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清虚彻底慌了。显然他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走,要么把他来的目的告诉沉香。
直觉告诉他,跟沉香说这个事非常凶险。沉香脾气古怪凶狠,他根本无法预测当他说明来意沉香会有什么反应。但是直觉同时又告诉他,就这么走了一样也不会有好下场。
清虚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太莽撞了,不该幻想什么美好光明未来,就算担心杨戬复仇,也可以先躲一阵、观望一下形势再说。结果一时冲动入了虎穴,搞得现在进退两难。
纠结了一下,清虚决定明说。
做这个选择的原因很简单,沉香如果不放过他,说明本来也不会放过他,区别无非在于他是自己送上门的还是被沉香找到的。何况赶他走也不一定是真的要他走,在背后来个偷袭也不一定。最重要的是,沉香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纠结。他决定豁出去了。
于是清虚收起早就僵硬的笑容,换上严肃的表情说:“我今天来找你舅舅,是有关于镇玄鸟一事的内幕要告诉他。这件事情,你舅舅并不完全知情。我把一切都写在这封信里了,既然你舅舅不在,你看也是一样的。”
说着掏出信递给沉香,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提前写好了信,不然照沉香这张牙舞爪的态度,他根本无法顺畅地组织语言。
清虚根本不知道,他这一步又把自己架在了火上。谁能想到在玉鼎门下成长的沉香会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呢。
沉香接过信,随手往桌上一丢,说:“人都在这里还看什么信。你直接说吧。”
清虚感觉沉香的眼神似乎又凌厉了许多,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寻常的步骤也会出错。
那一长串名单清虚是不敢念了。他知道现在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法来讲述,他在沉香眼里都会是最突出的重点。所以他决定采用倒叙的方式,先说四人组那一部分。
于是他尽量详细生动地口述了四人组如何拉他密谋,他又如何冒着危险跑出来找到这里,为的就是提醒杨戬和沉香注意防范和应对,他不希望他们二人再遭受任何苦难。
原来是个见风使舵、卖友求生的小人。沉香冷笑了一声说:“你既然消息这么灵通,当初玉鼎要将我们赶尽杀绝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来通风报信呢?”
清虚提前预设过杨戬可能会说的话,所以这个问题不算太超纲,他回答得还算镇定:“都怪我们当初轻信了玉鼎,误以为你真的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你舅舅包庇纵容,才没有阻拦他们。”
沉香又接着问:“那我母亲被压在莲花峰下的真实原因呢,你总不能也不知情吧?”
清虚沉吟了一下回答说:“这件事情牵扯的势力太多,不是我能决定的。”
“所以你就安安稳稳地当着你的上等神仙,等别人的光沾不了了,你就想起你的道德和良心了。对了,刚刚你把那几个人的名字说得清清楚楚,还没说你自己是谁呢。像你这样一心为别人着想的圣人,不得专门给你立个碑把你的感人事迹刻上去让天下苍生广为传颂才好?”
清虚没想到一个小孩儿也能这么刻薄,倒也理解了玉鼎为何要将其赶尽杀绝。沉香这样的性格,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他又一次生出了想要教训沉香一顿的冲动,但因为忌惮宝莲灯的威力,还是只能忍住心里的愤懑,说:“你言重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再受苦,也不想看到他们再造孽而已。”
“你到底是谁?”清虚的虚伪让沉香感到恶心,语气里的压迫感又回来了。清虚无法再回避,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清虚道德真君。”
沉香听了,竟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难怪这人来了这半天都扭扭捏捏不说自己是谁,合着自己也觉得名号和本人南辕北辙,讽刺得很呢。
这声笑对清虚来说简直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但如果此时他扭头就走或者跟沉香翻脸,之前的侮辱就白受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自己若再能得势,一定要将沉香剥皮抽筋,痛痛快快地报了今日的仇。
他假装没有听到沉香的笑,继续说:“不管我们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能的确给别人造成过伤痛,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寝食难安。这种受制于人身不由己的日子我也过够了。前几日我在混乱中捡到一个婴儿,他给我带来莫大的安慰。只有婴儿是最纯真的。我打算从今以后隐姓埋名,带着他好好生活,把他抚养长大,此生我也就无憾了。”
清虚将话题扯到长翼身上,以为这样能让沉香想起玉鼎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恩情,也好因此对他少一分敌意。
谁知这话题对沉香来说并不温情,反而十分敏感。沉香立刻问:“哪里捡的婴儿?怕不是被你们挟持的什么人家的孩子吧?”想着这群人果然是一丘之貉,沉香的怒气又回来了。
清虚赶紧解释:“不是。我哪里会去挟持别人家的孩子,就是那天在我洞府的废墟里捡到的。当时我也觉得奇怪,路都断了,也不见人影,哪里来的这么个婴儿。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将他养着,总不能任由他自生自灭。”
沉香想起自己在金霞洞那段日子,讥讽道:“说不定自生自灭也好过落在你们手上。他一个人就算吃不饱穿不暖,至少是自由的,不用看人眼色。天地这么大,他总能学到本领,安身立命。反而若被你们控制了,动辄打骂不说,凡事都要如你们的意,活得有什么意思。”
清虚不知道沉香是在感慨自己的身世,只以为仍然在继续挖苦他的“道德”二字,就说:“我不会这么对他的。我总觉得这孩子跟我有缘,我遇到他是我的幸运,他遇到我也是他的幸运。”
沉香问:“那如果有人把你们一起杀了呢?”
这又是一个很挑衅的危险问题,清虚斟酌了一下回答说:“不会的,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死。他的出现太不同寻常了。在那种鸟兽都无法活命的时候,在那种连通行都困难的地方,他就那么乖乖地躺在提篮里,脸上还带着笑容。每个人的命运不一样,有的人生来就是受苦的,有的人却是来拯救苍生的。我总觉得他能好好地长大,将来能做大事。”
“那那些生来就受苦的就活该了?”
“不是活该,那就是他们的命吧。”
清虚天马行空地发挥了一通,最后还是想到自己身上,觉得自己若过不了今日这一关,也只能说这就是他的命,他无法残忍地对自己说出“活该”两个字。
但是清虚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却像响雷一般劈在沉香身上。沉香想起在华山上,杨戬质问玉鼎让他的母亲镇在华山之下,玉鼎也是冷漠又理所当然地说:“那是她的命!”
这些在神坛上待久了的人都一样,自己高高在上,视下面的人为蝼蚁,为了一己之私随意将其安排利用,要他们的命也觉得他们应该乖乖双手奉上不得反抗,最后轻飘飘一句“那是她的命”就把他们打发了。蝼蚁的命运都是这些人决定的,他们想怎样就怎样,他们说了算。
有一瞬间,沉香攥紧了宝莲灯,想像劈开华山一样把眼前这个自命不凡的伪君子劈成两半,让他明白别人的命运不该由他来掌控,他自己的命运倒是可以由宝莲灯说了算。
但是沉香在这个念头即将完全占据大脑的那一刻控制住了自己,他又想起了舅舅的叮嘱。于是他用最后一丝忍耐克制地说:
“出去!”
虽然沉香的语气全程都是这样冷冷的,清虚还是感觉到了这两个字里无法忽视的杀气,他搞不明白到底是哪句话又刺激了沉香。
来不及思索和辩解了,清虚想起来说了这半天,他真正的意图还没来得及说明。他原本想着杨戬看了信自然就会明白,谁知根本没见到杨戬,看沉香这个样子也不一定会把信交给杨戬,他只能跟沉香直说了。
“我还有一事相求……”清虚刚刚从自己没说完的话里感受到几分屈辱,很快沉香就又让他感受到另一重屈辱。沉香根本没有抬眼看他,只是一把从桌上拿过匕首紧紧攥在手里,手指的关节咔咔作响。沉香实在忍不了了,现在只能控制自己不使用杀伤力太大的武器,而是选择稍微温和一点的。
但是沉香的选择也给了清虚勇气。清虚退到门边,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们记恨我们,但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主。如今我也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只希望你看在小婴儿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那孩子还小,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离了人是万万活不下去的。你想想,玉鼎固然可恶,但好歹也将你抚养到这么大。你曾经也是那样一个无人照料的婴儿,如果回到那时候,你也会害怕玉鼎把你丢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