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关于术法演进的记录与探讨 第3章 灵鹘

多年前我和挚友温璞游历赤城时，寄住在天胎山石桥寺。寺里的当家老和尚佛慈法师是我们两家长辈的朋友，妙通禅悟，善说世法，在当地颇有名声。

有一天，寺里来了位郑一鸣先生，希望佛慈法师给他刚去世的父亲做一堂超度法事。佛慈法师和他谈了一番后，领着人来找我们，把事情说了一遍。

郑一鸣的父亲郑高升，是赤城县城极为有名的老锁匠。锁匠这门行当很是古老，现在也是一门能挣饭吃的行当，有许多人从事。据说郑高升有一手绝活，无论什么样的锁都能打开，当地如发生什么奇异案件，还要来请他去协助。

这倒正常，往古来今，这种有特殊技能的人，官府都是要登记在册的。有时候遇到一些案件，确实用得着他们。但这种事情，只要郑高升自己不说，别人也无从知道，只是猜测之词，反倒时他的另一件事为人津津乐道。

上世纪改开年代，从南洋某国来了一位华侨富商，随身带着一个保险柜，高价请郑高升开锁。据富商说，这保险柜是他去世的父亲当年特地请国外的能工巧匠制造的，开锁的步骤极为复杂。因为一些原因，被锁死了，无法打开，又不能强行破坏。打听到郑高升的大名，所以几经辗转，前来求助。说只要能将锁打开，不惜重金相酬。

郑高升围着保险箱转了一圈，仔细端详之后，说可以打开，但开锁的时候边上不能有人。富商犹豫再三，最后同意了。郑高升便把他请了出去，将大门一关。过了半个小时，门又打开，他朝富商点点头，示意进去。富商进去一看，保险柜果然被打开了，检查一番后，大是高兴，很大方的付了酬劳。郑高升大大的发了一笔横财，顺顺当当地供儿子读完了大学——他是个拉扯儿子的鳏夫。

大家都说郑高升一辈子没出过国，又生不逢时，字都认不得几个，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外国保险柜的锁打开了，大概他在这方面确实有天赋吧。

还有一种说法就比较离谱了，说他会开锁符。开锁符是一种法术，据说人要学会了，如法施为，什么样的锁都能打开。这种说法自然是无稽之谈，大家都是说来作为谈资而已，要说信，那基本上是不信的。就连郑一鸣回顾自己父亲往事，也说从未见父亲捣鼓过神神叨叨的东西。

倒是郑高升去世后，有异事发生。据郑一鸣讲，他父亲性子有些乖僻，郑一鸣在外地成家立业后，也有提过把老爷子接到身边照顾。郑高升却死活不肯，坚持一个人守着老宅过日子。他的身体也硬朗，多年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郑一鸣忙着打拼事业，提了一两次无果，也就听之由之了。直到郑高升去世，他才携家带口回来奔丧，料理父亲的后事。

现代丧事一切从简，城里又不准搞旧式的仪式，敛服、火化一天时间就完事了，择的安葬日子也很近，顺顺利利下葬。因着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要逗留几天，郑一鸣一家人便暂时住在老宅里。

如今社会都是小家小户，说是一家人，其实只有郑一鸣夫妻和他们儿子——他儿子也结婚了，刚给他添了个不满周岁的小孙女。郑高升虽然是无疾善终的喜丧，但让一个小娃娃随着往返劳顿却大可不必，所以儿媳妇和孙女就留着外地没有来，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谁料从丧事结束开始，就出了怪事。一到半夜，郑家老宅的门便无缘无故地被打开了。不但是大门，只要是门，本来关得好好的，全都开着。这头一天，全家人还安慰说，可能门没锁紧什么的。第二天临睡觉，能关的门都给关得死死的，能反锁的都反锁上。郑一鸣睡得不踏实，睡梦中仿佛听到什么声音，连忙起身开灯一看，这回不但所有房门大开，连橱门、柜门什么的，都给开了。

这就十分诡异了，让人难免想起那些传说中的“出煞”——人死之后，头七之时，魂魄要返家一趟，以了世缘，一个不慎就要闹出乱子。那时候监控摄像头还没有发展起来，郑一鸣和儿子一商量，决定当晚不睡觉守上一夜，结果便是眼睁睁看着房门、橱门、柜门忽然自行打开，的的确确不是人为。

郑一鸣虽然不信这些，但遇到这样不可思议的情况，却也惴惴不安，老爷子生前是锁匠，都到那边去了，还显灵露这么一手开门开锁的绝学是做甚？难免觉得是不是父亲有什么嘱托或心愿未了，所以到石桥寺找佛慈法师，请他做一场法事超度超度。

而佛慈法师又找上了我和温璞。他对郑一鸣说：这不是鬼魂闹嚷，虽然是逝者一点念想所感，但只不过是点小小的灵奇，不是什么坏事。又指着我和温璞说，这两位小朋友可以为居士解惑，请他们随你走一趟吧。

老和尚年老成精，知道温璞是越禁一脉的嫡传，这是让他去冲锋陷阵呢。

我那时候年轻好奇，出来游历本就是为了增广见闻，便撺掇温璞答应了，当下随着郑一鸣去了他家。那一天晚上，温璞便请郑一鸣的妻子及儿子避去了酒店去，就我们三人在郑家外面一个角落里守着。温璞还下了一道禁制，却是用来隐匿气息的。

到了半夜十一点钟左右，便听得有鸟翅划过夜空的声音，郑家门前落下一只鸟来，昏黄的灯光下看去，似乎是一只啄木鸟。只见它用鸟喙在地上划来划去，然后伸出左翅忽地一拂，便听到一阵嘁哩喀嚓的轻响，郑家的门便全都打开了。然后鸟爪在地上一划拉，振翅飞进了郑家，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又从大门飞了出来，在低空盘旋了几回，叫了一声，便飞走了。那叫声倒不像是啄木鸟。

郑一鸣看得目瞪口呆。温璞低声和我说了句：“是只灵鹘。”

我啊了一声，醒悟过来，可不正是只灵鹘，以前只听说过，没想到还能见到活的。

说话间便进了屋，开灯一看，只见堂屋的桌子上放着一把锁。那是一把如意银锁，一面錾“长命百岁”四个字，一面錾“如意吉祥”四个字，样式蛮精巧的，但字很拙劣，并无奇异可言。习俗中，这种长命锁是给小儿压惊避邪用的，一般在百日或周岁时挂上。以前的有钱人家多用金、玉制作，普通人家则用银、铜制作。

郑一鸣将锁拿着手里看了看，便问我们，那只鸟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他，那是只灵鹘，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灵禽，长得与啄木鸟很像，大小也差不多，也住在树洞里。前人很多记载中说啄木鸟天生便会画符开锁，如果有人把它住的树洞用木楔堵住，它回不了家，就落到地上，用鸟喙在地上画图案如符篆。画完以鸟翼一拂，堵住洞穴的木楔立时飞出。

符书《万法归宗》记载的“开锁符”，据说就是从啄木鸟身上学来的。其实这是讹传，那符也是妄人伪造的。有这种本事的是灵鹘，而非啄木鸟。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说，前人想学灵鹘的这道符，用木楔堵它的巢穴，布灰于地上，结果灵鹘在灰上画符，禁制木楔飞出后，立刻就用爪把符画乱，人根本学不到。

郑一鸣听了解释，沉默了许久。说依稀记得自己少年时，父亲确实养过一只鸟。但他少年时就在外地读书，父子见少离多，郑高升许多事情他这个当儿子的是不清楚的，那只鸟是不是今晚这只灵鹘，却是说不清楚了。

照我看来，郑高升当年能开那富商带来的保险柜，只怕要归功于那只灵鹘。至于他和那只灵鹘是个什么交情，他有没有从灵鹘那学到开锁符，再不会有人知道了。而他去世后，灵鹘天天来开郑家的门，最后捣腾出一把锁放在桌子上是什么原因，当事人应该明白，旁人却没什么可说的。

那么，这件事也就这么了结了，后续再无任何异事发生，那只灵鹘也不再来了。

几天后，郑一鸣又来石桥寺找佛慈法师，捐了点香火钱，说要把那把长命锁供在寺中祈福。

老和尚也不多问，笑着点头答应，只是陪郑一鸣将这长命锁给供在福慧坛时，说了句偈子：“身虽归大化，心犹念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