次的阿姨，林琴就出声打断了。

“雨下大了，我来给你送伞。”

女儿给母亲送伞，子孝，接着应是母慈的场面。

可季攸宁没抱这种希望。

“我难道会顶着大雨回家吗，你阿姨家没伞啊，这种天你还出门，看看你的鞋子，又弄脏了，弄脏又要我洗，我不累的啊。”

“我可以自己洗。”

她不懒，会做事。

没抖落干净的雨水沿着伞面点点滴落，不过速度较慢，堆积不起来。

“你还跟我犟，你有那功夫不如好好读书......”

“哟，怎么在门口训孩子啊，梅啊，这哪家小孩啊，我怎么没见过？”

在听到楼道有脚步声时，季攸宁就低了点头。

直接离开吧......

这是她的祷告，可惜没有应验。

那声音带着笑意，带着好奇，又是一个看热闹的无聊大人。

感受到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也低了头，硬是将脸凑到了自己眼前，季攸宁很想躲开，却不能。

“还真的不认识啊，梅啊，这小姑娘谁啊，长得还挺水灵的。”

林梅刚刚安静站在屋内，现在带着满脸笑容出来了。

“就我一外甥女，不听话，我姐教育一下。”

不听话......

好吧。

那女人突然就来了兴致，直接靠在了楼梯扶手上。

见此，季攸宁闭了闭眼，心又沉了些许。

“那我跟你们说，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不听话的，就是那个叫什么叛逆期，哎呦别提多难教了。”

“是啊，我这女儿是真不行，成绩一般，还不会说话，我们家都愁死了。”

林琴这会儿倒是笑了，笑得毫不留情。

“不会说话是不太行，你要知道哦，现在都不看学历了，就看你会不会做人了，尤其还是女孩子，这以后更难的。”

“谁说不是啊，其实我们家是想要儿子的，可惜没那个运气，只有两个女儿。”

“那你们再偷摸生一个呗，到时候躲一下就是了。”

“不行啊，我身子坏了。”

......

她们聊得很开心，看着也投缘。

季攸宁站到了角落，被迫听着那些“玩笑话”，一如既往，面无表情。

不过伞面不再滴水，她连打发时间的同伴都没了。

又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

但，良心安了。

.

在林琴大发慈悲放过季攸宁后，她独自一人回家了。

只可惜回家时雨已经小了，街上有了零星几人，她不能再独享这一片雨声，便快步离开了。

家里，季攸然还在看那部校园偶像剧。

季攸宁瞥了一眼，好像是男主角在为女主角出头。

她笑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再陪妹妹看电视，季攸宁回了房间。

她的房间，很干净。

淡蓝色的被子叠成长条，平整铺在床的右侧，裸露出来的床单平坦无褶皱，边沿柔顺垂落。

床头柜上只有一盏小台灯和一本书，再无他物。

靠在窗边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着有用的书籍。

至少林琴认为是有用的。

季攸宁走上前，将椅子拉出，坐下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雨也时大时小，但就是不停。

一会儿沙沙，一会儿哗哗，一会儿嗒嗒，很好听。

若能心无旁骛沉浸在这雨声，时间不会那么难熬。

可不行。

明雅中学，这边排名第二的高中，第一的她上不了，所以林琴说她成绩一般。

可表弟成绩比自己差多了，她说他优秀......

好荒唐啊......

她是不爱说话，可林琴也说过，自己小时候还是嘴很甜的，为什么越长大，越没用了......

往后靠上椅背，季攸宁仰了头，沉默着，消化着。

“姐，要不要吃苹果啊。”

苹果，最常见的水果，却也因此容易被忽视。

但季攸宁喜欢。

“好啊。”

她无需太多时间，已恢复了正常。

见姐姐笑着向自己走来，季攸然扫去了担忧，上前拉过了她的手。

“姐，《西游记》开始了，唐僧又被抓了，快去看。”

“你看的那个结束了？”

“嗯，结束了，男女主又吵架了，我真是服了，甜了不到两集。”

“...嗯。”

.

晚上，季国华回来了。

工作需要交接，他忙得脚不沾地，所以无暇和家人们闲聊，哪怕是在饭桌上。

不过正事还是要说。

“攸宁，你马上就要开学了，刚到这边要赶快适应，已经高二了，不可以再三心二意，明雅抓得挺紧的，你所在的七班是理科重点班，不能被落下。”

季攸宁夹了一小口白米饭放进嘴里，仔细嚼着，慢慢尝到了甜味。

“听到了没。”

咽下嘴里的食物，季攸宁轻声应下了。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三心二意过，但她得应下。

季国华看着自己女儿，眸中无奈失望皆有，最后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

他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干完。

“你啊，真的太闷了，你这样能交到朋友吗，初中的时候就和朋友闹掰过，高一根本就没有朋友，那你去明雅怎么办，还是一个人吗，我跟你说，那重点班里都是脑子很好的人，以后很可能有大出息的，你要好好把握这人脉，不要浪费了。”

季攸宁夹菜的动作一顿，睫羽轻颤，最后还是收了手。

又往嘴里塞一口白米饭，继续细嚼着。

“就是，”林琴也开始了，“家里亲戚都说你不会说话，都没几个长辈喜欢你，我就奇怪了，小时候明明很可爱的，怎么就长成这样了。”

“怎么长成这样，还不是你带的。”

季国华显然不满林琴，毫不掩饰责怪语气。

林琴却不会乖乖挨骂，当即反驳了。

“我带的？你要不满意那你自己带啊，平常屁都不放一个，这不是你自己孩子啊，你管过吗，是不是只有儿子你才稀罕啊，女儿就不管了是不是！”

“我管？我不赚钱吗，不赚钱你们吃什么，她们怎么上学，你只是在家里带带孩子还带不好，尽享福了。”

“我享福，请问你是赚了几百万了吗，我是富婆吗，那我买菜还斤斤计较啥啊，天天大鱼大肉好了。”

......

家里的氛围就是如此，要么沉默无声，要么大吵大闹，压抑无比。

季攸然又吓得没了胃口，可饭没吃完，她不能下桌。

一块瘦肉被放进了自己碗里，她偏过头，季攸宁朝她一笑，示意她继续吃。

小孩不能随意下桌，大人却是可以。

看着一桌残羹冷炙，季攸宁默默收拾着，一如往常。

季攸然想帮忙，被拦住了。

“你去洗漱吧，今天是我惹他们生气了，我来就可以了。”

“可我惹他们生气，还是你收拾......”

季攸宁嘴边一抹淡笑：“因为我是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