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公布,随之竞选了班干部。晏长留名正言顺成为班长,另外一位叫李朝衔,班里的第二名。刘老师嘱咐,班长不分正副,两个人要彼唱此和,共同管理好班级事物。
李朝衔勤勉善思,性格持重,一张可靠的学霸脸,令人心生好感。他揽过晏长留的肩,谦逊道:“今后还得多向你学习。”
晏长留不多言,与他碰了碰拳。笑容是门学问,多一个表情则浮夸,少一分情绪则高傲;晏长留虽是交际的笑容,但他的笑源自心中的尊重和友善,加上好看这一天然优势,使人无比信服。
学习委员这个职位,罗轻萤乃民心所向。她各科成绩均衡,谁来请教都笑语盈盈,从没不耐烦甩脸色。她上台鞠一躬,眼镜从鼻梁滑落,干脆取下来,脱帽致意似的,显得更真诚,说:“谢谢大家,今后共同进步!”
其实,就算不当选学委,谁人遇上困难,她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她不需要一个职位来证明自己的善意,不需要一个舞台来展现自己能力。如同翩翩萤火,飞到哪里,就在哪里散布微光。刘老师总结过:“轻萤是咱们班最需要的人才。”
开学几日,生物课不巧都被考试占用,今天是第一次和老师打照面。老师是中年人,聪明未必绝顶,额头两侧,几撮头发被他缺了牙的梳子打理出很宽的间距,沾点水一抹出奇的服帖,泛着油光。
他的衬衫扎进裤腰,西装裤的熨烫线利落平直,反教那双破皮翘边的凉拖相形见绌。他没有啤酒肚,可腰间鼓鼓的,必有一串象征身份的钥匙。反正吧,给人一种讲究又随意的矛盾感。
“同学们啊,前天考试见了一面,来不及自我介绍,我姓冯,你们不用讲究,私底下叫我老冯就成,那个,在别人面前还是叫冯老师哈!”
三言两语,就俘获了同学们的喜爱。
“冯老师?”苏琢玉想起某个人,竖起耳朵细扣他的普通话。
“你们一定想不到,老冯我啊,是去年才回到一中的。”
底下响起克制的疑问声。
“我在一中教了几十年书咯,几年前,突然晕倒在讲台上。”他的神色很平静,甚至带了点宽慰他人的笑,仿佛这不是要紧的事。
众人噤声,老冯忙转移话题:“好啦,别吓着你们,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额——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完璧归赵?”他撸起袖子秀肌肉,肤色是不符合年龄的白。“我康复之后,闲不住,在网上给人学生做了几个月的家教,你们猜怎么着?”
台下小讨论了一阵,很快恢复平静,听他揭开谜底。
他笑而不语,在鼠标上咔咔几下,一张PPT弹出来,正是他在不言而蹊上的评价!
“几个月差评无数!把我的老脸都丢尽咯!”某些同学把评价读出来,读到一半就笑场,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应该没有人像我这么笨,把浇水读成nao水吧!”他自嘲一番,笑声像小号吹出来的,响亮明快:“我是特级教师,大家怕被我穿小鞋,不敢告诉我真相,原来我的普通话这么普通啊!”
闹剧皆因病而起,初期,老冯舌头发麻,口齿不清,所以他普通话水平急转直下;后来出院了,总感觉某些东西用普通话表达起来很费劲,不如家乡话顺口,所以杂糅在一起给学生讲课,在不言而蹊上闹了笑话。
“别担心哈,我报了普通话培训班,管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叫老师,虽然我是里面年纪最大的,但是练习效果还不错哟!”
什么打牙关、胸腹式联合呼吸,老冯轻车熟路演示起来。
众人和善地笑,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苏琢玉想到那句“活到老,学到老”,看来正是他的真实写照和人生信条。
老冯突然嘘了一声,压着嗓子,故作神秘地说:“我那天看见了一个评分更低的人!”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来了一招“祸水东引”,掌心覆盖在鼠标上。
苏琢玉笑容一僵,不安地绞着手指,那个评分更低的人一定是,一定是……
“咔嚓”鼠标动了,PPT却没有随之滑到下一页。
“嗨呀,又见笑了!算啦,咱们给他个面子,说不定这人也在向强者看齐呢。”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苏琢玉哭笑不得,气都来不及喘匀,睨了一眼晏长留的反应。
当事人点头如捣蒜……
故事结束,大家迅速集中精力,冯老师开口说正事:“咱班生物课代表还没选呢?那有谁愿意做我老冯的左膀右臂啊?”
台下刷刷举了一片手。
他推了下眼镜,对着成绩单和座位表,说:“付悠悠?”
某个举手的女生迟疑了一瞬,等到众人投来目光,她才确认起身。站起来,视线越过讲台,她发现冯老师竟是照着成绩单叫的,顿时错愕,怯生生不敢对视。
老冯点头称赞:“刚才属你举手举得最高,名字也好听。”
“将扰扰,付悠悠,此生于世百无忧。”他步下讲台,闲吟了一句诗。
“弃疾,是我的心愿,悠悠,是世界给你的祝福,祝你,如大自然中的一株植物,抛却烦恼,忘我生长。”
付悠悠努力克制哭腔,拢了拢耳边碎发:“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没有人知道,付悠悠的生物是所有科目里最差劲的,她英语成绩拔尖,越是拔尖,越叫人无法忽视吊车尾的生物成绩,甚至险些因此沦落到普班。她被两个极端不断撕扯,高一开始,暗自发誓不再当安逸的英语课代表。
如今,也仅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举手。
幸好,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南海北,闲话寻常,半堂课过去,上新课也没时间了,冯老师索性归纳了一下初中生物的知识点,承上启下。一堂课在欢乐的时光中过去。
上了一天课,苏琢玉不觉得累,心飘在云上,高兴落在实处,冯老师说者无意,苏琢玉却从中得到启发:或许“苏老师”那件事,晏长留并没有捉弄的意味,是真的把自己当榜样看齐了。
回家了,苏琢玉做完功课,严格按照计划表复习了一个小时,预习了一个小时,洗漱完毕已经后半夜了。
热水澡,洗时有多惬意,洗完就有多慵懒;进去时有多疲倦,出来时就有多清醒。
苏琢玉身心轻快,不想睡,习惯性拿起手机。
像是假期落下后遗症,还总盼着在微信上和晏老师聊天。
不,苏琢玉甩了甩耳朵里的水,现如今,自己可是“苏老师”,该某人眼巴巴地凑上来才是。他打开心迹,明明那天晚上还避之不及。
平心而论,除了“家教”这个选项有点引人遐想,APP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尤其是界面设计,简洁明了,莫兰迪色系也赏心悦目,处处透露着制作者的良苦用心。
再说,晏长留是心细如发之人,经过几日的相处,他一定能察觉出自己对于联系方式的犹豫。至于犹豫的原因,晏长留不问,只是默默找了这么一个APP,一切得以周全。
一来二去,苏琢玉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那个小人儿瞅准时机冒出来,赤身**,苏琢玉于心不忍,点了一下,进入装扮界面。
捏脸是最基本的功能,不过,系统也有许多现成的脸模可供选择。苏琢玉滑来滑去,都是些大众化的、没有新意的,肯定不如自己捏的好看。指尖正推动着五官,余光瞥见第一个脸模挺眼熟。
熟得不能再熟。这不是晏长留的脸吗?别说,还真是等比例缩小。不过,这张脸的右上角有个符号,表示锁定,似乎不能直接使用。苏琢玉试着点一下,竟这么猝不及防地换上了。
那张等比例缩小的脸又放大了。这下更不能让人家裸着,苏琢玉不仅没有细究这张脸背后的疑点,还非常上心地搭配起衣服。
深蓝色的牛仔马甲配短裤,内搭不规则衬衣,一双简约的白球鞋。这一套是系统给搭配好的。
苏琢玉一眼看中这套,刚换上,小人儿头上冒出一条成就:“青葱校园”。
“嗯?”这下,人和衣服悉在眼前,苏琢玉想认不出都难:这不是晏长留报道那天穿的衣服吗?
那天,晏长留穿短款的牛仔马甲,挺括有型,衬衣衣领不规则,翻出来压在马甲上,营造大面积的色彩对比,下身是同套装的牛仔短裤,衬托他修长的双腿。
衣服的做工质感一看就很贵,抛去这点不谈,晏长留的搭配思路就是蓝白撞色,称不上别出心裁。
让人念念不忘的,是他的气质风度——自不染的云中来,又撷了一片朝阳回去。
苏琢玉回过神,眼下最该弄清楚的,是这个APP里怎么会有晏长留的衣服。退一步讲,脸模的事苏琢玉完全可以当做帅的脸都千篇一律、晏长留以前当过模特网红,被采集了数据等巧合。
衣服的事,他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苏琢玉打开聊天框:“这个APP里怎么全是你的衣服,好巧?”
“你终于肯给他打扮了。不巧,整个APP都是我设计的,当然有我的衣服。”
咳?!苏琢玉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以晏长留的智商和能力来说,做什么都不足为奇,仔细想来,APP到处都有迹可循。只是,晏长留自己做的软件,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坦白?
不坦白就算了,软件的功能还这么莫名其妙。
“流氓软件!”
“是吗琢玉,这是你使用下来的感受吗?感谢你宝贵的意见。”
苏琢玉一拳打在棉花上,方才努力将一切合理化的劲头烟消云散,他不想这么吃瘪,点击那个不明所以的小人儿,三下五除二把浑身的装饰卸了,唯独这张脸还保留着。
“流氓,流氓软件,裸着吧你!”
苏琢玉正上头,手指在屏幕上一通狂点,偶然碰到这张脸,竟然有触感和音效。他指尖往左滑了一下,小人儿轻微短促地“啊”了一声,像挨了耳光,往左边撇着脸,脸颊肉还一弹一弹的。同时,旁边飘来几个字“巴掌+1”
他一骨碌坐起来,兴致高涨,手指在屏幕上移来滑去,小人儿随着他的动作一会儿跌倒一会儿趔趄。
晏长留的手机嗡嗡作响,显示的是:“琢玉,打了你一巴掌”“琢玉,狠狠推了你一下”“琢玉,弹了弹你的脑门”。
提示跟不上对面的巴掌,飘得都冒出残影了。
晏长留乐得没边,摸了摸自己屏幕上的小人儿。小人儿是照着苏琢玉现在模样捏的,不过,Q版的模型,又显出几分稚嫩可爱,依稀有小时候的影子。他穿天青色的背带裤,枫叶黄的衬衫,背靛蓝色的小挎包。这些都是商城装扮里没有的。
晏长留这边的系统飘小字:“摸摸+1”“捏脸+1”“梳头发+1”。
两边画风大相径庭。
于是,玩得不亦乐乎的苏琢玉,在见到“晏长留,捏了捏你的脸”这几个字时,惊得甩开手机,捂脸崩溃。
……
这么一闹,苏琢玉干脆长腿一垮,夹着被子不动了。他露出侧脸,皮肤光滑得连红晕也挂不住,固执地在脑海中拼凑今日的碎片,不料困意袭来,意识散落一地,一如月光倾泻。
苏琢玉不知道,自己冲着小人儿发泄的举动,无意中增加了两人之间的缘分值……这设定很合理,毕竟这是个恋爱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