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投影师[赛博朋克] 第18章 绛红雪白色花瓣07

人类不会停止对于自身创造力的自豪，将木石变成工具的智慧，用导体控制电流的创举，用冰冷细密纵横交错的二进制指令从虚无中开辟的无限。

技术是潘多拉魔盒之匙。即便它一开始朝着“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的大义名分，追求着普世意义上的幸福和平等，但是此后，它的用途往往是为弱者带来奴役和枷锁，为强者带来权力与娱乐。

0区空域的浮空要塞——这里是那些权力娱乐的具现。浮空建筑高低不一地排列着，乘着空轨的指示灯向上、向上，不停地向上，会发现那些建筑形态各异。

冷杉城居民抬头仰望这些悬浮静默的冷硬怪物时，只能见其阴影，大部分人统称其为空中要塞。为了交通方便，这些建筑基本分布在冷杉城的中心空域，也就是A-C区的位置。

浮空要塞往往作为各种社交活动的场地，不知道谁在征用它们，或许是神秘的权贵，可能是抛头露面的名流。唯独知道他们支付的入场费甚至远超高昂的维护费，在沉默的天穹上夜夜笙歌。

但是谁有能想到，氧气稀薄的天穹之上也会燃起地狱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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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发生的地点对应为空域编号#0A31，是一座相对小的浮空建筑，里面布置得也是传统的宴会厅样式，当时举办着一场据说是友人之间相聚的小酒会。

死者路铭程，在火灾之中唯一彻底的遇害者。其尸体大面积出现焦化，验尸结果显示内脏残留物有类镇静剂物质，这些化学残留物剥夺了他部分意志，使人行动迟缓、感知钝塞，叫他他没能及时从那把布匹全部烧成粉灰的烈火中逃出。

对于既是旁观者又成嫌疑人的IX来说。这几乎是一场魔幻事件。

没人想过在这个海拔上会出现建筑失火。外部偏低的氧气浓度、内部良好的循环系统和火情警报器，怎么也让事情变得不可能。

原本只是叹息自己的不走运，略微为当时的情形感到后怕，但是搜查结果甩在IX面前时，成功让他整个人傻眼。

“你的车辆——”一位看起来老练的刑警侧着身，冷峻看向案情记录。他的身边，一位年轻干练的搜查官正挂着了然的笑容，为IX解释一切。

“唯一的火源就是它了，氢气舱阀门打开气体泄漏的时候，你用车钥匙启用了电力模式，而且居然，指令是针对低温环境起步的高压打火！”

正在滔滔不绝的女性搜查官一头清爽的短发，她的容貌也是直观的大气明快，蕴着些少年气的中性感，不施粉黛。然而她说出口的语调却不甚严肃，带着些玩弄智力游戏时沉浸而享受的愉悦气息。

“那是什么概念啊，砰——！电弧生成，氢气爆炸！”她甚至虚着鼓了鼓掌，仿佛欣赏过什么有趣的戏码

“完全不对啊？？我根本没干过这事儿！”IX头疼得要命，又觉得自己吼出嗓子的喊声如此苍白。

“而且，根据在场各位的一致供述，场内的AI机器人是你下令关闭的吧？人证物证具在，陈峻先生，没什么好抵赖的了。”搜查官托着下巴，一副装作无奈其实是在看好戏的神情审视他。

“不对，那是因为它当时出故障了，一直在报错我才关的啊！他们说我关了机器人，就没说系统出错的事儿吗？？你们去查一下它的记录就知道了！”

陈峻不知道的是，那个被他语音关闭的人形AI也已经来到警局了。“她”还是身着那一袭优雅的侍女长裙、脖子以上是已经炸掉半边露出机械骨骼和烧坏的处理器的脑袋，就那么骇人地躺在警局的分析室里被拆解。

“我们也很遗憾，但是她的存储模块看起来已经完全损坏了，看不了数据呢。”搜查官转着手心里的电子笔摇头，“不过说实话，目前的所有证据已经完全指向你了呀，再多那么一两个证人也不太能挽回的程度了呢大明星先生。”

“你、你们……”从来身为风趣英俊的年轻音乐人，IX还没被人用这种明着是奚落的方式阴阳怪气过，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都变混乱了。

他勉强捋顺自己脑袋里要爆炸的杂音，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不顾箍住四肢的机械手铐，再次大喊出声。

“等一下，所以梅凝呢！你们应该先调查梅凝！第一个叫我去关AI机器人的就是她，有可能用我钥匙的也是她！”他焦急地想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女演员的事情全部倾倒而出，“而且她才是真的和死者有仇那个！麻烦你们多调查下吧！！”

“你好像忘了，只有你自己的指纹才能打开钥匙权限吧，陈峻先生？”一直观察不语的老刑警终于开口，沉肃的嗓音叫空气都沉淀下去。

陈峻感到一阵难言的烦躁。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一段记忆。

“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梅凝女士那边未明的事情也很多，警方是不会放过的，已经有我们的精英在跟进了。但是你——不好意思需要在这里接受观察，如果无罪，证据和真相自然会帮你的。走吧，陈峻先生。”

“不是，我有艺名，不要再叫我陈峻了！！！”见一切都于事无补，自己就要被拖拽着进关押室，陈峻绝望地呐喊出最后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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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素羽踩在两名警官的步伐之后，来到另一头的关押室。

她总觉得此事件中，有许多事情被忽视或者掩藏。投影师的思绪快速转动，将一枚枚人物、一块块拼图笼在一起，重现成杂乱的游戏棋盘。

“死者超脑状态有调查过吗？”快步前行的路上，裴素羽简短地问了一句。

先回头的是任敏夕，她难得露出相当符合那张青涩脸蛋的神情，意外地睁大眼睛看向裴素羽。

“查过，但是因为身体受损太严重，大脑也基本损坏了，”任敏夕瞧她一眼后，又迅速回头，“所以，没有线索。但是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他是超脑？”

“他的超脑其实算违法改装，”舒霖补充道，“我们的技术人员说，那个编译方式用的是一种偏门电脑语言，很难破译。加上损坏严重，就算有一些残留的生物信号，能查到的东西也微乎其微。”

话音刚落，关押室的门打开，痛苦的嘶叫声传来。

裴素羽怔神，眼前是一个双手抱头、痛苦跪地的男人，即便镣铐卡紧他手臂上脆弱的皮肤和关节，血珠已经在往外冒，但他还是停止不了自己挣扎的动作，眼皮和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俨然就是正在观察期的IX，但是裴素羽立刻感觉得出他不是平常那副有些轻浮又游刃有余的熟悉模样。他看起来陷入一种异常的狂乱，让裴素羽即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也是不敢第一时间确认他的身份。

至少就在昨天他们见面时，男人都还是一切正常。

裴素羽皱眉，这种毫无征兆的怪异表现，或许有一种可能…….

“麻烦各位给我权限！”

场面还混乱着的时候，突然，一个未曾料想的声音响起。裴素羽抬眼，身着显眼白色制服的身影闪入视野，竟然是林浚卿。

“脑机接口解析设备的权限！你们应该有吧！拜托，越快越好！”

林浚卿站在他们中间，大片纯白的外套和徽章看起来过于洁净无机，在警局杂乱的深色调中显得缥缈，让青年高挑的身影看起来脆弱乃至不可依靠。

“哈？不是，你是哪个科室的啊？”在场的其他警员对这个不速之客不满抗议。

“让开让开，把嫌疑人送医务科！”

“去医务科没有用的，他可能是脑机接口被攻击了！赶紧打开解析设备，接入保护程序才是对的！”林浚卿明显地陷入焦躁，眉心拧在一起，音量也比平时高了许多。

“小伙子，那个设备的开机可不是胡闹的！”

一名老刑警大步走来，裴素羽没见过这张脸，但她能感觉到此人非同寻常的气场。他厉声呵斥，严峻地皱着眉，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命令，“我们会送嫌疑人先就诊，专业人士自然会判断情势。虽然理解你的热心，但是请记住，警局不是无关人员应该随便走动的！”

“我没说明白吗，这很有可能是电子脑侵入病毒！”林浚卿挥手挡在他跟前，眼神凌厉，毫不让步，“对于通过非正规改装获得的超脑，投放病毒不是什么难事！你们公安系统连这种事情都不清楚吗？”

此言一出，搜查官和几位刑警都楞在原地。

林浚卿见状，表情严肃地点开自己的腕表，空中弹出一片浅蓝色的名片信息。

“我是冷杉新枝研究院信息院的P3级网络安全工程师，林浚卿。负责过架构脑神经网络安全程序的项目执行！执业证和ID卡都在这里——只要各位觉得有必要救人，那就给我权限，后果我可以承担！”

裴素羽愣住，她惊讶于平时温谦乃至于弱气的林浚卿能爆发出这股惊人的气势……更惊讶于他参与的科研，居然不光是网络安全相关的东西，更是和神经科学交叉的细分领域。

“麻烦各位配合，这不仅关乎侦查进程，更可能牵扯人命关系！”裴素羽气势一起，也快步走上前，语气斩钉截铁，“我作为接受过脑机接口手术的人可以说，没由来的行为失控、狂乱和癫痫很可能是超脑防火墙被入侵的表现！我作为PCT生物科技的特殊协议职工，赞成林浚卿的意见！”

但是“后果我可以承担”什么的……就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了！不管是出于真心负责还是耍帅撑气场，只要讲出这种东西就容易被无良的人甩锅啊——下次应该从社会生活教学的角度这么跟他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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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室的电路许久都不会通一次，这里也没有无线信号的覆盖，失控的IX被五花大绑到里面，裴素羽上前，将藏在他后颈的物理接口打开，精准地选中那几条对应的输入输出线，将金属圆孔插入嫌疑人的后颈。

电子元件和合金外壳拼凑起来的巨大怪物沉默地亮起眼睛，这个格外笨重的电脑没有流行的图形化交互界面，屏幕厚得像老化积灰，甚至连输入命令的指示灯都一卡一顿，仿佛上个世代的遗物。

但实际上这层钝重的外壳正是为了保护它的秘密性，不便操作的设计叫人即便是获得了权限卡，输入了指令，也难以继续使用。

林浚卿深呼吸，从外褂的口袋中取出一个纤薄的小盒子，戴上了眼镜。

这东西看上去是普通的框架镜，实际上内置分析程序，能在操作者进入后台时批量分析数据。

林浚卿双手在键盘上飞速地舞动，脸上没有表情，高亮的黑白屏幕上飞速穿跃的代码指令一行行流动过去，倒映在他透明的镜片上。

整个室内陷入紧张的安静，老刑警对着两名年轻下属使了个眼色，便示意搜查官随自己先出去。年轻跳脱的女搜查官倒是不紧不慢，眼神在当场的人身上游弋一圈，随后玩味地露出笑容，又轻快离去。

裴素羽深呼吸，她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林浚卿，毕竟作为每月都在进行着脑机接口维护的投影师，她清楚人类的“超脑”虽然相对难以入侵，但是一旦被骇入，修复起来也是相当麻烦。

紧张的思绪牵动女人的神经，她忍不住回忆起几年前的往事，自己想要遗忘、以为可以遗忘却深深烙印于脑海的事。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制服、连接线和拘束衣捆紧的自己的身体，口罩和帽子包裹之下露出一双双眼睛是那样寒彻心扉。

即便是现在，她也会因为那场景不时闪回，叫皮肤上渗出一层冷汗。

所以，看见深陷痛苦泥沼的IX，她也尽量想用柔和一点的方式，少留下一些不快的印象。

结束了短暂的思考，回过神来，她瞧见依靠椅背的IX，却发现他紧锁的眉头已然有些舒展。

有成效！至少他的神经安定了不少，逐渐停止了那种不协调和自我攻击的混乱状态。

解析室内仍然无声，啪嗒啪嗒的键盘声飞驰在纯白的空气之中。

一分、一秒……不知道多少个瞬间过去，裴素羽感觉躺下的男人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眼皮也正常地阖上。

“好像状态好多了……”任敏夕观察着IX的状态，小声说道，声音里藏不住的喜悦。

仍是不断的白噪音，不过似乎是渐渐到了收尾阶段，裴素羽感觉那节奏变得不那么紧张，咔哒咔哒、空白，咔哒咔哒、空白……如同没有调律的歌走到最后。

啪嗒——休止符。演奏者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好……应该算是，危机初步解除。”

林浚卿转过身来，轻声问道，“他，状态好一点了吗？”

裴素羽刚想回应，被年轻的女警抢了先。

“嗯！！好像好多了，呼吸和体温变得很正常，心率什么的也稳定了！”

“太好了……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看来运气不错……”林浚卿摘下眼镜，裴素羽捕捉到他声音里难以掩盖的虚弱。

她熟悉，那是在透支精神力的边缘，从心底蔓上的由衷的乏力和虚弱。

“好神奇啊，你这是做了什么，像普通电脑一样，用保护程序把病毒赶走了？”任敏夕没有超脑，即便是接触过这类人，她也不太能理解这种能用外部设备拆解人类大脑活动的逻辑。

“还好、这个侵入程序的清除，我之前接触过，把之前的指令原原本本背下来就好…….”林浚卿歪头微笑着，微卷的额发下是一层薄汗。“也要谢谢各位这么配合，把权限直接分享给我，还注意着不打扰我。”

“背，背下来？？”任敏夕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消化着他的话语，“那些东西居然是可以背的嘛？？”

“哈哈，当然背是笼统的说法……实际上还是有很多参数和词汇要改的啦！只是逻辑上比较简单，我可以按照我执行过的清洁程序，照猫画虎再写一个。还好没有发生太多错误，超脑的自我调节性也比我预期的强一些。”

林浚卿自顾自解释了一串在场人士似懂非懂的东西，居然还从中恢复了一点元气似的，声音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太牛了…….这就是程序员？还是该叫黑客？”任敏夕更加不可置信，“哦，我知道了，你的脑子也是超脑？？”

“那个，我说了我是网络安全工程师啊……警官……”林浚卿无力地吐槽着，眼睛有些沮丧地低垂。裴素羽莫名有种看到两只狗耳朵耷拉下来的错觉。

“超脑？嗯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接受过脑机接口改造……因为个人的原因，我对这种外科手术会应激，估计是一辈子都做不了了吧…….”

是啊，千万不要做。裴素羽心里默默附和着。

“那就是凭着人脑记住那些东西？那岂不是更厉害了……”连相对冷静的舒霖都瞪眼赞叹着。“天才……你们二位，”他的眼光也看向裴素羽，“我以为在A区管辖范围内，见过的新奇事情也不少了……实际上接触真正的高端研究人员是这种感觉。”

“过誉了，我只是照着别人的方法再处理一次类似的问题…….”林浚卿笑得温和，“其实，更多应该归功于这个眼镜！虽然是离线工具，但它的功能和数据库真的很厉害的。”

虽然理应是严肃的场景，但是几个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也自然而然生出几分快活的气氛。

但是——裴素羽敏锐的眼光也很快落在了研究员白色的袖口，她看见林浚卿握住眼镜腿的修长手指在发抖。

“好了好了，二位警官再夸，你们面前这位高端人才可是要有负担了。”一直沉默的裴素羽笑着插入了对话，“还有，我们要不要把这位被骇者移到原来的位置呢？如果他暂时没什么危险的话。”

“嗯嗯，是哦！”这是任敏夕第一次露出活泼而毫无保留的明朗神情，看起来，这一次任敏夕对他们多了信任，也让他们有了些同舟共济的情谊。

“怎么说呢，今天幸好两位在场……”舒霖上前扛起仍在半昏睡的IX的胳膊，对他们致谢，“今年总感觉和超脑相关的案子多起来了，但实际上哪怕是我们A区刑警队，在这方面也没有足够多的技术支持。”

“嗯，否则估计我们就和之前那两起事情一样，需要等着外援过来……说不定等着等着就变成悬案了。”任敏夕也上前搭把手，开心地朝着裴素羽笑笑，“裴老师，之前冲动是我的问题，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请多跟我们讲讲！”

“是的，我现在就有一些疑惑想说。”裴素羽定定地看着他俩。“关于梅凝女士的。”

舒霖沉吟片刻，对她点点头，“请过来和我们细说。”

两名警官走出狭小的解析室门口，裴素羽看到意欲跟过来的林浚卿，稍稍摇头。

“小林，你先休息下吧，”她温声说道。

“可——”林浚卿刚想反驳什么，被她轻轻按住。

“你刚才太辛苦了，让脑袋放松下吧。没事，之后情况我会转达给你。”裴素羽笑着。

她伸手按住对方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青年那仍有些发抖的手，感觉到指尖还有些发凉。

“啊？？嗯、好，好的。”林浚卿好像有点慌乱，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词似的，茫然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一个劲点头。“那就，学姐我在外面等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