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然穿上第一件黑色毛呢大衣走出试衣间,想要系上腰带,低头去找,刚找到腰带一端,另一端就被程仰的一只手捞了起来递在她面前。
“谢谢。”许星然说。
“不客气。”程仰站在她身后,同她一起看向镜子,眼神里是十二分的认真。
一旁的导购小姐走上前来,笑着说:“女士您个子高挑,穿上这个真好看,看您先生都错不开眼了。”
程仰尴尬一瞬,扭头对她说:“您误会了,我们是朋友。”
导购“哦”了一声,笑容带着歉意:“不好意思啊,不过不得不说,像您这样耐心陪人挑衣服的男士真的不多见。”
许星然从镜子里看向程仰,问道:“程总觉得这件怎么样?”
“好看肯定是好看的,就是……”程仰思忖片刻,提议道:“许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拍张照,等你试完后面的再做选择。”
“不介意,你拍。”许星然摸了下身上去找手机,结果看见程仰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手机,于是站好让他拍。
导购看看许星然又看看程仰,会心一笑,默默转身离开了。
待他拍完,许星然重新回到试衣间,拉上帘子后,突然兴致全无,心里有些别扭。
这大哥上次说没有陪人逛过街,看来是骗人的。
再出来时,许星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漠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再看过程仰。
程仰察觉到了什么,看着她的侧脸,柔声问:“是不是累了?”
许星然摇摇头,说:“程总拍照吧。”
程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感觉确实有点坏心情,收起手机,说:“不想试的话先不试,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再说。”
许星然悄悄从镜子里看了眼他,最终不忍给他难堪,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等许星然换上自己的衣服背着包出来时,程仰拿了杯热水等在那里,旁边站着刚才的导购小姐。
导购小姐走上来,笑容灿烂:“女士记得拿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刚刚试的衣服我来帮您打包。”说完,导购走进了试衣间。
程仰见许星然怔忪,连忙把水递给她,解释说:“今天是我考虑不周,人这么多确实也不太方便。我听导购说,许小姐身上穿的这件外套也是这家店的衣服,就自作主张都买下了,许小姐不介意吧?”
介意?你程总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谁还好意思介意。
许星然接过一次性杯子喝了一口,客气道:“那就谢谢程总的好意了。”
程仰如释重负,说:“应该的。”
两人买完衣服,去商场外找了一家人少的咖啡店,面对面坐下,一时间都没说话。
“程总上次不是说自己很少逛街吗?我怎么感觉不像呢?”许星然最终没忍住,主动打破了沉默,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注视着他。
这一问既没有立场,又太直接,她问完就有种先输一招的感觉。
程仰看了眼咖啡杯里的拉花,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反问道:“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高兴了?”
他没叫她许小姐,语气还有点委屈?
对视几秒,许星然不自然地视线下移,顺势拿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说:“没有,就是你做得太好了,我有点不敢相信。”
程仰看她的眼神却坚定的很,语气也一如既往的诚恳:“那就好,我还怕我哪里冒犯了,惹你不开心。”
“没有没有。”许星然尴尬笑了下。
他又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好吧,连输两招。许星然心想。
“除了穿衣打扮,程总对我这个‘假女友’还有别的要嘱咐的吗?”许星然问。
程仰忽然笑了下,说:“看来我找你帮忙真是找对了,比我自己都上心,我觉得你放轻松就好,我对你很放心。”
这时,咖啡店的窗外似乎有人驻足往里看。许星然本能地扭头向外看去,只见一道人影闪了过去,没看到是谁,忽又想起林凡的话,便问对面的人:“程总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
程仰答:“我在宁林大学读过三年,但是没读完,算是肄业吧。”
“那原因是什么呢?”许星然想也没想就问。
程仰的眼神有一丝躲闪,但很快就没有了,平静回答道:“大四准备出去实习的时候,父亲突然出车祸去世了,家里当时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没顾上毕业论文那些,就这样了。”
许星然抿了下唇,小心翼翼地说:“不好意思。”
跟林凡在一起待久了,情商什么的早已经磨没了,现在的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事的,我们见面就是为了增进对彼此的了解,你想问什么只管问。”程仰说。
“暂时没有了。”许星然本想继续问,但强迫自己忍住了。
程仰不再说话,看向了窗外,思绪随着街边圣诞树上的彩灯闪烁,脑海里不停闪现着那张和许星然极为相像的脸。
梁宇合的24岁应该和许星然一样,过着朝九晚五、周末休息的普通日子。可惜,她和父亲的人生在十五年前那场车祸里戛然而止了。
许星然看着他的侧脸,如常的干净、清冷,同时又带着几分疲惫。不知道是不是窗外的天气太过阴沉,这会儿仿佛给他整个人笼上了一层阴郁的灰色。
程仰忽然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看。许星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街边一对拎着大包小包的情侣,其中男人的面孔她见过。她在脑海里搜索着,想了半天想不起名字,但想到了见那人时的场景。
“那不是我们在山西面馆里见过的那个男的吗?”许星然看着男人手里的购物袋说。
“对,是他,我们园区物流信息部的张朝。”说着,程仰仔细看了眼男人手里的购物袋,尽管看不清上面的字母,但能从经典的黄黑配色看出,是个奢侈品牌。
许星然感叹道:“你们村果然名不虚传呀,连个打工人消费水平都这么高,那个牌子的包,我得攒一年工资才能买得起。”
程仰听着不禁拧起眉头,看张朝的眼神起了变化。
许星然见他不搭话,扭过头来看他,结果发现他脸色不对,眼神中带着几分怀疑和狠厉。
“程总?”她唤了他一声。
程仰闻声也扭过头来,但是没有抬眼看她,一脸严肃的边穿外套边说:“我送你回去吧。”
又是不容置喙的语气。许星然也不敢再说别的,乖乖跟着他起身,迅速拿起自己的包和外套往外走。
上了车,两人依然保持沉默,各自思索着什么。快到紫金花园小区门口时,程仰才开口:“对不住许小姐,我突然有点事,所以就……”
许星然打断他:“没事,不用跟我解释。”
停了车,程仰说:“那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许星然答。
往小区里走的路上,许星然的心情七上八下的,总觉得那个人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
另一边的程仰,踩油门加速往回赶,同时给张朝打了个电话,约他晚上在国浩煤厂见面。
……
程仰自在地靠在沙发里,挼着手里的卡皮巴拉,语气平平地问道:“说吧,你谈朋友花的那些钱哪来的?”
张朝坐在茶几对面的沙发凳上,双腿并拢,背后站着程斌、梁源、辛子豪三人。在三个精神小伙的注视下,张朝稍显紧张,一开口有些结巴: “我、我上班攒的。”
程斌弯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在他耳边问:“就你?一个月三千多?那包最便宜的也得两万!”
程仰挥了下手,示意程斌退后,他抬眼看向张朝,依旧语气平平:“娶媳妇儿的彩礼攒够了?”
张朝琢磨他的意思,先是缓慢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啪”的一声,辛子豪又朝着他的后脑勺给了一巴掌,不耐烦地问他:“你他妈到底是够还是不够?”
张朝吃痛,两只手抱住后脑勺,低头喊道:“你们到底想干嘛?再打我报警了!”
三人作势要一起上去打他,程仰大声说:“好了。”
张朝抬头,委屈巴巴地看向程仰,一下子也不结巴了:“哥,我都说了,那年的事儿我真想不起来了,我没骗你。”
程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判断他有没有说谎。
张朝继续说:“真的哥,你想想,那年我才十三岁,我能记得什么呢?”
“你爸是怎么死的?”程仰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吓得张朝一哆嗦。
三个精神小伙互相看了一眼,屋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我爸、我爸的死咱们村的人都知道啊,他不是经常喝酒嘛,喝太多了喝死的。”张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程仰把卡皮巴拉放过一边,双手交叉握着架在腿上,身体前倾,接着问:“他跟谁喝酒喝死的?”
“他的那些朋友,我也不是都认识。”
“那你认识的有谁?”
“有村西头的老王、一街的刘大爷还有三街的张叔,其他的我就不认识了。”
“其他还有几个人?”
“其他……应该还有两个吧,我一共就收到五份赔偿金。”
“你收了他们的赔偿金你没见过他们?”程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张朝别开视线,说:“他们托警察拿给我的,我没见过他们本人。”
“他们喝死了你爸,你就没想过去找他们?连名字都不问?”程仰提高了些音量,脸色格外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