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也不是什么会逆来顺受的人,”安德鲁面露嘲讽,语气平缓轻佻:“就算那家伙蠢到不知道你的身份代表着什么,做了什么蠢事的话,你也不会对付不过来。”
“是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加百列明白自己一直在利用对方来获取情报,这是她还愿意接近对她刻薄的安德鲁的很重要的原因之一,而安德鲁虽然态度有问题,但当她提出问题时基本上还是愿意回答的,至于答案的是否可信,那就是加百列自己定夺的事情了,所以现在的道谢并不是为了情面上说的过去的敷衍社交,只可惜安德鲁对她的态度好像更敏感一些,而且比起加百列的恶意,她似乎更讨厌后者递出去的橄榄枝。
果不其然,加百列这边心里想着,那边安德鲁的脸色就冷淡了下来,堪堪维持着不翻脸程度的礼节,随便摆了摆手,语气敷衍带过:“是么,那我真是不甚荣幸。”
加百列:“……”
这到底是是为什么?真的只是单纯的利贝港人对雪莱皇室的偏见与仇视吗?
不可能,要是她只是因为顾及我的身份而做这些的话,肯定会尽量避开我的,比如今天她就可以不开门装作不在,我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比起那位所谓的警卫督局长,他那位夫人更麻烦一点,对付她这种人最好用便捷的办法就是吹马屁和自贬自己来给她听。”安德鲁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你刚才买了早饭的地方的老板是谁,完全没有对占地一方的“高层人员”的敬畏之心,甚至看上去还相当不屑,完完全全就是把她嘴上提起的人当做笑话看的。
“这些人的麻烦只在于事多,只要还和他们接触一天,各种各样没有必要的问题就会一直存在,处理起来会繁琐而没有尽头,但也只是单纯的烦人而已,对于你来说肯定不会有什么根本上的影响和损害。”
“那我真正应该注意的是什么呢?”加百列听懂对方的言下之意,主动问道,这次倒是涨了记性,没有再说什么口头上的感谢,而是直接道:“如果您能为初来乍到的我提供可靠消息,那我也会尽量为您做到您想做到的事情,会尽量的帮助到您。”
“圣女大人的诺言我自然深信不疑,”安德鲁的反应依然冷漠,不过倒也没有拒绝加百列的合作请求,甚至相当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您已经明白了我能为您做到什么,那我们的谈判就简单多了,我可以为您做到您需要解决的任何事情,而我唯一要求的回报就是,我要您保证,在三年之后,带着我一起离开利贝港,并且帮我伪造能够在兰纳图雪大陆上生存的身份。”
“……”这段话无异于一声惊雷,赫然之余,加百列又被对方毫不顾忌的决绝态度惊了一下,为了让安德鲁轻松一些而表现出的平和也收了起来,她站起身,望向对方的双眼目光凝聚,紧盯着安德鲁,声音冷肃道:“你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我确实不太清楚呢,”安德鲁看着紧张起来的加百列,轻笑一声,反倒直接放松了下来,甚至不再维持站姿的体面,直接趴了下来,将胳膊正在吧台的桌面上,双手撑着下巴,懒散地像是在和邻居讨论晚饭要吃什么似的,态度如此挑衅,语气倒是很无辜地道:“难道说,兰纳图雪大路上,有什么直接说明走私人口的罪名有多严重吗?还是只是您对我单方面的怀疑?”
“两者皆有,”加百列冷声说着,头一次主动表现地如此不善:“由于异能者的存在,政}}}府要求所有公民必须在出生时就将信息登记在案,并且要每年到相关部门进行数据的更新,从条律创建以来便相当严苛。并且近年来异能者动乱事件发生频率幅度增长严重,在此前提上只能更加严格,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人私自进入大陆,或不按规定更新身份信息者,一经发现直接逮捕入狱,重罪不释。”
“那可还是真不留情面呢,”明明是有求于人的一方的安德鲁毫不退让,死死盯着加百列的如同玻璃珠一般透明的双眼,两人投射而来的锋锐视线将对方面部的皮肤都灼烧的滚烫,还嫌事情不大,安德鲁重新直起身子,玩味道:“看来您还待在那黄金城的时候,没少做排查可疑人员的工作吧?”
“是的,”加百列直接了当的回答道,没有避讳,没有被激怒,也没有强调自己做的这些是多名正言顺的事情,只是直接了当的道:“无论你的能力是否源自于你所说的,有关于药学的研究,能够随便左右他人情绪的你都相当危险,哪怕你真的并非异能者,与异能者毫无关系,我也不可能轻易答应你的要求,更不用说你并不打算向我吐露你冒着这样的风险也必须离开这里的原因。”
“呵……异能者,您说得对,这些确实是事实,但我的请求也并非是‘轻易’回到大陆上面。我们不妨再聊聊,反正您并不能轻易拒绝我,再者,您又为什么如此笃定我一定会将这项重要的谈判立条隐瞒呢?既然已经向您提出了请求,我又怎会闭口不谈。”
一直缺乏光线的酒馆中,两个同样年轻,却相差甚远的人对峙着,空气流经两人身边时都变得缓慢,甚至连漂浮着的灰尘都显现得分外明晰,在并不时长的相处中,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一次凝固锋锐起来,最开始只有挂在房内装饰的铃铛发出的轻微响声回荡在耳边,到后来那只活成精的鹦鹉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开始嘎嘎乱叫,刺耳的噪音穿破耳膜直达大脑,听力过人的加百列有些无法忍受地皱了皱眉,这才从两人一同塑造的气场中稍稍脱离出来。
她发现安德鲁对她尖锐的个人情感有很大一部分在于她的克制守礼,现在再想想,她厌恶自己的做法,恐怕在根本上是在厌恶自己的贵族做派,越是为了缓解事态主动退让,越是会引起安德鲁的反感,于是便放弃了用一贯的作风来对待后者,索性变得直接起来。
“我忽然发现,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基本一直都在相互试探彼此博弈,如果真的是明扶暗衬的好人选,又何必这样呢?”猜测态度强硬一点会有利于这场谈判,加百列迅速采取了措施:“那按你所说,你还能做出什么让步?”
“既然您自觉要看管我的一举一动来保证民众的安全,那我也有这个觉悟,我可以按照您的要求永远留在您身边,用失去自由的代价来换取离开利贝港的机会,若是您在往后发现我真有什么可疑之处,就像先前条律规定的那样,直接把我关押就好了,哪怕要降罪斩首,我还能怎么反抗呢?恢复了贵族身份的您必然主导这这场交易。”
那可真的未必,加百列默不作声,心思澄明。
与她直接明了的恶劣态度不同,她看过来的眼睛像是笼罩着雾霾一般,即使是在眼神如此锋利的时候,那两颗眼珠也没有因为其目光的锐利而变得明亮。浓雾撞进清明的镜面中,再不复两者往昔的宁静。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步?”加百列皱紧眉头,她鲜少有这般强硬的时候,但经验的缺失并不会令那双淡色眼珠凝视而带来的威压减少半分:“如我所见,你并非利贝港上难以生存的最底层人员,并且完全与之相反,你是这座海镇最上游的阶层,用想要逃离苦难这样的理由并不能说得过去,还是那句话,既然您独孤一掷地将这样的想法告诉我,要与我进行谈判,至少请您将根本缘由说出来,作为我衡量判断的标准。”
嘴上这么说着,加百列却明白这样的说法未必行得通,最大的可能就是这篇狭小落后的封闭地带无法满足对方的野心,所以她想方设法地想要离开,而如果真是如此,安德鲁的危险程度会成倍增加。
“虽然您很成熟,并没有完全被自己的生存环境而蒙蔽双眼,但到底还是贵族呢,也正是因为身份的差距,此时此刻,我们的交谈才会这么困难吧。”
安德鲁在谈判的关键时刻忽然转身,加百列隐藏在厚重防潮衣物下的身体骤然绷紧,皮肤都感受到了阵阵的寒意,她微微睁大了双眼,无声而缜密地注视着安德鲁忽如其来的一举一动,右手放在外面佯装闲置无害,在拉低对方警惕的同时,隐藏在衣袖下的左手也摸到了贴身的短刃。
在加百列全然紧张起来的后几秒,安德鲁便重新转正身体,回到了加百列的视线范围之内,而她的手上也并没有拿着任何加百列预想的危险物品,只是端着一个花瓶而已。
加百列有种做了无用的完全准备的落空感,暂时的安全反而让她的精神更紧张了,她犹疑地将视线缓缓移向那个陶瓷质地的花瓶,作为这座酒馆的高档装饰品之一,陶瓷也是较为珍贵的物件,被釉上了一层漆黑厚重的墨彩,而主角并非是它,是它盛装着的深红花朵。
观赏植物想来是娇贵的,不用多想,在利贝港过于潮湿的环境中,花期本就短暂的它们肯定会腐烂的更快,安德鲁手上的这一束也并不能例外,香气浓郁的浆果香水玫瑰虽然整体还勉强维持着美丽的高贵,但是只要稍加观察,就能够发现它深色的花瓣已经失去了最初的舒展,在柔软的边缘之上,已经有了浓重的委顿痕迹。
“盛放的一切花朵,只要还生长在充满毒素的淤泥之中,就不可能真的躲开注定被限制的命运,而我只想避免早早被掩埋在恶臭泥沼之中的结局。”
加百列:“……”
“可能您暂时不能理解这代表着什么,我会向您表达自己的决心。除了这个理由,我还能告诉您,您的故乡有一个我必须去找的人,我的长辈和他有渊源,这样的话,我的目的具体化了吗?”
长辈?安德鲁说自己在这里出生长大,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难道她血脉上的长者是被遣送到这里的,又或是逃难不得不委身在这里的吗?他们并非真正意义上,至此至终都围困在这片荒芜土地上的生命,所以会想尽办法离开。
她在明里暗里得引导这场对话,即使难辨真假,也让我逐渐开始觉得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合理的了。
像是在浑噩中忽然惊醒,原本专心致志对付对付言语的加百列忽觉自己已经被话语陷阱里的钩锁缠绕,顿时抽身,重新将大部分的心思用在了对付面前这个人本身上,冷汗从耳后渗出,带起一阵冷意。
安德鲁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玫瑰放下,从里面抽出一支,摘掉花蕊,丢进了一旁的按压器里,直接转动了机器的齿轮,上一秒还保持着最后颜面的玫瑰花瓣霎时被扭压成碎片,殷红的汁液不断从滤孔中渗出,从连接着的玻璃管里滴进安德鲁伸过去的马克杯中,洋溢在空气中的,本就十分明显的味道随着花瓣的破碎,仿佛被破除了禁制一样,肆无忌惮地翻滚出来,浓重到占据了加百列的呼吸。
“答应我吧,只要您愿意,我会为您做到您希望的一切,您要明白,不会有人比我更好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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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