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留的车停在门口。车开了,苏琢玉坐在后座。秋风里有瓜果的馥郁、枯叶的脆爽、太阳的温熟。此时已过下午四点,日头将落未落,遥远的昏瞑自地平线向世间漫延。
车轮滚滚,苏琢玉的衣服都是亲肤的夏款,凌乱的风沙袭着两条胳膊。晏长留不动声色,空出一只手,随意一撩风衣的后摆,苏琢玉想是自己压住他的衣服了,可没法挪动屁股,前头随风飘来一句话:“风大就把我的衣服盖在腿上。”
苏琢玉照做,上半身往前挨了点,腿内侧蹭着晏长留。两只手也钻入风衣下摆,捂了一手细汗也不拿出来。
近了公寓的地界,苏琢玉有意迎风远眺,四下搜寻之前那只小彩狸,入秋了,不知道它有没有找到暖和的地方。
晏长留开了防盗门,侧身叫苏琢玉先进去。
进门是地毯,苏琢玉正左脚蹬右脚换鞋,脚踝忽感一阵细痒,又热又沉地缠上来,“喵呜喵呜——”,调子那叫一个山路十八弯。
低头,对上仰面撒娇的小彩狸。
它的瞳孔原先是一条竖线,显然是刚刚睡醒,见主人带了生人回来,瞳孔洇成一团墨,惶惶然不敢靠近,看清来人后,忙不迭撒娇卖乖。
苏琢玉蹲在地毯上,为它顺了顺睡乱的毛发,小猫身量长了些,肚子实打实向两边鼓起,显然是吃胖了,可是胖身子不胖脸,秀气可爱。他欣喜万分:“你收养它了!太好了!”
“嗯,早就想收养它,不过一开始我怕它离不开它妈妈,观察了几天,发现它是孤身一人、一猫。”
小猫边绕脚,边引着苏琢玉往前走,一步三回头,尽显地主之谊。它的尾巴细长一根,翘得笔直,尾巴尖毛绒绒地打着卷儿,像举着一柄小旗子。苏琢玉唯恐踩着它,夹脚缓步跟在后头。进得客厅来,迎面是温熏的暖意,是极适合小动物安睡的温度。
公寓内饰没大刀阔斧地改动过,墙面是连绵的象牙白,窗棂、门框、壁龛是铁艺质感的银灰色,有凹凸的花纹。入住时摆了一些雕像挂画,美其名曰侘寂风的干花枯树,晏长留不喜欢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全给扔了。
“清净”,耳根清净,眼睛也清净。苏琢玉这样想着,目光落在客厅中央,有一张松软的懒人沙发,各式的玩具串挂在猫窝上,还有缠着粗绳的猫爬架……如果说房子装饰反应了主人的品味,那面面俱到的猫咪用品,就是他内心柔情的映射。
“琢玉——”厨房传来喊声。晏长留已经脱了风衣,这儿采光很好,四面的自然光打在晏长留的背影上,透出衣服下的背肌。他的皮肤很白,但是洁白衣服、清透的光源,反使得一截蜂腰净如蜜色。
盘子里摆着几块颤悠悠的椰子冻,缀了几朵丹桂,苏琢玉歪着身子洗了手,正四下找纸巾擦拭,晏长留眼疾手快地往他嘴唇上一碰。
冰而润的触感抵在嘴唇上,迫使张嘴,苏琢玉吃进嘴里,霎时冰得龇牙咧嘴,嘬圆了嘴唇呼气。晏长留已然抽了张纸帮他拭净手上的水渍。
苏琢玉想还施彼身,一手捏了块椰子冻,旋即自己口中甜味散开,于是手拐了个弯儿,又塞回自己嘴里。
算了,懒得闹。
“做什么好吃的?”苏琢玉没忘记正事,说话时,嚼梅咽雪一样,呵出幽幽冰气,冻人耳朵。
故意的。
晏长留手上不停,果不其然缩了下脖子,不知是冻的还是痒的。桌面上陈列着工具,他正将鸡蛋噔噔噔敲得飞快。
袋子上写的是英文,能拼出来这是低筋面粉。“蛋糕?”苏琢玉又惊又喜,眼神快被打蛋器搅晕了。
“巴斯克。”
他很想偷师几招,禁不住脚下小动物一个劲地撒娇,语调里含了浓浓的嗔怪,晏长留猜都能猜到小猫的心思,有一搭没一搭陪它说话。
饶是铁石心肠也抵抗不住。苏琢玉只好弯腰把黏糊糊的“杏仁蜂蜜面包卷”抱走了。埋首在它毛发间,是一簇一簇焕新的阳光味。
捧在怀里宝贝了好一阵,小猫玩闹了一会,终于心满意足地睡了,他的手覆上它的肚子,感受平和的呼吸,厨房里的背影忙前忙后正在做饭,苏琢玉眼花心热,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熟悉得近乎老套,这是童话书里老掉牙的、堪称美满的结局。
恍惚他们已经过了许久这样的日子。
烤箱预热完毕,蛋糕推进去,晏长留转身收拾桌面上的残局。“哦——原来是这么做的——”苏琢玉得逞地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晏长留微笑摇头:“没说不给你看。”
苏琢玉一脸得意地抱臂,又贴在玻璃上看,烤灯黄得要滴下来,好似松脂包裹住一份期待。
等到香味四散,已经是下午五点。晏长留戴着厚手套,单手就把蛋糕托出来。酥酥的表皮陷了一个洼下去,这块烤得最焦,盈着一汪橘色的晕。
晏长留取了两个盘子和两只汤匙,家里没有专用的糕点盘,所以只好用最普通的餐具。刀一碰就颤着抖开了,袅袅热气蓬在脸上。
上面淋着一些白巧,凝固得很快,苏琢玉挖了一勺,凑近唇边尚有点烫,先抿了一口。
不得不佩服眼前之人的手艺。
晏长留果然问好吃吗。苏琢玉只是在想,今天的问题真多啊。还都是问自己的。可是,他不想故作神秘了,直接剖明心迹:“真好吃,你做什么都好好吃。”
晏长留知道是这个结果,吃了一大口,洋洋得意地笑。他不是在吃自己的手艺,而是在咀嚼苏琢玉的溢美之词。譬如美人的容貌可以是“秀色可餐”,美人的夸奖当然也能品味了。他的心理活动已然是: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
熟睡中的小猫听见丁零当啷的盘子响,一个弹射窜起来,顶着一张睡扁下去的脸,开始闹吃的了。
苏琢玉对它嘴馋有了更深入的认知。晏长留无奈,起身喂它,小彩狸就形影不离再施加一下压力。
苏琢玉眼疾手快地把晏长留盘子里的白巧挖了过来。
吃了猫条,它洗脸时倒是个安静的美女,打理好了也不去睡,长尾巴盘在爪子上,活脱脱一樽优雅的塑像,整间屋子是专为陈列它打造的场馆。
于是,晏长留回来一看,自己蛋糕上莫名其妙空了一块,苏琢玉故意不着急吃那白巧,还不等晏长留的目光看过来,就蔫坏地笑出来。
两人盘子里的吃完了,桌上还剩最后一块蛋糕,苏琢玉端过来,还没开口,晏长留的脸凑上前来,破天荒地面无表情,道:“给我吃。”
晏长留认定了苏琢玉喜欢吃,自己才要去争。争了,人家愿意,两个人就吃同一块蛋糕;不愿意,就逼人家再多夸奖几句。
谁知,苏琢玉想也不想就把蛋糕递过去,在他脸上逗留了一下,腕子拧着,把盘子转了个边:“嗯,这边大块一点,你吃。”
打直球,这怎么玩?
晏长留乱了头绪,只得左手接过,右手拿着汤匙挖着吃,这时候,吃的就更不是蛋糕了。
苏琢玉因为右手被挤在中间,换了左手拿汤匙。左手远远地伸过来,白花花的手臂,和白瓷勺同出一源,白瓷的白是敦实的,死的,手臂和手的白是活的,随着呼吸在勃动,随着体温在流淌。
晏长留阖眼,想用黑色把白色截断,沁着汗如刚泡完牛奶浴,悄悄把盘子挪过去了一点,好让那一寸寸白收一收。
苏琢玉也够呛呢。他想不通自己怎么这么贪吃,两根汤匙都挨在一起了,“当啷、当啷”敲击着瓷盘,他还不肯停下。不停的后果,就是碎屑和白巧被抹开了,稀的、稠的,一痕一痕暧昧得很。像、像……苏琢玉平日里心思细腻,这时他自恨脑洞太大,居然想到某种越界的事情。
最后一块蛋糕,两个人都食不知味。好容易吃完了,不知是谁起了个话头:“小猫还没取名字呢,你说叫什么好?”
不知是谁的声音:“我看它啊,像芝麻包。”芝麻指的是大腿处的狸花纹路。
“嗯,或许杏仁也不错?”小猫的嘴巴上有一块黄斑。民间的说法是嘴边有痣意味贪吃,小猫则凭一己之力告诉大家这不是空穴来风。
“哈哈哈哈哈!”
苏琢玉终于听出来,这是晏长留在笑。笑得爽朗,像颗颗分明的白砂糖,沙沙地摩着耳廓。他不断用手扣着沙发,心道叫砂糖也不错。
晏长留被这个脑洞逗笑了,不得不承认十分形象,说:“我喜欢杏仁这个名字,你呢?”
“杏仁!”苏琢玉对着小彩狸叫了一声。
“喵呜!”
吃饱喝足,两个人把剩下不多的作业写完了。苏琢玉把自己算出来的答案记在纸上,回家直接抄进去就行。晏长留毕竟有车子,执意要送苏琢玉回家。
吹吹晚风也好。
到了家门口,苏琢玉下车,道别了正要进家门,身后随风飘来一句话:“琢玉。”
苏琢玉又想,今天某人不仅问了自己很多次,也叫了自己很多次。但是,他很乐意,再说些什么吧,哪怕是再道别一次也好。
回头,晏长留隔着一段距离,显然是下车了就没再往前走。他没有穿风衣,身上是亲肤的夏装,凌乱的晚风袭着两条胳膊。
他说:“我本来不知道用什么借口邀请你来我家,幸好你肚子饿了。”
苏琢玉佯装愠怒,这叫什么话。
“后来我想,哪怕你不饿,我也有借口,就是杏仁。前几天我准备出门,杏仁自己来公寓里找我了,我想这就是缘分。”
……
悄声进了家门,玄关的穿衣镜暗暗的,苏琢玉立定了,在镜子前检查一番,和早晨检查的仔细程度无差。末了才瞥见脸上散不去的笑。
“可是,没有借口,你直接邀请我,我也很想去呀。”苏琢玉回应的话零零落落,不知被风掠去了多少。
晏长留油门拧到底,耳畔风声呼啸。
打直球,这怎么玩!
小杏仁ee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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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有点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