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余季 第12章 你的荣幸

如果可以，谁不想和从前那个不开心的自己说一声永别呢？

只是前缘纠葛那么多，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顾茜佳甩掉脚上的高跟鞋，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动作熟练地夹着烟。明明女汉子气十足，举手投足间却有种莫名的美感。她举头望着星空，感慨地叹息道，“要真像你说得那么轻松随意，这个世界还会有那么多烦恼吗。”

烦恼？谁，顾女侠吗？

原谅我有眼无珠，真没看出来。

我诧异地盯着她，觉得她这个玩笑很冷。

顾茜佳翘着下巴，嘴里优雅地吐着烟圈，眼神迷离，看上去既危险又迷人。

我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你生活幸福，事业有成，我猜不到你有什么烦恼。如果老天能让我变成你，我只怕晚上做梦都可以笑醒。”

“我又不是圣人，怎么会没烦恼？”顾茜佳转头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只是不想把自己软弱无能的部分展露给别人，所以你只能看到我优雅强大的那一面。相信我，我经历的并不你少，如果真易地而处，你只怕早都哭晕在厕所了。”

说完，她还用力捏了捏我的脸。

赤果果的调戏！

我不满地推开她的手，“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很软弱？我内心也很强大的好不好？”

“省了吧，要是真强大，当初就不会脚底抹油逃走了。”顾茜佳一针见血地揭穿我。

“那不是逃……”狡辩的话到了嘴边，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对呀，那不就是逃跑吗？

因为没办法面对爷爷，面对父亲，面对庒烨……

所以我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北京。

那不是逃跑是什么？

再没有借口，我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顾茜佳随手熄灭了烟，“说实话，因为你的关系，大学四年我没少听庒烨的坏话，所以发自肺腑的看不上他，自然也不想给他当说客。但作为你的好朋友，我真觉得你该从过去走出来了。你看看身边的其他人，你爸已经有了新家庭，你妈也开始了新生活，就连当初扬言非周小波不嫁的苏沐雨，现在不也好好地结婚生子了吗？大家都很好，反而只有你仍旧沉浸在过去里无法自拔，挺让人担心的。”

我仰着头，看着满天的星光，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还蛮幸运的。

有庒烨这样青梅竹马的玩伴，有顾茜佳这样的闺蜜……

“这个世界比你更不幸的人多了，但不都好好的活着吗？别逼自己了，这不是你的错。”顾茜佳的最后一句话出口，我的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我怔怔地望着她，眼前越来越模糊。

她的身影笼罩在夜色中，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离我千万英尺。

顾茜佳侧过脸，静静地望着我。

时间仿佛就这样静止，周遭陷入一片寂静。我听不到人声，听不到舞曲的声音，窒息般的痛楚笼罩全身，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我急忙从口袋里摸出药瓶，想都没想地吞下了两片。

顾茜佳一愣，“你吃的什么东西？”

“没什么，治疗失眠的药物，也有凝神的作用。”

“你现在还失眠吗？”顾茜佳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偶尔会这样。”我冲她一笑，“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最了解我的还是你。都怪你，一下子就说戳中了我的软肋。”

顾茜佳微微一笑，“改天我要是没了工作，就去电台做知心姐姐，肯定能收获一大票听众。”

这么多年来，与其说我一直在怨恨爷爷和父亲，不如说我一直在怨恨自己。

我恨自己不是个男生。

如果我是男生，爷爷就不会认可父亲外面的那个女人和她带来的孩子，母亲自然也不会离婚，我的家庭也不会破灭。

都是我的错。

这些年，我也试图说服自己。

即便我是个男生也改变不了这一切。父亲还是会有外遇，那个女人还是会生下孩子。即便父亲和母亲没有离婚，他们的婚姻依然名存实亡，像坟墓一样了无生趣。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找不到出路。

我迷失了自己。

所以在他们离婚的最初，我恨不得疯狂的折磨自己，只有痛苦遍布全身，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行尸走肉。

顾茜佳最懂我。

她什么都明白。

但过去的那些年里，她却什么都没说。没有试图安慰，也没有开解。

她一直想让我自己走出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好奇地问她。

“知道你的故事后，我就差不多猜到了。”顾茜佳翘着二郎腿，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刚刚也看到顾书亦的德行了，可就算这样，他依然是我们整个顾家的心肝宝贝，包括我爸都是这样，对他这个侄子比亲生女儿还要好，更不要说我奶奶了。小时候爸妈工作忙，我跟顾书亦都是在奶奶家里长大的，无论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肯定可着顾书亦先来。考大学的时候，明明我可以去更好的大学深造，可家里却硬说凑不出钱来，等顾书亦出国，家里前前后后拿出不下几十万。”

“所以你大学时才那么的愤世嫉俗，每天都靠喝酒麻醉气自己？”我小声问道。

“不全是。”顾茜佳笑了起来，“我就是想不明白，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领养的。凭什么男生和女生的差别就这么大？你也许还不知道吧，自从离家外出读大学，我一次家都没有回过，算算都快十年了，我这心也是够狠的。”

“什么？”我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大学假期你没回家？那你都去哪了啊？”我仔细回忆了起来，“不对不对，我记得每年假期我都会去北京站送你，你怎么会没回家呢？”

顾茜佳笑道，“我多要面子啊，怕说出来丢份儿，所以都买一站地的车票，然后再重新返回到北京来。”

“什么？”我彻底傻住了，“那你回北京住在哪儿啊？”

“打工的酒吧提供住处。”顾茜佳一脸风轻云淡。

我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回过神来，“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你那时候自身难保，情况也没比我好到哪去，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顾茜佳伸手捋到耳后，整个动作那么惬意优美，仿佛一颗雕琢后的宝石，暗夜中散发着寒光，“何况我一直觉得，靠人不如靠自己，脚下的路始终要自己去走的。”

这次换我心疼她了。

顾茜佳注意到我的眼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收起你那看乞讨人士的眼神吧，姐姐现在过得很好。我有钱，有工作，有地位，一个在北京无亲无故的人能打拼到今天这一步，也算可以了，我很知足。”

我把头靠悄悄在顾茜佳的肩膀上，“你怎么会无亲无故，不是有我吗？”

“你？”顾茜佳语带嫌弃，“你能指望上吗？大学毕业你就拍拍屁股跑瑞典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心里话都不知道跟谁倾诉。”

“咱俩不是每天都视频吗？”我望着天上的星光，不无感慨地说道，“可真快啊，我都离开五年了。”

“嗯，可不是嘛，咱们都老了。”顾茜佳又从包里取出烟来。

我急忙制止，“别抽了，总抽烟的女人嘴里有味道，长此以往哪个男生敢往你身边凑啊？和您老接吻，不跟舔烟灰缸似的。”

“呸。”顾茜佳不满地敲了敲我的脑袋，但还是很听话的把烟盒收起来了。

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都十年没见过爸妈了啊？你不想他们吗？”我忍不住关心起她来。

“我妈偶尔会来北京看我，还会陪我过新年。”谈到母亲，女汉子顾茜佳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我在北京买的这几个房子，除了自己打拼之外，我老妈也赞助了不少，棺材本都掏出来了。”

“你妈？”我一脸诧异。

“嗯。”顾茜佳道，“我对家里的怨恨她不是不知道，也和我爸争吵过很多次，但都没什么结果，然后她就是开始藏私房钱了。后来我外婆去世，给我妈留了一笔钱，她也都给我了，我索性都买房子了。将来他们老了，肯定要来投奔我的，总不能真让顾书亦那种不靠谱的人去照顾他们吧，他们肯我都不放心。”

“你爸一次都没来过吗？”我偷瞄着顾茜佳的脸色，谨慎地问道。

“没有，他哪有脸来呀，已经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的人。”顾茜佳说得既轻松又淡定。

What？

我彻底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得外焦里嫩，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顾茜佳却显得格外平静，“大学通知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背着我改了志愿，当时我真的气疯了，彻底爆发，和他剧烈地争吵了一次，他吵不过我，就扬言要和我断绝关系，将来不需要我养老送终，一切都由顾书亦负责。当然了，他也不会再为我提供一分钱，所有的家产都要留给顾书亦。我当然没意见，把话挑明了大家都轻松，也省得他给顾书亦什么东西还要背着我。当天我就搬到了外婆家，之后就没见过他，也没打过电话。”

忽然觉得眼前的顾茜佳好陌生，认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她身上居然有这么多故事。

我这个朋友当的真的太失败了。

我愧疚地低下头。

顾茜佳瞥了我一眼，“你是个很不错的朋友，这些跟你没任何关系，是我不想说，你才不知道的。”

她真是太懂我了。人生得一知己，复有何求？

我忽然间冒出了一个和顾茜佳过一辈子的可怕念头。

“本来是要安慰你的，怎么忽然说起我的事儿来了。”顾茜佳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余季，我不会劝告你什么，你是一个成年人，有独立思想，想做什么都由你自己决定。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谁也不知道有多疼，最后舔舐伤口的还是你自己，所以你决定好的事，你就去做，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看她的眼神里全部都是星星。

顾茜佳，如果你是个爷们，我一定要死缠烂打嫁给你。

她抱着胳膊缓缓站起身，“秋天北京的夜还是有点冷，小心别感冒，咱们走吧。”

我点点头，小媳妇一般乖巧地站了起来。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有再开口，就这样一直安静地走到顾茜佳的车前。

“上去休息吧。”顾茜佳看着我笑了起来，“我这个人有点儿彪，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多，你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地位永远排在最前面。所以无论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我都很开心，我当你跨越山海，只为了见我。”

这种台词如果放到言情小说里，绝对很撩人。

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要动心了，和顾茜佳上演一出百合戏码。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情话弄得十分尴尬，“我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实在太恶心了。大主编不发功则以，一发功就毁天灭地，早只如此，灭霸何必要苦苦凑齐五颗宝石呢？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顾茜佳忍无可忍地瞪了我一眼。

我收起笑脸，认真地看向她，“能成为你的朋友，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儿。”

“你的荣幸。”得了肯定的顾茜佳满意地扬了扬眉。

我无语地笑了起来，却觉得格外幸福。

“我走了，明天还要上班呢。”顾茜佳冲我挥了挥手，坐进了车厢里。

我也向她道别，却不小心瞥到了她副驾驶位置上的一束玫瑰花。

玫瑰花？

爱情？

好像有故事可以挖呀。

八卦天线瞬间运转，只可以没给我盘问的机会，顾茜佳一脚油门，再次雷厉风行地驶离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