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知的上衣的第二颗纽扣终究还是掉了。金属扣子滚落在法院走廊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叮"声。她弯腰去捡时,正巧看见林听晚的黑色高跟鞋从旁掠过——鞋面上沾着星点泥渍,是咖啡厅庭院青苔的痕迹。
"程教授打算用纽扣贿赂证人吗?"
林听晚驻足在五步开外,律师袍衣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程砚知直起身时,那枚纽扣已经滚进暖气片缝隙,像极了十年前被林听晚扔进下水道的情书。
庭审现场充斥着消毒水与打印机油墨的混合气息。程砚知作为技术顾问坐在被告席最边缘,目光却总被原告席的鎏金蝴蝶书签牵引。林听晚翻阅案卷时,书签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让她想起高三那年被对方摔碎的水晶镇纸。
"请被告方技术顾问解释手术机器人的热敏传感器参数。"
审判长的声音惊醒了旁听席打瞌睡的老妇人。程砚知调试着激光笔,红色光点却总在林听晚的珍珠耳钉上打转——那是她们十八岁在地摊买的廉价饰品,如今镀上了真正的南洋珠光。
"程教授?"
法警轻叩桌面。程砚知猛然回神,发现投影幕布正定格在她亲手设计的电路图。林听晚的珍珠耳钉在原告席上泛着冷光,如同手术刀抵住她的咽喉。
"热敏传感器采用PT1000铂电阻,测温范围0-150℃。"她调整麦克风角度,余光瞥见林听晚在庭审记录上画蝴蝶翅膀,"误差值±0.1℃的设计标准,完全符合国家医疗器械……"
"反对!"林听晚突然起身,黑色高跟鞋在地砖敲出清脆的休止符,"被告隐瞒了四月十七日的传感器校准异常记录。"
"去年四月确实有过传感器异常。"程砚知将PPT翻到事故当日的数据图,"但系统自动启用了备用模块,全程温度波动未超过0.3℃。"
林听晚突然举起一沓泛黄的维修单:"根据被告实验室工作日志,备用模块当天被移除检修。"
旁听席响起骚动。程砚知握紧激光笔,红色光斑在林听晚锁骨处的烟疤上颤动:"移除检修不影响主系统运行,原告律师在混淆时间线。"
旁听席响起窃窃私语。程砚知看着原告律师团队递上带有自己签名的维修单,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她冒雨返回实验室修改数据,却在监控录像里看见林听晚撑着透明雨伞站在楼下,仰头望着她窗口的灯光直到天明。
休庭时,程砚知在洗手间镜前补口红。盥洗台躺着枚银质纽扣,不知被多少人踩过,表面布满细密划痕。她鬼使神差地捡起来,金属冰冷的触感刺破记忆:高二那年校运会,林听晚跑三千米时衬衫扣子崩开,她追着递外套却被摄影社拍下,那张照片至今挂在校园论坛的"姬情时刻"专栏。
"程教授还有收集垃圾的癖好?"
镜中浮现珍珠灰丝质衬衫。林听晚倚在门框边,指尖转着程砚知刚掉的纽扣。
"物归原主。"
程砚知旋紧口红盖,伸手去接。消毒液混着雪松香涌进鼻腔,她拿回纽扣的同时死死按住林听晚的手掌心。
林听晚的脉搏在指腹下突跳,腕间红绳染着洗手间的暖光。程砚知想起高三体检时,自己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腕数心跳。校医说林听晚心律不齐需要复查,她却偷了体检单藏在高中物理教材里。
"你还在吃碳酸锂吗?"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空气凝滞。林听晚抽回手的动作太急,纽扣弹进下水道口,发出细微的"叮咚"声。
"程教授现在改行心理医生了?"她转身拧开水龙头,水流声掩盖了声线的颤抖,"不如先管好你的机器人,上周三号手术室……"
"那天你在观察室。"程砚知突然打断,"我看到你拿走了废弃的止血钳。"
林听晚关水龙头的动作顿住。水流顺着她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指坠落,在瓷盆积成小小的漩涡。程砚知看着漩涡中扭曲的倒影,想起上周三的诡异场景——本该送去销毁的医疗器械,突然出现在自己实验室的解剖模型旁,钳柄缠着褪色的红绳。
"程教授终于学会看监控了?"林听晚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手,"可惜你永远看不懂人心。"
法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程砚知突然按住她肩头,白大褂袖口扫过律师袍的立领:"当年你往我书包塞氟西汀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午后阳光斜切进法庭,将旁听席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牢笼。程砚知看着原告律师展示患者术后感染的照片,胃部突然痉挛——那些溃烂的伤口让她想起林听晚手臂的烟疤,在无数个梅雨季渗出组织液。
"原告方主张医院存在器械消毒漏洞。"林听晚将证物袋推向审判席,里面是把生锈的止血钳,"这是从手术室废料箱找到的。"
程砚知突然站起身,缺了纽扣的缺口灌进冷风:"这把钳子三年前就报废了!"
她看见林听晚唇角勾起冷笑。
法槌落下,她出庭带走的风将林听晚桌上的纸张卷入桌下。程砚知看着林听晚弯腰捡纸张,律师袍后领滑出的红绳上串着枚银戒,戒圈内侧的刻字在夕阳下一闪而过。
暴雨突至,法院走廊漫起青苔的腥气。程砚知在安全通道堵住林听晚,防火门"砰"地隔绝了法警的脚步声。
“林听晚。”
程砚知走上前,站在她侧旁,声音压得很低:“我们谈谈。”
林听晚终于抬眼,目光里带着某种锐利的探究。“程教授,我们在法庭上已经谈得够多了。”
程砚知眸色一沉,盯着她,像是想看穿她眼底隐秘的情绪。“你到底为什么要伪造证据?”
林听晚轻笑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你觉得呢?”
程砚知显然被她的态度激怒,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克制又危险。
她抖着那把生锈的止血钳,"我亲眼见你把它扔进回收站!"
林听晚的后背抵着冰凉瓷砖,律师袍立领蹭乱了鬓角:"程教授记错了,那天你忙着和导师通电话。"
程砚知突然想起那个黄昏——她确实在实验室走廊与导师讨论保研事宜,而林听晚站在医疗器械回收箱前,背影单薄得像张被雨浸透的纸。
夜雨冲刷着律所落地窗。林听晚独坐在未开灯的办公室里。她坐在办公桌后,指尖轻敲着案卷封面,心绪却早已游离。案卷上的名字——程砚知,宛如钝刀,在她的神经上反复碾压。
“林律师,程医生的代理律师已经递交了新的证据补充材料。”助理敲门进来,顺便把灯开了,语气带着一丝试探。
林听晚接过材料,视线淡淡扫过,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助理见她这样,犹豫着问:“林律师,您和程医生……认识?”
林听晚顿了一下,手指在案卷边缘摩挲片刻,才轻描淡写地答道:“过去的事了。”
助理看她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退出了办公室。
林听晚盯着那份材料,良久,轻轻笑了笑。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程砚知的信息刺破黑暗:
"明早八点,我学院老仓库大门。"
昏暗的房间里,那道冷白色的光将林听晚的脸映得有些苍白。程砚知的信息静静地停在屏幕上,简短到近乎命令的字句,却仿佛一记闷拳,敲在她心口。
她怔了几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呼吸也仿佛被拉扯进了某个久远的漩涡里。发件人号码她倒背如流,十年前,在那些彻夜难眠、吞药后的混沌时刻,她无数次在输入栏敲下又删去,最终还是没能按下发送。可如今,这串号码却冷静而克制地停在屏幕上,如同从未缺席,又如同从未属于她。
程砚知踩着晨露到达学院门口。对岸法学院传来《卡农》的钢琴声,程砚知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她们蜷在出租屋地板上听CD,林听晚说这首曲子像闭环的莫比乌斯环,而她偷偷在歌词本写满对方的名字。
仓库的霉味在晨光中苏醒。程砚知的白大褂扫过积灰的木箱,惊起一片尘埃在光束中翻涌。林听晚站在逆光处,米色风衣被镀上金边,腕间的鎏金书签却陷在阴影里,像只被钉在标本框的蝶。
程砚知举起铁盒,锁扣处还留着当年她们用美工刀撬开的划痕:"高三那年你藏起来的东西。"
"你大费周章约我来,就为了看这些破烂?"她踢了踢脚边的铁盒,褪色电影票根脱落,印刷日期早已模糊成灰褐色的泪痕。
程砚知蹲下身,指尖抚过铁盒边缘的美工刀刻痕——那是高三平安夜她们撬锁时留下的。当时林听晚的手掌被划伤,血珠滴在那本她总爱捧着的《沉思录》上。
"密码应该是你生日0523。"程砚知将日记推过去,"但我从没打开过。"
林听晚的指尖在数字键上颤抖,试到第三组时锁扣"咔嗒"弹开。
盒盖掀开的瞬间,樟脑丸气息裹着往事扑面而来。林听晚看着盒内物品瞳孔骤缩——褪色的电影票根、断成两截的钢笔、贴着"程砚知是猪"的氟西汀药盒,最底下压着本带锁日记.
泛黄纸页间飘落张心电图,波峰间用红笔写着:
"今日心跳异常,原因待查。"
日期正是她确诊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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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