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悸动 第18章 逃课

翌日清晨，一中家长会。

高楼耸入低垂的云层，拦腰飘渺着薄雾，长风顶托云雾缓慢移动。

陆续驶向校门口的私家车在指挥下排放整齐，四位迎宾学生左右护法，“柔和”阮延袖弯挎着红圈，顶着万年职业假笑迎接家长。

阮延身高优势颜值又出挑，往那一站凡是年轻点的家长都往他那靠。

“不好意思，高一年级在那边。”阮延无奈笑笑，重复了不知第几次。

江迟被他妈一路训到校门口，耳朵都起茧了，“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

江妈看见阮延眼睛一亮，立马恢复温婉太太的模样，“小延呀，最近怎么没到家里去玩啊？”

“姚阿姨。”阮延淡笑着领着她签到，酒窝浅浅，“最近忙，改天一定去。”

江迟跟八爪鱼似的一把黏上阮延，“早上好小哦……延。”

阮延嘴角始终上翘，从牙缝挤出一个字，“滚。”

“别嘛——嘶！”突然杀出来的陈达源用文件夹狠狠拍了一下勾在阮延肩膀上的那只手，“注意点，别老勾肩搭背，这么多家长在呢。”

江迟甩了甩手，电光火石白了一眼，“好的，陈主任。”

“别以为我看不到你那两大白眼，快进去。”陈达源拍拍阮延的肩背，理了理胸前特意挑选的领带，见家长过来打招呼又是一番谈笑。

大门关闭的音乐声奏响，喧嚣挤进校园。

阮延把红圈揭下深深吐了口气，揉了把冻僵的脸，垂头翻阅着纸张，视线快速掠过1班的名单。

只有他和沈洵那栏空着。

“季老师，我想请个假。”

熟悉的嗓音响起，阮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季銮问了一句原因，沈洵没答。

身后玻璃门被扣响，阮延推门进来喊了声报告，沈洵转了过来，视线短暂相触。

“哟，学生代表来啦？”季銮今天妆容比平时要更加精致，她笑着接过文件夹一看，抬头在两人脸上来回巡视。

“你们应该知道这次家长会比往年要更重要吧。”季銮笑意淡去，把文件扔在桌上，“怎么的，两状元都不叫家长啊？阮延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你爸要来？”

阮延刮了下鼻子，“医院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他拿过一旁万年不变的致家长的一封信。

季銮噎了下，把目标转移到沈洵身上，“那你呢？你家长为什么没来？”

沈洵回过神，淡声道：“没空。”

“两位都没空？”

“我爸不在这边，”沈洵很轻地拧了下眉，良久才应，“我妈不在了。”

阮延动作一怔，刚整理完的资料攸地散开了。

季銮错愕抬头，半晌拉开柜子抽出假条，签了名推到他面前，“抱歉。”

沈洵视线停在桌上那张假条上，旁人走过带起的风将纸张一角拂起又落下。

“我拿过去了。”阮延率先打破沉默，不经意挨到沈洵身旁，手背很轻地擦过。

季銮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对着自己额头重重一拍。

“要去哪？”阮延观察了几秒见对方脸色毫无异常，松了口气。

走廊上一位母亲拿着试卷用手指顶了顶儿子的眉心，训完又笑着轻捏着他的脸颊。

沈洵默了阵，很轻地垂眼，“不知道。”

阮延将手里纸张分出来一沓递了过去，“帮个忙。”

两人拐进班里，年轻妈妈凑在一起便聊得火热，至于圈内经商眼熟的家长们又互相寒起暄，坐在自家孩子位置上的父母偶尔翻翻桌上的书本。

少数座位坐着两位男性家长。

林柯挨着他妈妈的肩膀拱头，林妈翻开一张试卷，毫不留情一掌推开儿子的脸，“你这智商到底随了谁？”

林柯想也不想，“我爸。”

“也只能随他了。”

林柯露出虎牙接过沈洵递过来的纸张，“谢谢沈哥！”

林妈抬头眼睛一亮，抓着儿子的手臂凑到他耳边悄声说，“诶，上次你们班可没那么标志的孩子，叫什么啊，家里做什么……”

林柯一看就知道他妈在打他沈哥的主意，“你可别我的祖宗，我姐那姿色还配不上沈哥——嗷！”

“瞎说！你姐随我漂亮，”林妈松开手，又看看隔壁组的阮延，“实在不行…让小延当你姐夫。”

“哎哟妈您可甭异想天开了，他理想型可是学习。”

理想型是学习的阮延发完最后一张，回头见沈洵站在教室末端。

一身校服也能衬出极其修长的身材比例，沈洵的五官清晰立体，仔细观察其实极具侵略性，面无表情时狭长的双眸眼尾微微下垂，漆黑的瞳孔毫无波动，流露着事不关己的淡漠和沉寂。

哄闹的教室与他之间似乎割出一条无形的界线，一动不动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

沈洵忽而看了过来。

眼底的寂潭刹时破碎成点点星光，瞳芯由浅及深荡漾出一泓亮色，眼尾微微上扬。

阮延突然想起当初就是靠这么一双眼睛认出他来，他望向自己时一向如此。

复杂的思绪在心底泛滥开来，逐渐扩散刺激着神经末梢。

等阮延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来到了沈洵的身边，无声闯进了他的领域。

“跟我来。”

金阳刺破云层薄雾聚光，熹微的光影洒落在斑驳的石子路，映照着地面散落枯黄的杏叶，踩过发出清脆响声。

丛林蔽处，老旧的墙角有一块缺口，像是被常年糟蹋而自然演变的结果。

阮延将袖口往上移了几寸，手掌扒住墙体长腿一蹬动作干净利落翻上了围墙，他往外扫了几眼，站直转了个身。

沈洵揣着兜，眉梢扬起。

阮延半蹲下来和他对视，双手自然搭在膝上，在阳光里微眯起眼扬笑伸出手。

“同学，一起逃个课吗？”

长风旋转着袭近，散落的光影浮动摇摆，落在阮延吹拂的发根，淡色瞳孔映照着模糊轮廓，张扬恣意在此刻格外明显。

沈洵仰着头一瞬不顺地望着他，怔了片刻，良久才提起嘴角，搭上对方温和的手掌。

两个校服身影涌动在人群中，沈洵跟他肩并肩，任他带着自己走，“你应该知道我有假条。”

“知道。”阮延一言不合从兜里伸出手，唰的一下伸进沈洵校服外套夹出请假条当着他的面揉成纸团，“现在没有了。”

他温和一笑，“至少我被抓了能找个垫背。”

沈洵无奈叹了口气，“是是。”

绕过七七八八的巷子，见过了哄闹，掠过了冷清，阮延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门口驻足。

推开玻璃门陈设是一家常规的咖啡店，走近前台才隐约传来布袋撞击的闷响，沈洵挑了下眉，了然失笑。

“哟，稀客啊，这个点来可不像你。”一位高大魁梧理着寸头的男人掀开一旁的帘子看见来人，爽朗笑开。

“昭哥。”阮延朝他点点头，“带朋友来，拿副好点的拳套，打一会。”

颜昭嘿了声，斜叼着烟走到沈洵面前，视线露/骨地上下打量着，“小伙子挺高啊，”他又毫无分寸感抬手捏了把沈洵的手臂，这才伸手问候，“哟呵，练过啊？”

沈洵略微退了一步，淡笑和他握手。

“成，进去吧，给你俩拿东西去。”颜昭朝阮延挑了下眉，转身进了屋。

这个点人也不少，诺大的场地时不时传来打拳的回音。

阮延轻车熟路把他带到人少的角落，把前台顺过的水扔在一旁。

沈洵：“你经常来？”

阮延抱着着两副拳套，“偶尔。”他将其中一副丢给他，“接着。”

沈洵精准接过看了几秒才戴上，尺寸刚好，他调节了下角度，抬头看他，“你的手能打？”

阮延愣了下，缠着纱布的右臂隐约作痛，沈洵不说，他都忘了，“不碍事。”

说着便拿起拳套，刚想戴上便被沈洵很轻地压下。

“你别打了，看我打。”温沉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低沉悦耳。

阮延抬眼看他，半晌笑了下，“行。”他将拳套丢在一边，径直在对面椅子坐下，懒散抬起下巴朝前点了点。

连绵不断的撞击声重重响在耳廓，每一次荡出去的沙袋还未复位便再次飞了出去，在空中落下极长的弧线。

这给他挨一下没躺几个月可起不来，阮延撑着下颌想，饶有兴趣地盯着网格内的身影。

沈洵来时套着的校服外套已经褪下扔一旁，里衣长袖挽起，露出一截精练白皙的小臂，挥出去的力道迅雷不及，流畅的肌肉线条蜿蜒没入衣料中。

阮延侧头看了眼时间，弯腰捞过外套，起身走过去拉开网格的门，“行了，打挺久了，歇息吧。”

沈洵又猛地挥出一拳，见他进来便扶停荡回来的沙袋，卸下拳套朝他这边走，刘海早被打湿，额角淌下的汗珠没入鬓角描绘着利落的颌线，无声滴落地砖而晕开。

沈洵甩了甩头发，随意地往后薅了一把，接过阮延递过来的水仰头喝下半瓶。

汗津附着紧绷的颈部肌肤，镀上了一层晶莹的象牙白，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而滚动。

阮延随手将白色毛巾覆到他头上，移开视线随口道：“挺帅。”

沈洵含糊笑了一声，用毛巾抹掉脸上的汗津挂在脖子上，接过阮延手里的校服，“你还回学校么？”

二人并肩朝外走。

帘子外似乎来了人，嗓门嘹响，挤进一片哄闹，阮延摇了下头，只一抬眼，脚步顿在原地，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沈洵察觉到异样，也朝前看去。

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男人，模样算得上养眼，扭头跟身后朋友说着话，他笑着转了过来看见了不远处的阮延，长眉一挑。

“小延？你怎么在——”

“别他妈这样叫我。”阮延冷声道，语调染上了愠意。

他拽着沈洵的手腕，“走了。”与男人擦肩而过时，那人提了下唇角说了一句什么，别人大概只听得见几个音节，但阮延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爸后脖的疤，是我干的。”

阮延浑身一怔，瞳芯瞬间破开怒火，众人还未明了，阮延一拳已经挥了出去，重重落在男人的右脸。

沈洵一惊，连忙拉住他，后者力气却大的可怕，险些被他挣开，沈洵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环着对方的肩膀把阮延架在怀里，“消消气，你还受着伤……”

男人被打得踉跄了下，偏过头吐出血沫，笑着抬手拦住后方的人。

颜昭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看见那男的眉头一皱，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把两拨人分开，好言笑劝。

怀里的人微微颤栗，沈洵用力把他揽了一下，在他耳边低语哄道：“冷静下来了吗？我可以放开你了吗？”

阮延挣扎的动作逐渐消停，火气散了一半，扭头看他缓慢点头，两人本身离得近，阮延一扭头，嘴唇堪堪擦过沈洵侧颊的皮肤。

沈洵一怔，因为他发现阮延眼眶居然有些发红。

他松开阮延，轻扳过对方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温声问：“怎么了？”

阮延垂头无言，再抬眸时已经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眼底的红是错觉，他拍拍沈洵的手背示意他放手。

颜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叹了口气，“刚没在那，把他放进来了。”

阮延甩了甩发酸的手臂，摇头苦笑，“给你添麻烦了，没忍住。”

颜昭拍拍他的肩，“哪里的事，这事赖我。”他两指夹着烟，盯着地面，“要不是他，淮初也不会——”

“昭哥。”阮延抬眼打断他。

颜昭被烟呛了一下，抬起手掩住嘴咳个不停，“咳咳咳——不好意思咳咳咳…”

阮延用手背拍了下沈洵的肩，“走了。”

后来颜昭叫住他似乎说了些什么，阮延都没听清，直到走出闹市，耳鸣才逐渐退散，绷直的肩背缓缓松懈。

两人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沈洵就那样安静地陪着他，时不时观察他的脸色。

午后太阳被密云遮盖，夹缝射出几寸光缕，饶是有阳，还是寒冷，远处马路车来车往，步行街旁的树木都先后入冬，衍生的树枝光秃秃凹着造型。

阮延忽然停下脚步。

“去你家吧。”他说。

沈洵偏了下头，“行，不过我家可没酒。”

阮延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未成年禁止喝酒。”

从云岸站坐到青湖站，一共三个中站点，阮延是第一次到青湖去。

二人从地铁口出来，绕过羊肠小巷，豁然开朗，阮延注意力一下被那浩瀚无垠的湖面吸引。

远方青山无瑕衔接湖岸线，倒影着朦胧飘渺的广阔蓝穹，从远方席卷而来的长风挑拨着湖水，荡开圈圈波纹，迁徙的飞鸟掠过映照瞬间风景，那一瞬间世界的喧嚣皆被沉入一片璀璨的银湖。

浮躁的心情刹时放松。

“冬天会结冰吗？”阮延将冻红的手揣进兜里，嘴角浮现不明显笑意。

沈洵摇摇头，“我刚搬来没多久，大概会吧。”

沈洵住处是自建房，持续走来已经望不到湖面了，再往里便是学区房。

院前零零散散种着花草，石子路蜿蜒拐入亭子，沈洵侧头看了他一眼，掏出钥匙开门，“那是随便种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阮延收回视线，随口一说，“种了玫瑰啊。”

“都有。”沈洵推开门，侧身让他进门。

玄关处的瓷砖墙上挂着一副油彩画，屋内陈设简易，客厅落地窗前能直接通向后院，开放式厨房整洁干净，旋转楼梯笔直通向楼层，高尚简洁，却有些冷清。

阮延视线在那幅画上停了一瞬，下一秒脚下突然一重，似乎被什么重物拖住，他低头一看。

是一只大型犬，正吐着舌头抱着自己的腿。

柜子内排放整齐的橙汁被拎出两罐，沈洵径直走向客厅，菜头摇头晃脑不断往阮延怀里钻，阮延弯着眸把脸埋进雪白毛发里，沾了一头白毛。

“菜头。”沈洵把橙汁搁在茶几上，低声警告。

菜头呜了一声，稍节制退了几步。

屋内暖气足够，阮延将毛衣袖折到臂弯，毫不拘束靠在沙发上，“怎么把他养这么胖？”

沈洵笑了一下，“一天不是吃饭就是睡，也不爱跑，时间久了就胖了。”他抱着臂半坐在扶手上，“他很喜欢你。”

沈洵说完忽而垂下视线。

我也是，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