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外传来早八铃声。程砚知看着林听晚踉跄后退,风衣蹭翻了仓库里的玻璃瓶。液体在地面蜿蜒成河,漫过她们十八岁时并排刻在墙上的身高线。
"为什么要现在给我看这些?"林听晚攥着日记本,指节发白。
"因为下周庭审的证人......"程砚知踢开脚边的碎玻璃,"是你母亲。"
林听晚听罢,眼神直直地盯着她,眼神中带着无措与质问。
愣了半晌,林听晚又恢复了昔日律师的锐利,带着一丝坚强和故作无所谓的语气。
“知道了。”
林听晚看向手中铁盒里的物件,突然抓起铁盒里的氟西汀药盒。塑料外壳上"程砚知是猪"的贴纸卷起边角,露出底下用修正液涂改的"林听晚是猪"——那是她们在出租屋地板打闹时,程砚知趁她睡着偷偷改的。
她将药盒砸向墙面,铝箔板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你以为我还会为这种幼稚把戏心软?"
程砚知接住飞来的药板,锡纸上的凹痕恰好是林听晚当年用指甲掐出的笑脸:"那你为什么留着它?"
"为了提醒自己——"林听晚的皮鞋碾碎满地药片,"你程大教授的关心,和这些药一样治标不治本。"
林听晚继续翻开着铁盒中的日记本。阳光穿过气窗铁栏,在日记本封面切出牢笼般的阴影。林听晚突然翻开泛黄的纸页,十八岁那年4月7日的字迹如刀:
"母亲说这是病,要治。可当她吻我时,我分明听见蝴蝶在肋骨间振翅。"
墨迹在"吻"字上凝结成褐色的痂,边缘晕染着淡红的铁锈色——程砚知认出那是林听晚惯用的英雄牌钢笔墨水,高二那年她总抱怨这种墨水太容易洇染。
"你偷看过。"林听晚的指甲深深掐进纸页,在"蝴蝶"二字上剜出月牙形的裂口。她后颈的碎发被冷汗黏住,像被蛛网困住的蝶须。
程砚知的白大褂擦过积灰的木箱,金属听诊器从口袋滑出,坠地时惊起回音。她摸出内袋的拍立得,塑料相纸边缘已泛起波浪纹:"是你故意把日记塞进我书包夹层,就在我们去栖霞山采标本那天。"
照片上十七岁的林听晚枕着日记本熟睡,午后的光斑在她眼睑上跳跃。窗台的绿萝藤蔓如锁链缠住她腕间的红绳,而程砚知的校服外套正盖在她腰间——那抹藏青色如今正在铁盒最底层腐烂,领口处还留着林听晚情动时咬出的破口。
"多可笑。"林听晚突然撕下那页日记,纸页断裂声如同骨骼错位,"十年不见,我们不过是‘老同学’罢了。”
她将残页举到气窗前,阳光穿透"肋骨"二字,在水泥地面投下蝴蝶形状的光斑。程砚知看见自己的影子正跪在那光影里,如同十年前跪在母亲面前哀求的模样。
"那晚你发烧到39度,死死攥着这本日记不松手。"程砚知的手指抚过照片上林听晚泛红的脸颊,"校医说要送去医院,你却喊着我的名字扯掉输液管。"
仓库突然陷入死寂。对岸法学院的《卡农》钢琴声恰好停在无限循环的节点,一只绿眼斑鸠撞上气窗铁栏,羽毛纷落如祭奠的纸钱。
林听晚突然扯开风衣领口,锁骨下的烟疤泛着淡粉色:"知道这个怎么来的吗?"
程砚知的喉结动了动。那年她躲在体育馆更衣室,听见林听晚对学长说"是程砚知烫的",而对方轻佻的笑声至今还在噩梦里回响。
"你当年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林听晚抚摸着疤痕,"说我为了阻止母亲找你,把自己烫成精神病?"
阳光照进满是灰尘的仓库里,丁达尔效应似乎折射出了十八岁那夜的暴雨——林听晚举着烟头对程母嘶吼:"再逼我转学,我就把她的名字烙在身上!"
"你以为我为什么伪造证据?"林听晚突然提起生锈的止血钳:"因为这上面有你的指纹!"
程砚知想起那个暴雨夜。她浑身湿透冲进实验室,只为修改可能牵连林听晚的数据。指尖的血混着雨水印在钳柄,如今成了对方刺向自己的刃。
"你要用这个送我进监狱?"
"我要你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林听晚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就像你当年改志愿时那样。"
仓库铁门被风重重带上,黑暗如潮水漫过。程砚知摸到墙上的身高刻痕——18岁的林听晚用红笔写着"164cm",而她的"170cm"早已被时光磨浅。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母亲的信息像蛛网缠住咽喉:
"赵院长儿子在等你,别让我失望。"
她想起十年前的同个黄昏。林听晚攥着P大录取通知书冲进她家,而她正跪在地上擦母亲打翻的参汤,膝盖下的玻璃渣渗出血珠。
晨雾化作雨滴砸在铁皮屋顶。程砚知看着林听晚撕碎日记本,纸页如垂死的白蝶纷飞。某张碎片飘到她掌心,露出半句被血渍模糊的话:
"若莫比乌斯环断裂……"
她忽然想起高三天文台。林听晚用激光笔在夜空画莫比乌斯环,而她偷偷调整望远镜焦距,让光斑永远停驻在对方左肩——那里有颗朱砂痣,像蝴蝶吸食花蜜时振翅的支点。
"我们重新开始。"程砚知抓住她撕纸的手,"我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
"然后呢?"林听晚冷笑,"等你妈再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正午阳光炙烤着仓库铁门。林听晚翻出手机照片,照片上文件写着"医疗记录"。程砚知弯腰去捡时,看见2018年的诊疗记录:
"患者反复提及'蝴蝶''监控'等词,建议电休克治疗。"
签字栏上是母亲优雅的花体签名。
"你见过她作为医生怎么对患者的吗?"林听晚一字一句地说,"她抓着我的手说'你们在衣柜里做的事,监控都拍到了'。"
程砚知突然想呕吐。
恶心与不真实感让她回忆到了十八岁那晚。
那一晚,她们躲在出租房衣柜里。衣柜的空间狭窄,空气仿佛被两人的存在挤压成了沉默的胶囊。程砚知的眼神落在林听晚的唇上,心脏跳得飞快,几乎有种要撕裂的感觉。她能感受到林听晚的温度,身体几乎紧贴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心跳和呼吸早已交织在一起,彼此的脉动几乎同频。
程砚知低下头,唇轻轻落在林听晚的唇上。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空气仿佛定格,只有心跳在耳边回响。她的吻温柔而迫切,像是用尽全力去抓住什么。林听晚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反应,只是静静闭着眼,任由她吻得更深。
程砚知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林听晚的脸,指尖触到她的皮肤时,心脏像是漏了一拍。她感受到林听晚的温度,心跳更加急促。
她的吻稍微加深了一些,林听晚也在此时回吻。
程砚知感觉到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静止了,只有她们之间的温热在升腾。她在吻中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心,那种安心让她几乎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痛苦,唯一剩下的,只有这份紧密的联系。
然而,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急促而又沉重,程砚知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瞬间清醒过来,母亲居然提早来到了出租屋。那一切如梦境般美好的感受被现实无情撕碎。门外的脚步声停顿了片刻,然后逐渐靠近,直到停在了门口。
她听见母亲冷漠的声音响起:“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那一声问话犹如一记重锤,直击她的心。程砚知瞬间僵住,几乎无法动弹。她看向林听晚,眼中充满了无措和惶恐。林听晚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后她轻轻拉住程砚知的手,安静地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出声。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母亲冰冷的呼吸,像冰冷的铁链一样牢牢缠住了她的心脏。程砚知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知道,母亲已经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异常。
“两个死变态,快滚出这间房子。”程母的话冷得像刀。
那一刻,程砚知只觉得整个身体像被冰冷的铁链束缚,无法动弹。她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仿佛被堵住,无法吐出任何语言。她转过头,看见林听晚眼中的冷意,她的脸庞依然如往常那般平静,但程砚知知道,这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她们就这样在衣柜里沉默着,外面的世界变得陌生又可怕。
斑鸠在窗台梳理羽毛时,林听晚已走到仓库门口。她举起日记本残页对着阳光,泛黄纸页透出密密麻麻的"程"字,像无数只被困在琥珀里的虫。
"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吗?"她回头望着蜷缩在地的程砚知,"十年前今天,你母亲给我喂了第一片氟西汀。"
程砚知的手机再次震动。赵院长儿子发来餐厅定位,后缀带着粉色爱心。她抓起铁盒里的断钢笔,狠狠刺向屏幕上的笑脸。
法学院《卡农》的钢琴声再次响起时,程砚知在墙缝发现把钥匙。09号储物柜的锈锁"咔嗒"弹开,露出里面风干的蝴蝶标本——翅膀纹路拼出"Lin& Cheng",是她们高二生物课的失败作品。
标本盒底压着张皱巴巴的判决书复印件。原告栏程母的名字旁,林听晚用红笔写道:
"这次我要亲手折断所有蝴蝶翅膀。"
雨又下了起来。程砚知将标本按在胸口,听见自己肋骨间传来振翅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