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4章 相信我

Vol.4

许博藏身在天台右手边的教学楼外设钢架安全楼梯上。安全楼梯最高处比天台低半层，但恰好位于六层的窗口，这个位置可以接应林印的行动。

许博矮身在墙角边，静默地听完林印的过去。

他仰起头，望着林印。他们认识时间不长，许博第一次从林印脸上看到有一丝寒意闪过，只见他眼神沉静而坚韧，直面张燕燕。

林印说：“凭什么我要选择死亡？”

张燕燕半张着嘴，显然跟随林印的话语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林印看似，实则时刻紧盯张燕燕的微表情变化。他心尖微颤，手心冒汗，脸上却要维持镇定，边继续说话引导，边悄悄接近。

“没人跟我说话，我就开始看书。学校里没有朋友，我可以回家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被孤立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阅读量最大的时间。我在图书馆读到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给了我强大信念。”林印直视张燕燕双眸，“你想听吗？”

张燕燕点点头。

林印一字一句地说着那段印刻在他脑海深处，曾在他迷惘绝望时救过他的话。

“我不害怕痛苦。因为我们是伴着痛苦而降生，随着痛苦而成长。事实上，我甚至不害怕死亡。死亡至少意味着你诞生过一次，至少意味着你战胜过虚无一次。难道虚无会比痛苦更可怕吗？即使我在为我的失败、绝望和挫折哭泣时，我也坚信痛苦远远胜过虚无。”

林印继续说：“如果我死了，任何事都变得没有意义的虚无。那些嘲笑我，欺辱我的人不会因此产生一丝丝愧疚感，他们甚至不会记得曾经对我做的一切。那么，凭什么我要死？”

张燕燕嘴唇翕动，眼神游移。

林印看见希望。他再接再厉。

“你知道吗？直到高中毕业，有次我在街上碰到以前的初中同桌，她才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念初中时说我身上有味，并不是真觉得我身上有味道，她只是不想跟我做同桌。她也没想到最后会闹得这么大，她不敢拆穿自己说出口的谎。你看，所有事情都没有当时感受到的这样严重，但偏偏在那个时间点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燕燕垂下眼眸，神情陷入沉思。

林印趁机迅速向前一个大跨步，伸手牢牢抓住张燕燕的双手。

张燕燕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但双手已被林印紧紧握住，她挣脱了几下，目光对上林印焦灼的视线时，她忽然停下挣扎，语气满是委屈地问。

“大哥哥，我不脏，对不对？”

林印温暖地笑起来，摇摇头，反问：“你觉得我身上有味吗？

张燕燕突然大声哭起来，终于宣泄长久以来积压的痛苦。

林印拉住她的双手，张燕燕站在天台栏杆外侧，身体脱力一时间翻不回来。林印想着直接伸手把她抱回来。

这时，天台的门被推开。

一个黑胖的男人站在天台门口，气冲冲地怒喊：“张燕燕，你个短命娃儿作死咋的！给老子回来，看老子回去打不打死你！”

石晋添听老师们说这是女娃儿爸爸才把他安排上楼，原本想让爸爸配合林印劝说女娃儿，没想到这个亲爸爸居然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说这种话。

石晋添赶紧拦住张燕燕的爸爸。

张燕燕爸爸见消防员拦住自己，更加火冒三丈。他刚在打牌，就被电话催命喊，说他家娃儿在学校闹跳楼，气得他火急火燎赶过来。

“拦我做啥子？放开我，我要过去把张燕燕抓回来。”

张燕燕原本被林印劝动，好不容易回心转意，正扶着林印的肩膀，要跨回栏杆。一下子看见爸爸冲上天台不分青红皂白对她一顿辱骂，张燕燕受到刺激情绪顿时激烈。

她哭喊：“你们从来不相信我，我说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你们说我不懂跟人相处。你是我最亲的爸爸，你们不相信我，我在这个世界还能信任谁？”

说完，张燕燕猛然在林印抓住她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林印吃痛手劲一松，张燕燕转身跳下去。

“张燕燕！”

林印根本来不及反应，扑出身子往前抓。他只来得及抓住张燕燕的一只手。

林印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抓住张燕燕，眼眶通红，撕心裂肺大喊：“相信哥哥一次，相信我好吗？真的，只要再多活几岁，那些带给你痛苦的人都会消失，不要现在离开！不要放弃！相信我！”

林印紧紧握住张燕燕的手，哭着喊她不要松开。

张燕燕整个身体悬在半空，悲伤摇头。

“谢谢你，大哥哥。可是，我要走了。”

“不要松手！不要放弃！”

林印死死抓住张燕燕，眼泪漫出眼眶。他的手臂内侧磕在天台边沿摩擦，疼得几乎失去知觉。

石晋添唯恐林印也跟着掉下去，立即冲过去拉住林印抓在栏杆上的手。

天台上的老师们吓得缩在一角，张燕燕爸爸被女儿当着面跳楼的举动吓得怔在原地。

楼底下裘轲带队已经铺设好气垫，依旧担心无法保全女学生的生命。他们焦灼地仰头望着天台的情况，大喊“林印坚持住，不要松开她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藏身在教学楼外侧消防楼梯上的许博，及时探出半个身子从旁托举住张燕燕。但许博没吃早饭低血糖坚持不住多久便脱力，小胖子董亚杰跟在身后，及时出手，从另一个角度帮

许博一起托举住张燕燕，两人拽住她，一起合力才把张燕燕安全地拉回楼里。

众人松了口气。

林印松了手，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天台地上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他心有余悸，怕眼睁睁看着张燕燕掉下去。他不敢想，那么年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

石晋添赶下楼配合裘轲处理后续的事。120抬着担架上楼，把已经虚脱的张燕燕抬下楼。

学生们全都挤在各自教室的窗台前，看热闹似的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许博不知什么时候上到天台。

天台上老师们早就离开，此时只剩许博和林印两人。

林印已经发泄完情绪，脸上挂着泪坐在地上。听到脚步声，他泪眼朦胧地转头去看。见是许博走上来，他连忙抬手往脸上抹了把，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

“站的起来吗？”许博问。

“我能。”林印刚才使劲过度，腿脚肌肉群都被拉扯到，勉强起身身形明显不稳。

许博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林印。

“谢谢啊。”林印被搀扶，觉得丢脸移开目光。想了想又抬头问，“张燕燕她爸爸跟上120车？”

“嗯。”

“唉，也是。毕竟是亲爸，肯定要跟车。但瞧他那模样，我真担心张燕燕会来第二次。”

“要想彻底救下张燕燕，只有尝试联系她妈妈。”

林印抬头看许博，并没从他脸上看到任何情绪波动，他似乎只是陈述事实。

“可刚才我们两人去张燕燕班里了解情况，那个平时和张燕燕算亲近的女生不是说张燕燕的妈妈去外省工作，都好几年没回来跟张燕燕也没再见过面？”

“张燕燕继续跟在她爸爸身边，和继母、弟弟一起生活，她不会好转。下一次，不一定会有这次的好运气。”

刚才上楼前许博和林印从班主任这里了解到一小部分事情，他们又上楼去询问张燕燕的同班同学。

有个女生好心告诉他们原委，原来张燕燕被霸凌是因为皮肤黑，平时就被班里人嘲笑是黑皮猪。张燕燕唱歌很好听，文艺汇演时和班里长得好看又很有人气的男生男女合唱，因此被其他女生排挤。

那个男生因为受不了其他同学把他和张燕燕配成对，表现的十分嫌弃张燕燕。其他人见状对张燕燕嘲讽更加厉害，到后来一看见张燕燕经过就嘲讽她黑皮猪想上树。男生们打打闹输了时还会说你和黑皮猪结婚当惩罚之类的话。

张燕燕遭受半年多的排挤，还被几个女生堵在角落打，她心理渐渐出现问题，慢慢恶化成今天的局面。

张燕燕曾回家向她爸爸述说在学校里被人欺负的事，但她爸爸不仅没保护她为她讨回公道，反而指责张燕燕不会做人，不会讨好同学，落得被人排挤的下场，活脱脱跟她妈一样，全都是活该。

林印跟在许博身后忧心忡忡地下楼。两人刚从教学楼走出来，便看见120救护车那边闹起来。

林印赶紧拔腿跑过去，挤进人群去看。

张燕燕被绑在120担架上，躺在救护车车厢里。张燕燕的爸爸坐在旁边，对着张燕燕一通臭骂。张燕燕情绪激烈，居然要咬舌自尽。

车上的跟车医生和护士全都看不下去，正推张燕燕爸爸下车。

“你到底还想不想让你娃儿活下去？这时候说这话，你到底有没有身为人父的良心？”

“劳资的女娃娃儿，要你们多嘴？她作死打一顿就好，今天闹得给她脸了？张燕燕，你给劳资安分点，否则回家有你好看。”

几人正吵嚷成一团，林印扒着车门跳上车。

“张燕燕。”

张燕燕正被护士压住，嘴里塞了棉条不让她咬舌。听见林印的声音，张燕燕目光望过来。

林印蹲在担架旁：“张燕燕，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你愿不愿意跟你妈妈一起重新开始生活？愿意的话点点头，我让我们中队长去跟你们校长讲。”

张燕燕听到妈妈两个字，明显神情怔了怔，紧接着眼泪簌簌落下。

林印是小天使，一定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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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信我