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地起伏荡漾,突如其来的一阵风让二人都被碎叶迷了眼。
女孩的年纪看起来比爱迩还要小,没有穿工作院马甲,身上也不是白袍,而是同色系的白上衣和白长裤,外衣披着一件粉色连帽斗篷,一直垂到腰间。
打量途中,女孩终于缓过了神,放下手狐疑地看着方朽:“图书馆工作院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看清她的脸那一刹那,方朽脑袋有一瞬间空白。
这个年纪按理来说,已经长开到一眼看过去就能区分男女的程度。
但面前孩子五官虽端正秀丽,但男女性的独特美混杂在一起,竟真的难以一眼分辨出她的性别来。
“小妹妹……?”方朽凭着第一印象,小心翼翼喊了一句,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方朽便理所当然以为她是个女孩子了。
她开始胡说八道:“工作日结束了,我想在善堂中逛一逛熟悉环境,看到这里很空旷安静,就想放松放松。你……应该不是工作院的人吧。”
女孩移开目光,突然有些郁闷:“你把我的画毁了。”
方朽大惊,三两步来到坍塌的画架前,果然在画上看到一笔突然的纯白。方朽只感觉大事不妙,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弥补的方法。
重画?不行她不会画画;给钱?不行她没钱;多道歉?好像没什么用……
女孩没有暗自神伤,独自上前扶起画架,整理了四周被颜料溅到的草,说:“生命树的区域不能被人踏足,下次你别来了,被抓到了会受到惩罚的。”
方朽面露疑惑,目光移向身旁的巨树:“生命树是什么?”
女孩拿起画笔正试图补救,听到这句话后回过头上下打量着方朽:“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的任务就是照料这棵树。”
方朽目光扫视树干,顺着树干深邃纹理往下移动,双眼在接触到树根与地面的连接处时,女孩忽然出声:“我叫髓之海,是生命树的专属园丁。这幅画补救不了了,送给你。”
髓之海拿着画走到方朽身边,将画送到她的手上,随后回去收起画架。方朽看着手中的画,说:“我叫方朽,你应该很喜欢这幅画吧?”
髓之海动作麻利:“只要是我画的,我都喜欢,只是我不喜欢残次品。”
方朽眼神一撇,被不远处翻动的事物吸引,是髓之海的画册,此刻在风的吹推下,正飞快地翻动。
速度太快,方朽无法看清画中的内容,只能看见一页页冷色调的油画。
随着风的翻动,冷色调中添加了暖色调,但也如同寒冰中的一簇火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髓之海上前合上乱动的画册,矮小的身上左夹画架,右扛画册颜料,吭哧吭哧带着满手的东西,离开前朝方朽告别:“姐姐,再见。”
方朽:“再见。”
目送髓之海离去,方朽面朝巨树,指腹按在树干纹理上,一直顺着纹理往下滑去,直到方朽半跪在地,手指按在树根与泥土的接壤处。
方朽抚摸着的大地,随后手指用力往下一戳。纯黑的眼闪过微光,方朽收回手,从口袋里拿出包着物品的白纸,仔仔细细埋好。
离开前方朽带走了一片叶子,和一根沾染髓之海颜料的小草。
回到住所时,相腹已经睡着了,凝言的床位上没有人,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她将叶子小草放进空瓶中,髓之海的画作被她用心收好。
对方朽来说,能在难以控制的油画颜料中勾勒出清晰明了的轮廓,这已经称得上艺术家。
在新文明泯灭灵魂的豢养计划中,髓之海画中所表达出来的情感让方朽震惊。因低阶温饱便可以放弃灵魂的惘然时代,这份创造与情感是难能可贵的,更别提这是一位年纪尚小的孩子。
她也许会成为浑噩文明中第一位艺术家。
最后欣赏一番完毕后,方朽拿出背包,木雕才进行到一半,距离工作的时间还很长,她要抓紧时间赶快完工了。
为了不打扰相腹,方朽拿着刻刀去了阳台。沐浴着温暖阳光,方朽坐在地上,在面前铺了一块布垫子,雕刻出来的木屑都落在垫子上,不会弄脏地面。
对比进入城市之前,她的头发又长了不少,但左侧短在脸颊的部分发丝,却没有任何生长变化。
低头时短发散落,遮住面容表情,同时也遮挡视线。在因视线遮挡而刻错一个位置时,方朽捻起脸颊旁的短发,有些无可奈何。
回忆起自己这个怪异发型的由来,她就有些郁闷。
“方朽?你在干什么呢?”
身旁的推拉门被一把推开,凝言难掩兴奋的声音传过来:“我和你说,西维斯被人打了!”
方朽一怔,连木雕带刀往布垫中一丢,捞起四个角裹成一圈抱在怀里,猜说:“又是爱迩干的。”
凝言飞快摇头:“不不不,他是被一个女人打了。”
女人?方朽脑海中忽然浮现那双冰蓝的眸子,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被谁打了?”相腹的声音传来,她坐在床上,头发杂乱,被吵醒的烦躁让她声音有些不耐烦,但又实在好奇,便压抑着脾气询问。
听完凝言的话后,相腹目瞪口呆,连忙起床套马甲,跟着方朽一起去了兵团。
路上,方朽听完凝言的描述,和凝言二人更加确认打西维斯的人就是伊邪侘寂。
相腹抓着头发有些害怕:“伊邪不可能随便打人,西维斯绝对惹到她了。”
凝言:“那我就不知道了,那时候我正和怒胜思在一起呢。”
三人急急忙忙赶了过去,兵团已经一团糟,所有人围成一圈,里面发出一阵阵惊呼声。
“打他打他,我靠别真打死了啊!”
“我日我日我日,侘寂酱下手好重啊!”
“……你好恶心,干什么在她名字后面加个酱。”
“文盲,滚。”
“爱迩?爱迩?!你干什么去?你别上去!”
“这小子还能跟侘寂过上几招,这么厉害怎么就是图书馆的人呢。”
“图书馆?那个呆子工作院?那真是可惜了。”
“你打我干什么?你脾气怎么还是差啊,我只想得到一个答案,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西维斯怒吼的解释被淹没在吵闹中,方朽挤开人群,立马看见人群中央的空地上,西维斯和伊邪侘寂打得激烈。
伊邪侘寂的实力在兵团的训练中日益增长,新学旧知齐用。西维斯凭着明日镇的多年训练,也能和侘寂三七开,不至于一击毙命。
但由于看了几日的书,疏于战斗,也只能是过上几招罢了,渐渐地也败下阵来。
方朽扫视周围,看见了人群中站着物哀。她表情有些犹豫迷茫,看着扭打在一起的姐姐和西维斯,想阻止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伊邪侘寂!你能不能听人说话!”西维斯吼道。
伊邪侘寂视若无睹,她下蹲扫腿,成功将西维斯绊倒,拳头瞄准他的腹部。西维斯一惊,连忙往旁边滚去,避免被她一拳头打出内伤。
爱迩被斯客拦着,看着西维斯挨打又急又气,实在是难以忍耐,他一把推开斯客,上前横在西维斯和侘寂中间,怒道:“你这个疯女人,没完没了是吧!”
伊邪侘寂看见爱迩时瞳孔一缩,行走的动作也僵在原地。鲜少有表情的脸此刻饱含震惊与……愤怒。
方朽连忙冲到物哀身边,手臂勾住她的脖子往后一带,在她耳边轻声说:“她怎么回事?不说清楚我不会带你走。”
物哀摇了摇头,惊慌无措:“我不知道啊,姐姐这次太突然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方朽沉思片刻,说:“给我叫。”
物哀一愣,随着方朽大力扣住她往后拖动,转瞬的窒息感让她感到猛烈的恐惧,她惊叫出声,朝着侘寂伸手求救:“姐姐!”
侘寂猛地回过头,看见物哀被擒住的那瞬间,她眼中的震怒再也无法隐藏,所有人都下意识给她让出一条路。
方朽后背沁出冷汗,心说不妙。
果不其然,侘寂立刻像离箭的弦一样,朝着方朽奔来。
方朽本意当然不是伤害物哀,但貌似此刻愤怒的侘寂好像没办法意识到,以她的速度,如果方朽躲闪不及,物哀也会被波及到。
她暗自叹气,伸手将物哀推到一旁,自己扛住了侘寂的攻击,随后她单手环住侘寂的腰,带着她一起摔出兵团大门外。
“完了完了!快去阻止她们啊!”
众人急急忙忙追了出去,没拦住西维斯是因为他们看出来了西维斯有两把刷子,侘寂明显也是收着力。
士兵们最喜欢有不怕死的人和侘寂打起来,一是有意思,二是想学一下侘寂的进攻方式,但也最怕的就是柔柔弱弱,一看就实力悬殊的胆大鬼。
“我靠,从哪跳出一个作死女,当众抓住物哀,侘寂眼里的杀意都快成实体了啊!”
“完了完了,善堂的第一起命案要落在兵团头上了,大爷不会杀了我们吧!”
很显然,西维斯是不怕死,方朽是胆大鬼。
但令人骇然的是,众人出门去劝架时,发现门外空无一人。两侧的向日葵花海在微风中摇摆,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影。
“人呢?被伊邪酱打到灰飞烟灭了?”
“你闭嘴吧。快通知大爷。”
物哀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她躲开了前来询问情况的西维斯,朝着一个方向跑走了。
在根茎粗壮的向日葵花海深处,方朽直起身来也才堪堪到花瓣下。
暖黄的阴影下,方朽注视着侘寂,五指缓缓收紧。
她单手掐着伊邪侘寂的脖子,另一只手软软垂在身侧。这是推开物哀而没有第一时间躲避,被侘寂一拳打折了骨头。
被击中刹那,难以接受的疼痛让方朽有瞬间暴怒。
她反客为主,在侘寂即将进行下一攻击那秒,方朽五指又快又准锁住她的脖子,拖着她倒进花海。
方朽忽略左臂的麻痛,掐着她的脖子笑着说:“你打人还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