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调味师 第23章 商品

整个拍卖场的构建就如同皇城郊外那座被废弃的斗兽场一般，中心被整个掏空，作为舞台上的主角，前者是价值不断攀升的死商品，后者是生命爆发流逝的活商品，周边是坐在围栏里的观众，不断为场中心的商品们投掷筹码哄抬价格。

二楼不同于底层，每一个贵客都有自己独立的客间，修建与寻常的房子相差无几，唯独面朝拍卖场中心的那层由薄纱轻掩，没有筑墙，因此隔音很不好，即使稳坐下来，也没有什么途径来隔绝耳边徘徊不去的巨大噪音。

这对耳聪目明的加百列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无形的声音对她造成了实质的伤害，没过多久，她便感觉耳朵里又麻又痒，隐隐作痛，脑子也像是被人用重锤砸过似的，闷疼。

那编号5的机械侍从带着她们走进房间之后，又跑到房间角落的橱柜去折腾了，一路上茶都换了好几回，跑进来还这么恪尽职守，这便是机械的方便，它们在彻底倒塌报废之前从不会有怨言，再怎样的压榨，不过是让它们报废的更早一些，和人不一样。

房间内部的装潢不再像金车那么夸张，虽然还有许多金饰，但墙壁到底不再用黄金修葺了，反而用了漆黑的涂料，上面挂着几副用金框裱起来的油画，是暗红色的玫瑰，嫩色的蔷薇与净色的百合，整体奢华不浮夸，以加百列的审美也说不上什么不好。

漆成黑色应该是为了减少反光，安德鲁把事情说明白之后，加百列心中的排斥减了不少，可能是鸡皮疙瘩已经掉了好几磅，现在已经没什么可掉的了，她从善如流地坐在安德鲁身边，与对方贴的极近，手更是从没离开过对方的手臂，用东方话说就是，好一个如胶似漆。

可惜浓情蜜意下都是机警与算计，加百列不肯闲着一瞬，警惕着周围环境，又开始用手指套话：【你知道入场之前，在咱们前面的几个人是谁吗？】

【往常的拍卖会贵宾我基本都认识，就算不是熟人也不会眼生，但是今年的拍卖会贵宾里，有我从来都没见过的人。】

加百列留了个神：【是几号。】

【四号和三号都不认识，一号二号是塔河的高层，你小心点，警卫督的那两个蠢货也来了，他们再怎样见过你的脸，以后也免不了接触，不过那两人不至于能到二楼前排，最多在二楼房间的末尾，客人的编号和机械侍从的编号是一样的，一会儿可以留意一下这些人拍下的东西。】

忽然，加百列捏了安德鲁一下，后者瞬时没了动作，眼看着加百列把茶杯拿起来，两人脸贴的极近，她用唇语同她说。

“有人来了。”

下一刻，清脆明晰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又轻又快，多半是属于年轻女性的，应该也穿了皮鞋。

听不到加百列心声的人任由她的猜测，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也跟着一个体型高大的机械侍从，肩膀上还停着一只蜘蛛模样的齿轮宠物，女人的确年轻，容貌也算得上是不错，只不过比起房里的另外两朵玫瑰，多少有点黯然失色，好在她自己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也并未表现出什么别样的情绪，一进门便气度温和礼数周期地问好：“许久不见，安德鲁小姐，您近来好吗？”

“的确是许久未见了，”安德鲁笑吟吟地，带着加百列一起起身朝女人走去，态度友善的像是把人家当家里人似的：“沙辛好得很，不过大主管常年累月住在拍卖城里，不受阳光照射，接触不到新鲜的空气，多少会对身体有影响，反倒是让我很担心，这次拍卖会结束要不要到我那里住几天？如果实在腾不开空的话，我便为您把药材送来吧。”

沙辛？加百列一愣，她头一次听到安德鲁这个称呼，难道是她的姓吗？

“在利贝港上，即使住在外面也晒不到多少阳光吧，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那就麻烦沙辛费心了，你的药材可是千金难求。”大主管也不推拒，对沙辛这个称呼也顺水推舟的接了下来，加百列以前在街上巡逻的时候看见的小孩子都没她顺杆子爬得快。

两人又看似随意地寒暄了几句，大主管的视线转移到依附在安德鲁身边的加百列身上，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哦，许久未见难免高兴，都忘了介绍了，”安德鲁面上的笑容顿时更温柔了些，她动作轻缓地把加百列往前推了推，声音仿佛滚了一圈蜜糖：“这是白拉卡，是不久之前到我身边的伴，舞跳得很好，有机会叫您瞧瞧，白拉卡，还不来见过大主管？”

阔别多年的乳名居然被用在这里，加百列无语凝噎，原本装得好好的，险些因为安德鲁一句话破功露馅，打了个寒颤，稍微往前挪了一步，也不打量人，只低头行了礼：“……见过大主管。”

大主管看她怕的不敢见人，警惕之心倒是消下去了一些，目光略微从加百列露出来的面部轮廓游览了一番，心下一声暗叹漂亮，再开口的话语也显得有些暧昧不清：“怪不得之前老三老二都在你这儿讨不了喜，原来是因为这个……确实是个很养眼的小姑娘。”

加百列再漂亮，她对别人的爱宠也没有兴趣，尤其她本来就并非善于欣赏女色的人，但是这些不妨碍她将安德鲁的喜好记在心里，方便日后算计的时候用。

安德鲁又笑了一声，看上去对大主管的夸奖很是受用，面上的愉悦将她轮廓五官原本的凛冽都散尽了，要不是知道到底因为什么，加百列恐怕也要信了对方是真有这个心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今晚有的忙，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现在就得回三楼了。”大主管最后在两人贴的很紧的身体上扫了一圈：“祝两位今晚过得愉快。”

呵呵。加百列心底发木地笑了两声，愉快个棒槌。

大主管来得快走的也快，也许是着急去管事，走的脚下生风，片刻间脚步声就走到了远处。

加百列脸上的表情也麻了。

她任由安德鲁把她拉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然后后者就开始“做戏做全”了，加百列还得时不时回应一句，尴尬的时候只好喝水吃东西压下去，安德鲁为了表现得体贴也一直投喂，险些给她吃喝出三急来。

“轰隆——”

加百列麻木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响，她本来就被拍卖场里的噪音吵的头脑发昏，这一下差点给她直接送走。

这还没完，明显是属于机械的巨响落下后，礼炮也随之而来，从拍卖台的四周机关喷发而出，一飞冲天，直直撞上了地下城的穹顶，彩色丝带飘飘扬扬，最终又落回了地上。

“……”加百列轻轻啧了一声，礼炮第二次发射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安德鲁还搂着她，用身体挡住了礼炮喷发时溢出的亮光，也把手上移，盖在了加百列捂着自己耳朵的双手上。

“还好吗？”

加百列恍惚了一阵，缓过来之后摇了摇头：“没事，是开始了吗？”

“嗯，”安德鲁看向纱帘之外的盛景：“开始了。”

方才在五号房间出现过的人，步履从容地走到了拍卖场的中心，站在了那长度到她下巴的传音话筒之前，比起先前表现的稳重，又多了几分意气风发：“各位先生女士，欢迎各位在今日的光临，使得寒舍蓬荜生辉。”

听说拍卖场的人一年四季都住在这地下城里，越是级别高的越是扎根深的很，只有底层的人会偶尔出去采买拍卖场里缺少的生活用品，确实是和住在家里没区别，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我们在每一年的今日聚首，在利贝港上的风云中狂欢，即使为大陆所抛弃，我们也并非毫无生机，恰恰相反，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我们所发掘出的宝藏，未必就比不上那些高傲自大的贵族，如今这座地下城便是证明！”

加百列：“……”

这里的人对大陆皇族的仇恨真是根深蒂固。

“我们所拥有的财宝一样璀璨，我们所拥有的技术一样精妙，我们所拥有的生命同样珍贵！”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如果，你们愿意把自己垄断的技术传授出来，愿意把修建金车的黄金熔给利贝港民众一些，至少能把外面那乱七八糟的破路给修好。

加百列垂下眸子，安德鲁笑而不语，外面的群众愤慨激昂，回应大主管的呼喊一声响过一声。

“对！”

“没错！”

“如今我们站在这里，坐在这里，将我们所创造的一切拿来共享，将我们创造的技术拿出证明！第一件商品，便是这机械侍从，起拍价一千达科特！”

加百列拽了拽安德鲁的衣袖：【达科特币是这里通用的，一千是什么概念？】

【这里的货币分为三种，大多数底层人以物换物，部分人用希拉克币，是锡所制，而达科特币是黄金铸的。】

加百列眼角一抽。

【说成黄金你就明白了，不知道一千达科特币，够不够在你们的黄金城里买一座体面点的院子？】

【在利贝港上，真有人会花这么大的价钱来买它吗？】加百列不禁有些疑惑：【你说这拍卖场为塔河资产的一部分，而在利贝港上，家底最丰厚的就属塔河，最有可能买的也是他们，但是进了拍卖场的本就是他们的东西，他们还会出钱买？】

【这你就误会了，塔河虽然霸道专治，但是拍卖场有拍卖场的规矩，他们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会再拿钱买，但是如果他们做不出来，只能接受别人的作品呢？大多数人都明白被拍卖的商品，最终价值会远远高于一次性买断，尤其是这种难求的技术产物，蒸汽技术大师即使和塔河合作了，绝大多数人也会选择将自己的作品拍卖，而不是直接卖给塔河。】

【原来如此。】

就如安德鲁所说，那机械侍从果然被排在她们前面的一号塔河高层拍下了，其他人试着跟了几次价，但远远比不上对方的财大气粗，最终只好不甘放弃。

加百列虽然对这精妙绝伦的作品十分欣赏钦佩，但她暂时又不需要一个铁做的仆人，本人如今没有一分利贝港上能用的钱，但凡想要什么还得以物换物，把那些珍贵的珠宝换出去，如果像从前那样富裕，她还会考虑给自己父母买一个回家打下手。

而安德鲁对此更是没有一分一毫的兴趣表现，对那冷冰冰的非人，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反而选择拍下了作为第二件商品的座天使项链。

做工和金车上的水龙头很相似，虽然比那个要小一些，但是要精致很多，不仅用的材料品质更好，匠人花费的心思也更多，金车上的那个，围绕在“眼球”主题周围的圆环上一片素净，并没有该有的小眼球镶嵌在上面，安德鲁刚拍下的这个更符合神话信仰中座天使的形象，自然也更珍贵。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些，对……珠宝不感兴趣来着。”

一直不说话定然是奇怪的，加百列一向感官敏锐，自从大主管拜访之后又离开房间，她上了金车便有种被什么东西监视着的感觉就更浓重了，她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被安德鲁提醒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笃定了做过的金车和这间房间里都不干净，便体贴大度地原谅了安德鲁先前的各种冒犯，调整了心态来继续演戏。

于是她调弱语气和安德鲁说话，对方也心照不宣，抬手摸了摸加百列的脸：“我对这些确实感觉一般。”

而且对神话题材的东西更不感兴趣。

加百列在心里默默替她补出这句话。

“这条项链是送给你的，”安德鲁的眼神也充斥着怜爱，仿佛怀里的人真是她爱到骨子里的人似的，把加百列看得浑身不自在：“我觉得很适合你。”

“……谢谢，谢谢。”这回倒不是装作害羞了，加百列出自真心地磕巴了一下，心说安德鲁为了演习还真是不惜下血本，这条项链的起拍价虽然没有金属仆从高，但是最终拍下来也有一千五百达科特币，光听着就肉疼。

正当加百列开始质疑利贝港上的黄金和纳兰图雪大陆上的黄金到底是不是同一种东西的时候，第三件拍卖品被大管家的机械仆从端了上来，加百列定睛扫了一眼，直接惊出一身冷汗，被安德鲁握在手里的小臂都僵了。

那枚被放在深红丝绒布上的戒指。

她手上就有一枚，两颗一模一样，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