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时间居然接近中午。睡得并不踏实,有种头昏脑涨的感觉。
庄烨自然也已经离开。
我望着空落落的手,急忙从床上坐起,有些怅然若失地唤了两声,“庄烨……”
没人答复。
我下了床,打开房门。阳光透过落地窗撒入室内,角落里的绿植生机盎然,四周静悄悄的,眼前的景象安逸而美好,让本来不安的心都平复了许多。
我开始四下寻找庄烨的身影。
厨房没有,卧室没有,餐厅没有……
最终我在冰箱上找到了他留给我的便贴。
“我去公司了,你醒来后可以打电话给我,厨房里我煮了海鲜粥,手艺一般,希望你不会嫌弃。”
庄烨的字龙飞凤舞,我辨识了好半天才理顺他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是不是做了大老板,写字的时候都会随心所欲呢?
我走进厨房,看着炉灶上的砂锅。粥还是温的,看来庄烨并没有走很久。
我开始摸索着寻找碗筷。
庄烨的餐具少到可怜,一看就是不常做饭的那种类型,我找了半天只找到了筷子,碗却仍旧下落不明。我只好勉为其难地给庄烨打电话,好在很快接通,他低沉的嗓音透过话筒传来,“你醒了。”他似乎正在忙,我听到他和一旁的人小声交代,“这份文件我一会儿在处理,你先出去吧。”
“你是在忙吗?”一想到昨夜抓着庄烨的手入睡,我的心里就种说不出来的异样难受,我决定速战速决,赶快结束这令人尴尬的通话,“那个……你家的碗被你放在哪里了?”
“碗?”庄烨奇怪的声调让我误以为他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物体。
我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家没有碗。”他最终这样告诉我,“我很少在家做饭,要不你用别的应付一下?我晚上下班的时候顺便买回去。”
“算了。”我笑着说道,“我就这么吃吧。”
“抱歉。”庄烨为自己的考虑不周诚恳道歉。
“你去忙吧,庄老板。”我嘻嘻一笑,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又不会在这里常住,干吗还要庄烨费心买碗筷回来。这次回来只是与过去的自己做一个道别,之后就回到从前的生活轨迹中去。我们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大家还会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十分不淑女的直接捧着锅吃起了粥。
说真的,用筷子喝粥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而且庄烨的手艺不是一般,是非常的一般,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好材料。
对不起,庄烨。我也不想嫌弃的,但真的忍不住。
鱼虾的腥味让人食欲全无,白米又煮得太烂……总而言之,这真是我吃过最难下咽的海鲜粥,没有之一。
我决定自己找点吃的。打开庄烨家的冰箱,发现里面除了啤酒和矿泉水之外,只有两包米……冷冻隔层里更是只有过期半年之久的牛排和生肉。
我绝望地关上了冰箱门。
我在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突然对庄烨的房子感兴趣起来。不知道这里会不会隐藏着什么证据?
关于他的那个‘心有所属’。
我开始在庄烨的房间里鬼鬼祟祟地探寻起来……等等,又没有外人在场,我干吗要像个小偷一样?我挺直了腰板,开始大摇大摆地在庄烨的房间里寻找着所谓的证据。
庄烨的房子和他这个人一样,整洁到让我这个女生都自愧不如。虽然我觉得这大概都是保洁阿姨的功劳,但还是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庄烨自小就是如此。
冷静,克制,懂得收敛。
他不像我。
我喜欢张扬,喜欢炫耀,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的幸福。我仿佛是一个努力爬山的小孩子,在家人期待的目光中奋力地向上攀爬,整个过程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座山是不是真的想爬,从来没设想过山顶的风景是不是我想要的。我就这么一直爬,终于快到山顶的时候,家庭的巨变像是一场激烈的暴风雨,打碎了所有梦想,我也没有了前进的路。
我从山顶坠落。
爬得越高,摔得越疼。我掉入深渊,从此一蹶不振,只能活在自己闭塞又黑暗的世界里。
我也想走出去,但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行。
我也想放弃,但又舍不得母亲和朋友。
各种痛苦疯狂折磨着我,于是我就变成了今天这副鬼样子。
我也常常会想,我和庄烨的性格南辕北辙,居然能够从小玩到大,做了这么久的朋友。
命运还真是神奇。
我来到庄烨的书房。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罗列着各种金融类的书籍,书桌一角摆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合影。
我和庄烨的合影。
照片是我大学毕业时拍摄的,摄影师是老妈。当时我穿着学士服,拿着毕业证书兴高采烈地抱着庄烨,老妈随意地按下快门,就拍下了这样一张照片。
当时我还很年轻,脸上的笑容虽不明媚耀眼,但真诚而发自肺腑。
庄烨一脸的无可奈何,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一旁闪躲,却被我狠狠地抱住了腰。
阳光落在我们的身上,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气息,整个画面既美好又自然。
我好久都没这样笑过了。
这张照片甚至我自己都没有,他居然妥善地收藏着。我拍下来,在微信上发送给母亲。过了片刻,母亲回了我的信息,“你在庄烨家里吗?”
“嗯。”我手指飞快地回复着母亲,“这张照片他怎么会有?”
母亲似乎想了一会儿,“好像是你来瑞典的那年冬天,庄烨给我打电话问起合照的事情,我就打印出来邮寄给他了。”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我好奇地问道。
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庄烨就偷偷背着我和母亲单线交流了?
我不无嫉妒地想。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跟你说过了。”母亲这样简单地答复我。
又或许……那个时间我正在接受心理治疗吧?
想到此处,我已不想再深问些什么,转了个话题问起母亲的生活起居。
“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惦记。”母亲的字里行间透着几分舒心,“你怎么样?身体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如果在那边不开心,就早点回来吧,我一个人很无聊。”
母亲就像是我的避风港,无论生活的风浪多么恐怖,她都是令我最放心的港湾。
我笑笑,痛快地答应她。
“好的。”
瑞典的时间比北京整整早八个小时,这个时候母亲大概还在小花园里忙碌,我不再打扰她,继续在庄烨的书房里探险。
我在书柜的最下方发现了一个收纳箱,并不是透明的材质,也看不到里面装了些什么。
它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小心地搬出箱子打开来,就看到里面的一堆旧物。
最上方是一堆破旧到发黄的票据,里面甚至有九几年动物园和故宫的门票……再往下翻,是我和庄烨小时候的照片。自从父母离婚后,我就搬出了大院,和庄烨接触的时间不多,也不再喜欢拍照,所能留下的照片大多都是幼年时的记忆。有我们在树荫下吃西瓜的,有小□□动会时涂着红脸蛋的,有长城脚下叉腰站立的……
我小心地翻动着照片,记忆都被它们带回到了过去。
笑容不自觉地爬上嘴角,我一边欣赏着小时候的庄烨和自己,一边回忆着幼年时的点点滴滴。那时候我和庄烨,真的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是彼此的小尾巴。
我的每一个记忆,都有他的影子。
照片的下面是一本三联出版社出版的《神雕侠侣》,作者是金庸先生。这套书总共有四册,这是第三册,不上不下,剧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十分尴尬。我对它记忆格外深刻,因为这是我送庄烨的十七岁生日礼物。那时候我零花钱不充足,只能买一本送给庄烨,当时还信誓旦旦地答应他将来一定会把这套书凑齐了送他。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这套书没有凑齐,我也忘记了自己当日的许诺。
我翻开书,扉页上幼稚的文笔写着祝福的话:
“祝庄大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你的小可爱:余季。”
我有些想笑。翻开书页,里面还夹着很多琐碎的东西,有很老的糖纸,有小时候最爱的画片……
庄烨的收集癖让我叹为观止。
我把他的收纳箱重新整理好放回到原处,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良久。
我这个人啊,从小就被保护得太好,所以才会在挫折面前不堪一击。我一直生活在美好的环境中,爷爷慈蔼,父母恩爱,我是长在蜜罐里的孩子。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大人们的伪装罢了,他们为了你的成长,把你放到了一个精心布置的礼物盒子中,你以为你是最幸福的,实际上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给你的错觉而已。
尤其是那个女人带着她的女儿出现时,我的世界天塌地陷。
父亲和她的女儿只比我小四岁……
四岁。
也就是说,在我出生没多久,父亲就已经和她在一起了。他一直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的扮演一个慈父的角色,对我体贴入微,对我关怀备至……当时觉得幸福甜蜜的画面,当揭开一层层的伪装后,只会让人觉得无比恶心。
恶心过后,就是害怕。
什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能在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前,表演了这么多年?
有时候我自己都搞不懂,我究竟是在纠结什么?
是爷爷吗?他曾经对我无比的宠爱,说我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的朝阳……可是再多的溢美之词也比不上孙子重要。所以外面那个女人生下了儿子后,他义无反顾的支持了父亲的离婚。
是父亲吗?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呀?能够伪装的这么好,让我们都相信他是一个顾家、专情的好男人?当他摘下面具,选择为外面女人抛弃我和母亲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不会思考了。
我看不透他们,也看不透自己。
所以我钻进了牛角尖,怎么也走不出来了。
我问过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这个世界比我可怜比我惨的人不是很多吗?为什么我就是走不出来呢?
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我痛苦得头疼欲裂,恨不得去撞墙才能缓解一些。
心病这种事,真的挺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